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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歸化城又住了一日,便等到了那夜風雪中走散的劉大牛。第二天, 一行人即起行返回口內。

從歸化城到殺虎口不過兩百多里, 天明出發, 緊趕慢趕,到日暮時分就到達了關口。照例按駱駝數交了稅銀,便被放行。清廷還未來得及設立稅關, 所謂稅銀想來都落入了駐守兵丁及大同鎮守的私庫。

剛入關內,不料就有熟人在此候著他們, 一個四十余歲的文士領著兩個漢子站在堡外, 見到秦殊華一行人出來, 那文士便高聲喚她︰「殊華。」

秦殊華欣喜地迎上去,道︰「柳先生, 你怎麼在此地?」

眾人紛紛上去打招呼, 柳先生對大伙兒笑道︰「我猜你們也該到了,在此等了兩日。」

因天就快黑了,眾人也不急著趕夜路,便在口內小村包了個腳店住上一宿。眾人休整等開飯的時候, 柳先生將秦殊華拉到一邊,問道︰「此行還順利麼?」

秦殊華點了點頭,答道︰「丟了一半的貨,好在人都沒事,總算有驚無險。」

柳先生回頭瞧了眼向他們這邊張望的錢昭,又問︰「那女女圭女圭是誰?」

秦殊華笑道︰「那是個奇人,先生以後就知道了。」

這評價讓柳先生有些好奇, 但此時有要緊事要說,不便糾纏其他,就暫且擱下,轉而道︰「我來此尋你,是為了兩件事。其中一件是,西軍首領人物已入晉,應是伺機與大同總兵秘會。」

「張獻忠來了?」秦殊華驚道。

柳先生道︰「張獻忠已戰死,便是前兩個月的事,來的應是他的義子。我們不妨見上一見。」

秦殊華志不在此,皺眉道︰「再說吧,我需要先去一趟王莊。」

柳先生知道她並不熱心反清之事,其余人則志大才疏,嘆了一聲道︰「還有另一件,我收到消息,你師父還活著。」

「什麼!」秦殊華當即驚呼出聲,惹得眾人皆側目。她也顧不得許多,紅著眼壓低聲音追問道︰「師父現在何處?他老人家還好麼?」

柳先生回道︰「詳細情形我也不知。我已讓百山去接那遞信之人。」

秦殊華也不提去王莊之事,急切道︰「遞信之人在什麼地方?我去見他。」

柳先生則道︰「別急。讓百山把那人帶去王莊回合便是,反正也是順道。」

秦殊華心急如焚,咬著手指踱了兩步,又轉回來道︰「若是師父被清廷關押,先生可有法子營救?」

柳先生心道若真是那樣,如無天大機緣,當是無望,卻不忍毀她希望,只道︰「還是見了遞信人再說。這些日子,我招了些人投入門下,都是一腔赤忱的漢子。有幾個這回就跟著來了,今晚好好相見一番,往後都需听你號令呢。」

秦殊華點了點頭,心里想的卻是,又添了許多吃飯的嘴,但也不能拒之門外,師父向來心善,有願意來的都收留,她也得給這些人一條活路。

從殺虎口到王莊,需要往東經過大同,夕陽下山時,已能見到大同城巍峨的城牆。眾人過城而不入,在北郊雲岡寺院求宿。

寺廟在前兩年遭過兵災,殿閣僧舍被燒掉了大半,廟里的和尚也逃的逃散的散。現在還留在寺中的不過一個老和尚幾個小沙彌,見了生人來都是戰戰兢兢,因無房屋供這許多人居住,便請眾人在山下石窟中對付一晚。

口外還是初春,關內已值夏季,白天熱得很,到了晚間,山中卻有些微涼意。錢昭站在空闊的山崖下,看最後一絲霞光暗去,立于山壁上的巨大佛像沉于陰影中。上空一個黑影掠過,驚得她抬頭仰看,卻是夜歸的飛鳥,撲稜稜隱沒在崖壁之後。

「錢姑娘,來吃點東西,都等你呢。」秦殊燁在身後道。

錢昭轉身跟上他,道︰「來了。」

其實哪有人等她,眾人三三兩兩圍坐于火堆旁,一邊分食干糧一邊閑聊。洞窟幽深,四壁滿是彩雕,洞頂高達數丈,光線昏暗,低處的幾軀造像影影綽綽。

錢昭心想,在這兒用火真是罪過,忍不住輕聲嘀咕︰「不會把菩薩燻黑了吧。」

秦殊燁遞了個饅頭給她,沒听清她說的話,問道︰「什麼?」

「沒什麼。」錢昭接過,又要了塊肉干,小口吃著。

裘樹民坐在火堆對面,向錢昭道︰「錢姑娘,你剛才四處轉悠,可看出這地兒什麼門道沒有?」

劉大牛也起哄道︰「是啊,錢姑娘給說說。」

柳先生心道,以往這二人會求自己講典故,現在卻都嚷著引那女女圭女圭說話,也是怪哉,不過正好瞧瞧這姑娘「奇」在何處。

「等會兒。」錢昭慢條斯理地吃完,向秦殊華取了水囊解渴,站起身問,「兩位想听什麼?」

柳先生瞧著躍動的火光映在她臉上,心中暗贊,先不論資質如何,光這賣相便遠勝旁人。

「這石窟廟什麼時候有的?」一名陌生的漢子問道。

錢昭剛才看到了塊殘碑,再加上連猜帶蒙,也能說上一二,便道︰「此廟唐時稱大石窟寺,歷代多有修繕,淵源則始于北魏。」她對于佛法禪學造詣極為有限,根本鬼扯不下去,只能轉而談論自己知道的,便接著說道,「大家都看到這崖壁上的石窟佛像如此雄偉精美,若沒有傾國之力支持定然無以為繼。在開鑿這些佛像的時候,大同是北魏都城,當然那時候不叫大同,而稱平城。」

