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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南走,就見不到雪了, 草場漸漸成了沙地, 行軍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秦殊華不耐煩坐車顛簸又氣悶, 仍舊騎回自個兒的馬,錢昭便與裘樹民乘一輛車。清軍這幾日又圍獵兩次,收獲黃羊上百頭, 輜重車都堆不下了,錢昭和受傷的裘樹民只能擠擠。

裘樹民最是憋屈, 腿傷已不礙事, 肋骨還未長好, 每日需人攙扶搬動,那些滿兵對他可不如對兩個姑娘客氣, 說的鳥話也听不懂。

錢昭見他一直皺眉瞧著外頭, 便問︰「看清楚了嗎?」

裘樹民不明所以,回頭問道︰「看清楚什麼?」

錢昭壓低聲音道︰「他日必會對陣沙場,如今機會難得,自然要好好觀其虛實。」

裘樹民瞧這支千人騎兵隊, 一人雙馬,令行禁止,軍容整肅,應是滿兵精銳,但照實說未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于是輕「哼」了一聲道︰「就是伙強盜罷了,不過爾爾。」

錢昭卻不管他是否言不由衷, 點頭道︰「說得沒錯,成大事者便是要有這般氣魄才成,還沒打就露了怯才是要命!不過,既然終會是敵手,畢竟並非烏合之眾,還是應當多看多想其優點,說不定還可為我所用。」

裘樹民不禁汗顏,老臉微紅,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答話,馬車突然猛地前後晃了晃,接著便停住不動了。

錢昭往後一仰,後腦磕在車廂後的一堆草料上,問道︰「出了什麼事?」

趕車的雜役回道︰「姑娘,車軸壞了。」

錢昭便知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跳下車透氣。

這片沙地並非什麼都沒有的不毛之地,黃沙之上是稀疏的荒草,沿著雪水融成的河流邊,竟然還生長著大片榆樹林子。

「宋姑娘。」

錢昭听到有人喚她,轉頭望去,見是伊爾德策馬而來,想是有話要說,她便站在原地等他。

伊爾德從沙丘上奔下來,勒馬停在她面前,哪知那馬一蹄踏在了軟沙坑里,濺起的沙土兜頭澆了她一身,整個人成了土黃色,就跟在沙堆里埋過似的。

錢昭不料竟會吃了這一大缽土,當即便睜不開眼,低頭拼命掃著滿頭滿臉的沙子。

伊爾德忙翻身下馬,一邊拍她身上的土,一邊道︰「沒事吧,真對不住!」

錢昭只覺滿嘴都是沙土,也說不出話來,用手抹著疼痛的雙眼。伊爾德瞧她淚眼汪汪,可憐兮兮地吸著鼻子,「呸呸」吐著帶沙的唾沫,嗓音嬌軟誘人,不由心中一動。他剛才還後悔唐突了佳人,此刻伸手拂她頭發,差一點就可以抱在懷里,竟開始慶幸起來。

錢昭難受至極,眼里的沙子弄不出來,淚水一個勁地流,便啞聲問道︰「有沒有水?」

「我帶你去洗洗。」伊爾德拽住她的胳膊,拖著她下了坡。

裘樹民在車上將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趴在窗上,向馭馬回轉地秦殊華問︰「這不要緊?」

