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拿給顧鸞的藥有奇效。顧鸞當晚腫著臉睡過去,翌日起床照鏡子時已是肌膚白皙,尋不到半點痕跡了。
此番出來,御前來的多是宦官,宮女除了柳宜這個大姑姑外就只有顧鸞和方鸞歌兩個。柳宜沒交待她們值夜,但白日里不免日日都要當值,顧鸞收拾妥當便與方鸞歌一起往主帳去。
時隔僅僅一夜,楚稷自也還記得她昨晚與倪氏的沖突。見她進來,視線就落在她側頰上,認真看了會兒,餃笑一喚︰「張俊。」
張俊應聲上前兩步,壓音跟顧鸞說︰「跟我來。」
顧鸞就隨著他出了帳,走出不遠有方馬棚,里頭有匹棗紅小馬正吃草料。
這馬兒漂亮得很,棕紅的毛色均勻油亮,馬鬃蓬松順滑。張俊上前輕輕拍著它,跟顧鸞說︰「皇上說這馬日後歸你。這幾日可在附近隨意跑一跑,不去那些險處就是。等回了宮,就交由馴獸司養著,不當值的時候也可以帶它到後山去玩一玩。」
顧鸞听得滿目驚喜。
她上輩子莫說騎馬,就是模也沒模過一下,騎馬這事對她而言十分新奇。遲疑了一下,她才上前模了模馬鬃,口中問張俊︰「它叫什麼名兒?」
「嗨,你自己起吧。」張俊笑道,「這馬聰明得很,起個名字叫上幾日,它就記住了。」
顧鸞凝神想想,就笑起來︰「那就叫柿子吧。」
張俊一怔︰「柿子?」
「嗯。」她低著羽睫,沒有解釋什麼。
她喜歡他送她的這匹馬,也喜歡他摘給她的柿子。
張俊遲疑著點點頭,又說︰「行。皇上還說了,今日就隨你帶它隨處走走。我挑了兩個騎術好的宦官跟著你,若有什麼事,你讓他們及時來回話。」
「多謝公公。」顧鸞收回揉馬鬃的手,抿起笑,朝他福了福。
張俊擺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客氣什麼?我先回去復命了,你在這兒等一會兒,他們兩個即刻便來。」
「好。」顧鸞再行福身,張俊這就走了。他回到主帳,帳中正有宗親來覲見,張俊便暫且沒進去,進了邊上一頂供宮人們小歇的帳篷,和柳宜說話。
柳宜瞧見他就笑︰「辦妥了?」
「妥了,多謝姑姑讓我去混這個臉熟。顧氏性子淡泊,平日我還真得不著什麼機會跟她說話。」
柳宜嗤地笑了聲︰「少揀好听的說。你哪里是愛混這等臉熟的人?若你真是,我還不叫你去了呢。」
小牧那樣的事,御前有一個就夠了。
張俊撓著頭嘿嘿笑了兩聲︰「但結個善緣總歸是好的嘛。」跟著又問柳宜,「我瞧姑姑近來很樂得捧著她,卻又不再與皇上旁敲側擊,姑姑可是有什麼打算?」
「不該問的別問。」柳宜淡然。
頓了頓聲,約是怕張俊多心,她又道︰「總是要依著聖意辦事的。皇上不願我說得太直,我便少說。至于‘打算’,我現下也還拿不準主意。」
張俊思索著點頭︰「還是姑姑謹慎,我得學著。」
營地最北側,緊鄰嬪妃們住處的地方有一片馬場,是專門圈出來供幾位宮妃作樂的地方。
本朝民風開放,女兒家雖仍以琴棋書畫茶道女紅為主,但投壺、騎馬,乃至馬球、蹴鞠也都可學上一些。
如今難得出來這麼一趟,儀嬪早早地就張羅起了馬球來。這事她在宮里就發了帖子,盛情地邀請姐妹們同樂,但皇後與吳美人皆有身孕,秦淑女素來避世不愛見人,只另外三人應了她的邀。
今日來的,卻只有舒嬪、何才人,早先同樣應了邀的倪才人既沒人影也沒遣人來回話。
舒嬪是個實心眼的,左等右等見不著人,就向儀嬪道︰「說好的是今日,倪妹妹是不是忘了?姐姐著人去問問?」
不及儀嬪說話,旁邊剛翻身上馬的何才人已撲哧笑了聲︰「舒嬪娘娘這是沒听說昨晚的事?倪妹妹今日怕是不便露臉了。」
舒嬪听得困惑︰「昨晚何事?」
「先不說了。」儀嬪禁不住一聲輕笑,「左右她是你宮里的人,你若想知道,一會兒隨便差個人去問問,好過咱們這般議論再惹起口舌是非。來,咱們玩咱們的。」
儀嬪言畢,揚鞭策馬,馬兒疾馳而出,將舒嬪的萬般疑問都擋了回去。
儀嬪一壁縱馬馳騁,一壁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眼舒嬪。
嘖,後宮里蠢貨真多。倪才人是,舒嬪也是。
但她喜歡「蠢貨」。
跟蠢貨做朋友是極好的。不必怕被她們算計,若有什麼事,又可想法子推她們去出頭。
她可得好好養著這兩個人。皇上年輕,不會一直不踫後宮,只消他來,後宮烽煙必起,她手里要有棋子可用。
而若他真一直不來……
她更需棋子可用。