劉大牛模著腦殼道︰「北魏?那是什麼時候?」他們雖都是山西人,但大多沒念過什麼書,識字便算是大造化了。

錢昭笑道︰「這北魏還得從三國說起。三國結局大伙都知道,司馬家篡了曹魏,最後把蜀漢和孫吳都給滅了。不過司馬家也好景不長,帝位就傳了兩代,便開始窩里斗,可惜沒斗出個結果來,北地的胡人就乘虛而入。」

江湖人都愛听三國,便巴巴地等著她講。

「其實漢以後,因中原戰亂,丁口銳減,胡人便已向中原遷移。適逢司馬家的晉朝內亂,胡人如入無人之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些胡人並非同族,互相之間為了奪地盤也殺得天昏地暗。經過一百多年,鮮卑人的一支終于立克眾敵,統一了北方,這便是北魏。北魏建都于此,統治淮水以北,大漠以南,山西即是其月復地。」

劉大牛拍著大腿說︰「咋俺們這地兒以前還是胡人的?」

裘樹民攘了他一把,道︰「有什麼稀奇,元朝時候不也是蒙古人佔了中原麼,現在又是建州韃子說了算。咋呼什麼,好好听著!」

錢昭想了想,繼續道︰「北地自那時起都是胡漢雜處,北魏的孝文帝推行胡人漢化,這支鮮卑人原來是拓跋氏,後來都改漢姓,姓元了。」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一個漢子紅著臉道︰「俺……俺不是胡人。」

錢昭便知他姓元,笑著說︰「元大哥沒什麼可惱的,若真是拓跋鮮卑的元氏後代,那可是帝裔呢。」

那姓元的漢子又被圍著一陣取笑,但听說自己先祖雖有可能是胡人,卻是皇室,不禁又自豪起來。

錢昭瞧著笑得最怪的劉大牛道︰「劉大哥先別笑人家。劉姓雖是漢家大姓,但鮮卑人中的獨孤氏也改姓了劉,誰知道你祖上是哪一支。」

劉大牛立刻笑不出來,被裘樹民好一通捶。

錢昭又道︰「獨孤氏可是鮮卑高門,最出名的是個叫獨孤信的,此人奇謀大略,長得更是儀容俊美,風度翩翩。更厲害的是當老丈人的本事,他的幾個女兒,分別當了北周、隋、唐的皇後。」

劉大牛站起來,指著眾人道︰「听見沒,我老劉家就算是個胡人也牛著呢。服不服?」受到的卻是噓聲一片,他臉皮厚得很,權當是喝彩,大搖大擺地來回踱了幾步仍坐回去。

柳先生見話題扯得遠了,便插了一句道︰「胡漢之別本就不在血緣,隋唐皇室都有胡人血統,卻仍以漢家自居,心中所向才是根本。」

「先生說的極是。」錢昭向柳先生頷首行了一禮,繼續道,「各位都去過口外,見過牧民何以為生。草原地廣人稀,是先天所限,草場能養的牲口不能多,多了便有災。故而人口稠密之地都在關內,我們漢人種地為生,能養活的丁口也就多些。胡人雖習慣了游牧,但入了我中原月復地,自然也是耕種更為合算,故而怎能不學我漢家習俗。」

柳先生皺眉問道︰「照如此說,建州韃子遲早也能習了漢俗,我們漢人不必與之相爭,明室也不必復了?」

這話說得尖銳,眾人都靜下來,等著錢昭回答。

錢昭沉吟片刻,朗聲道︰「明室不必復!」眾人嘩然,好些個漢子盯著她目露凶光,秦殊燁、劉大牛等人則十分為她擔心。她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不管懷著什麼心態的,大家都想听听她接下來還能說什麼,便都停止起哄,靜待後話。錢昭環視眾人,道︰「前明亡于弊政,並非亡于異族,李闖反明,初時也不過是為了活命。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有能力一統中原,誰就能坐那個位置。各位豪情壯志,將來若是建功立業打下了江山,莫非還等著讓朱明後人來坐麼?橫掃天下,建立新朝,革除弊政,澤被萬民才是我輩該有的抱負。闖王當年缺些運氣,後人莫非連試都不敢試?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此是大好時機!」

一席話說得眾人群情激昂,躍躍欲試。

柳先生側頭向秦殊華道︰「此女果然奇人。你要有她口才,招兵買馬不在話下。」

「哦,你與她倒是相見恨晚。」秦殊華翻了個白眼,心道,這兩個果然志同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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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多先讓他歇歇,這邊緊張著呢。以後有得是出場機會。

另,鞭打阿,不許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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