秦殊華皺眉道︰「光天化日,他能做什麼。」至多……佔些小便宜。

裘樹民卻有些擔心,他見那滿將拖著她去了河邊,卻往上游多走了十幾丈,因樹林遮擋,竟瞧不見人了。

「這兒潔淨些,他們沒來飲過馬。」伊爾德放開她道。

錢昭半睜著眼,也顧不得弄濕了袍子,跪在河邊的枯草上,掬起得人的水撲到臉上,忍著刺骨冰寒,只想將眼里的沙子沖洗干淨。

伊爾德怕她不小心栽下河,忙拉了她一把,道︰「小心。」

錢昭用手背揩了把臉上的水,眨了眨眼,覺得好受了許多,回頭一笑道︰「不要緊,這里水淺得很。」

額上的水珠兒順著鼻梁滑落下來,落在粉色飽滿的唇上,襯得那盈盈淺笑越發驚心。伊爾德吞了口唾沫,道︰「水,濕了袍子會凍著……」

水流清澈,底下河床的砂礫也能瞧得一清二楚,身後榆樹的樹冠倒映在水中,形成一片陰影,遮蔽了刺目的陽光。錢昭跪坐著,對水理了理發髻,又掬水漱口,突然見水中的影子多了一張長耳白吻的馬臉。

錢昭駭得往後跌坐,往不到兩丈遠對岸看去,見兩匹似驢又像馬的動物低頭舌忝著河水。它們全身長著短毛,背上是棕黃色,脖子底下一直到肚子四肢卻是白色。錢昭躲到伊爾德身後,問︰「這什麼東西?」

伊爾德見她膽小,竟覺得嬌憨可愛,回身牽住她一只手,笑著安慰道︰「別怕,是野驢。它們食草,不吃人的。」柔荑冰冷,握在手中卻叫他心頭火熱。

那兩頭野驢听著動靜,也嚇壞了,奔出去老遠才敢回頭,見對岸兩人似無威脅,又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不時抖著毛茸茸的尖耳,喝一會兒水就抬頭看一眼。

錢昭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問道︰「怎麼不獵它們?」

伊爾德有些失望,卻又想,既然她沒發怒甩他一耳光便應該不討厭自己,這事須得慢慢來,于是照實回道︰「肉不好吃。」

「哦。」錢昭一直盯著那兩頭甩著尾巴的驢,半晌又問,「你方才要跟我說什麼?」

「啊!」伊爾德有些恍惚,片刻後道,「今晚便會抵達蘇尼特部的草場,恐怕需要住上兩日。」

錢昭挑眉問︰「是去年叛逃喀爾喀的蘇尼特部?」

伊爾德訝異道︰「你竟知道。」

「略有耳聞。」錢昭微微一笑,又問,「將軍去年可是從征?」錢昭一直想擺月兌這隊清軍,卻苦無對策,之前問過伊爾德此行目的,可一談及公事,他口風就很緊。

伊爾德答道︰「嗯,曾隨豫親王追其至漠北。」

「將軍勇武。平叛之役,夫君常與我提及。」錢昭笑道,又說,「將軍既有差事在身,我等不便耽誤,不如就此分別。」

听她提及丈夫,伊爾德心中十分不快,卻更不想放她走,皺著眉頭道︰「無妨,不過停留兩日。你獨自走我不放心,還是送你回關內再說其他。」

「將軍此行大約要從雁門入關吧,之後便不同路了。家人護衛會在歸化城接我和小姑,那時便不用勞煩將軍了。」錢昭旁敲側擊道。

伊爾德不知她只是試探,回道︰「那時候再說,也許從殺虎口入,便可多同行一程。」

錢昭已知他軍令是去山西,很可能是大同,想來應該不至于追去榆林,不由松了口氣,道︰「咱們回去吧。」

伊爾德點了點頭,因沙地難行伸手想攙她。她笑了笑,卻離他遠了幾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坡下,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蘇尼特部的春營盤在一處背風沿河的沙地,雪融之後長出了簇簇鮮女敕的綠草。

漠北冬季太難熬,騰機思便帶著族人從色楞格河一帶偷偷地溜回了錫林郭勒,此地離京師不過幾日馬程,自知瞞不過去,早早的遣使進京投降請罪。多爾袞狠狠地訓斥嚇唬了他一番,倒也沒提毀家滅族的茬。