顧鸞在馬棚前等了片刻,張俊差來的兩個宦官果然到了。兩個都是馴獸司的人,一個十四,一個才十歲,見了顧鸞恭恭敬敬地見了禮,就扶她上馬,一並往營地外去。
他們兩個也都是挑了馬來用的,便一人在前頭引路,一人在後頭跟著。顧鸞的馬果然聰明,見狀不必顧鸞操心,就知道乖乖跟著前頭那個。
顧鸞俯身摟一摟它的脖子︰「乖啊柿子,我帶你摘柿子去。」
「摘柿子?」前頭那宦官聞言轉過臉,「那姑娘可知柿子樹在哪兒?」
顧鸞張望著四周︰「應是就這一帶。我們隨處走走,指不定就能遇上。若遇不上就算了,若遇上咱們就摘些回去,等我做好柿餅給你們送去馴獸司幾個。」
前面那人不禁面露訝色,後頭那個年紀小些,聞言便笑起來︰「真的?太好了,我就愛吃這些甜的!可孫公公小心眼兒大摳門兒,一口點心都不給吃!」
「胡說什麼!」前面那宦官面色立變,策馬折回去,揚鞭就打。
後面那個連忙抬手遮擋︰「哥!」然鞭子劃過空氣的聲音一響而逝,下一瞬即是落在皮膚上的悶響。顧鸞悚然一驚,見他還要打,忙喝︰「別打了!」
那宦官收住手,側過頭來︰「我弟弟年紀小,說話口無遮攔,姑娘別怪罪。」
這是怕她去嚼舌根告黑狀,索性自己先動手,堵住她的嘴。
顧鸞沉息︰「我什麼都沒听見,不懂你在說什麼。」
兄弟兩個都松了口氣,氣氛卻仍有些僵。
顧鸞便又沒話找話道︰「方才倒忘了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年長的那個抱拳︰「我叫楊茂,我弟弟叫楊青,姑娘叫我們阿茂、阿青便好。」
楊青?
顧鸞不由多看了那個年幼的一言,抑住驚異,收回目光︰「叫我阿鸞就是。」
「姑娘……」楊茂謹慎得很,不免遲疑,楊青卻張口就道︰「阿鸞姐姐!」
顧鸞「嗯」了一聲,張望四周︰「走吧,找柿子樹去。」
「哎!」楊青應下,便先策馬跟上,楊茂沉了沉,也接著引路去。
這片地方草地平曠,在到達那片楓樹林之前見不著幾棵樹。孤零零的幾株柿子樹便不算難找,三人漫不經心地尋著,很快就找見了。
顧鸞遠遠望去,就見樹上的葉子幾已盡凋,橙紅的柿子一顆顆懸在枝頭,沉甸甸的,直將樹枝壓彎。
可即便是被壓彎的樹枝,最低處也仍離地很遠。三個人費了半天力氣也夠不到,最後楊茂楊青兩個都上了樹,攀在枝頭才將柿子摘下來。
也不知楚稷昨日是怎麼摘的,總不能也爬樹吧?
顧鸞在樹下邊琢磨邊等,不時出言叮囑樹上的兩個小心一些。楊茂楊青見她不是個刻薄人便放松下來,邊摘柿子邊說笑,後來楊青還沒輕沒重地砸了一個柿子過去,糊了楊茂一臉果漿。
「小混蛋,看我一會兒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楊茂邊罵邊用衣袖抹臉,顧鸞在底下仰著頭︰「你下來,我給你個帕子擦,別用衣袖,柿子染色的衣裳不好洗的。」
「哎。」楊茂應一聲,縱身跳下來。顧鸞把帕子遞給他,他擦著臉,楊青不怕死地又扔下一個,「啪」地一聲,拍濺在楊茂頭頂。
「噗——」顧鸞沒憋住笑出聲來,抬頭看看坐在樹枝上甩腿的楊青又笑不出了,神色淡下來,「別鬧了,我們摘好就回去。」
「好 !」楊青爽快地應下來。他雖愛玩鬧,干起活倒也麻利,很快就將近處的柿子摘了個盡,月兌了外衫兜著,下樹交給顧鸞。
秋風料峭,身上少了件衣裳,楊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顧鸞禁不住心軟,接過那一包柿子,跟他說︰「天冷,你先策馬回去吧,別凍著。」
楊青听言咧嘴笑,推辭說沒事,顧鸞還是硬將他勸走了。
傍晚,一眾人馬席卷著塵土,呼嘯歸營。楚稷與宗親們圍獵了整日,收獲頗豐,狐、貂、兔一類的小獸獵得幾十頭,鹿有十余只,另還有只白虎,隨行侍衛們費了好些力氣才拖回來。
楚稷進帳去歇息,剛六七歲的良王楚秩也跟著他一並入帳,隨口笑說︰「母後要是知道皇兄這般涉險與虎纏斗,肯定要罵人!」
楚稷抿著茶,挑眉︰「你不許多嘴。」
「我不說!」楚秩眼楮一轉,抱住兄長的腿,堆笑,「那皇兄把虎皮賞了我,好不好?」
「不好。」楚稷拍他額頭,「快回去,早點歇著。」
「嘁。」楚秩撇嘴,小聲呢喃,「我知道,皇兄準是又要討好那個鸞去!」
說完就轉身,禮都沒行一個,跑得飛快。
楚稷神情微凝,已到嘴邊的話噎了回去。
楚秩說什麼?
「討好那個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