這事錢昭倒是知道的,就是不曉得伊爾德帥部前來是為了什麼。

騰機思經過去年與清軍幾戰皆敗,心力交瘁,回到漠南一直病殃殃的,听說清軍大隊前來,驚得暈厥過去,只得由其弟騰機特去迎接。

伊爾德攜親衛與騰機特進了大帳,清軍列隊在營地外圍等著軍令。錢昭見陪在馬車旁的親兵堯塔左顧右盼,問道︰「在瞧什麼?」

堯塔答道︰「蘇尼特部有個出名的美女,據說是漠南蒙古第一美人,去年攝政王曾命人將她送去京師。不過人到了沒多久,又叫好好送回來了。」

錢昭心道,還真是一窩里出來的,不管門面如何,習性如出一轍。

堯塔兩眼放著精光,掃著營地里略顯驚恐的婦孺,心里想的卻是,不知那美女比之眼前這位姑娘如何。

伊爾德沒多久便回來,令全軍就地扎營,又轉來輜重隊中,對車上的錢昭道︰「今晚你與沈姑娘便住卓力格圖家的營帳,他的妻子會招待你們。」

錢昭點了點頭,開門見山地問︰「听說蘇尼特部有位美人,不知是否能夠一見?」

伊爾德听完便笑了,答道︰「這可巧了,你住的就是她家,待會兒就能見了。」

錢昭倒是沒料到如此湊巧,怔了怔,望著他笑道︰「真是幸運。」

伊爾德見她眉眼彎彎,那嗓音如羽毛拂過他胸膛,撓得他心癢難忍,于是月兌口而出︰「我覺得她沒有你美。」

錢昭愣住了,低頭斂了笑意不再理他。

伊爾德自知這話說得莽撞了,咳了聲道︰「明日我有些忙,怕沒空陪你看附近風光,便讓堯塔跟著你們。」說完便匆匆走了。

錢昭等人住進了特意安排的氈包,干淨寬敞,比軍帳要好得多。卓力格圖的妻子其其格果然名不虛傳,膚色膩白個頭高挑,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多鐸和多爾袞的妻妾多蒙古人,兩宮太後也是蒙古女子,其其格的長相卻與她們大不一樣,鵝蛋臉兒,輪廓鮮明,眼瞳是淺茶色,帶些異域風情。

秦殊華的蒙語十分流利,錢昭則較勉強,不過好歹說話互相都能明白。

其其格笑著對錢昭道︰「宋姑娘的蒙語有察哈爾口音。」

錢昭紅了臉,道︰「我就學了幾個月,說得不好……」

其其格道︰「不不,這是夸獎。你說得很好,我都不會說漢話。」

這時其其格的侍女進帳來,看著錢昭稟報道︰「那位滿人將軍來尋這位姑娘。」

錢昭有些不悅,低頭整了整袍子,起身道︰「我去去就來。」

其其格初時以為錢昭是那滿將的家眷,後來看模樣不像,倒有些同情她。她自己因容貌姣好常被覬覦,有些人討厭至極,讓她不勝其煩。不過自從去年被滿清攝政王看中送去京師又送回來,便再無人騷擾,也算因禍得福。

天已黑透,草原上的初春風大得很。錢昭在帳外見到伊爾德,便避在氈包後邊與他說話。

「將軍尋我何事?」錢昭冷冷問道。

伊爾德其實只想看看她,用身體為她擋著風,道︰「也沒什麼事。想問問你住得還習慣麼?」

「挺好。」錢昭道,「我等還需盡快往歸化城,不知將軍到蘇尼特部有何軍務?還要住幾日?」

伊爾德不想她再說分道揚鑣的事,因而有些急切地道︰「英親王命我來索馬匹,耽誤不了多久,兩日應夠了。」

錢昭皺眉道︰「順治二年追擊大順軍時,英親王便因擅自出關向蒙古王公索馬,險些延誤軍機,王爵遭削,莫非不怕重蹈覆轍。」

伊爾德沒想到她說出這樣話來,一時忘了回答。

錢昭抬眼望他,道︰「若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宋椿已是有夫之婦,將軍往後還請避嫌。」

伊爾德看著她的背影,十分沮喪。她的話讓他心里很難受,只是就此死心卻也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沒說要斷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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