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樹之下的寧仙臨通過此次「入魔」感受頗深,自方嫻冷眼相待之時,他的仙胎就已經換作了魔繭,但實力卻沒有跌落半分。
想起魔君鐘南臨別時所說的,他也知道,恐怕經此一事之後,執念已經種下,而魔繭與仙胎也完全相生了,除非自斬仙胎,不然魔繭相隨。
「傳言中的那位恐怕就是以極強的執念喂養魔繭,才能在通玄戰逍遙罷。」
寧仙臨一邊梳理著真氣,也一邊將魔繭按壓下去,但心里卻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執念讓那位背棄人族、不惜與妖族為伍,犯下滔天大罪。
而從那幾位妖師口中也隱隱知道,這恐怕與佛道之爭有關,至于是什麼原因,他卻是不知道的。
畢竟兩百年前的事,那時候正是燕秋與寂真的時代,整個黃庭仙宗也只有老祖宗寧道沖參與過此事,而且還在那一戰中落下了病根,至今都沒有恢復完全。
「前方那位道友,你沒事吧?」
在寧仙臨堪堪壓下魔繭,氣息還不是很穩定之時,突然听到對面有人在說話。
抬頭望去,頓時雙眼一亮,好一個仙流人物、好一個少年劍仙。
狐幼潭白衣出塵,背負古劍,正在十步之外施禮,這個距離不讓人覺得遠,也不讓人覺得近,一切剛剛好在修行者們可以接受的安全範圍之外。
他白衣在雨夜中行走,身上卻沒有一點濕處,白色鞋襪在泥濘中也是污垢不沾。
鎮上的凡俗之人皆能感受到來人的氣質不凡,不顧腳下的水污,連忙跪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高聲喊道︰
「請求仙人上山捉妖!」
狐幼潭望著寧仙臨抱歉一笑,轉過身來手上氣機絲絲縷縷融入天地之中,扶起眾多凡人,帶著溫和的笑意點頭道︰
「諸位請起,除魔衛道是修行人的本分,如果山上有妖,我自會除去還爾等一個安寧。」
眾人被無形的氣流抬起,見識了神仙手段,頓時心頭燃起希望,有些不自然地望了一眼遠處的寧仙臨,欲言又止。
狐幼潭豈會注意不到這群凡人的忌憚與畏懼,依然神情自若道︰
「諸位鄉親還是先行回家吧,雨勢頗大,不要生病了才是。」
他的言語讓人莫名的感覺到信任,眾人忐忑的心也被安撫下來,這才稀稀落落的散去,整個鎮口只剩下兩位白衣仙人。
雨勢愈演愈烈,天空偶爾閃過雷電,剎那如白晝。
兩位白衣仙人則一位落魄,一位出塵。
「在下太白劍宗狐幼潭,敢問道友是?」
狐幼潭輕輕開口,雨勢再大,樹下的寧仙臨依然能夠清晰的听見對方的聲音。
他嘗試著站起來,卻沒有辦法。歉意一笑後道︰
「黃庭仙宗寧仙臨。」
這兩位在修行界一直以一抹白衣現世的年輕就這樣平淡如水的進行著第一次交流,但兩個人的身份卻都不是平凡的。
「寧師兄看起來受了些傷,不知有沒有至清能幫到的地方?」
狐幼潭猶豫了片刻後開口,見對方神光自晦,法體暗淡,又有難以自控的真氣逃散在周圍,這明顯就是走火入魔的現象。
寧仙臨心頭佩服這狐幼潭的氣度,當然沒有絲毫隱藏自己傷勢的念頭,示意讓對方過來,這才苦笑著說道︰
「遇到一些心結難平之事,不說也罷。」
狐幼潭走近再看,頓時眉頭一皺,不僅仙胎暗淡,且有魔光閃爍,莫非是魔道之人不成,但觀其舉動,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的真氣卻是浩然正宗,不禁有些疑惑。
寧仙臨也知道魔繭被發現,但他也實在沒有辦法,不管狐幼潭是否誤會,卻連忙問道︰
「狐師兄會去山上?實不相瞞,山上的人是我的一位前輩在此閉關,不曾想氣機外露,形成這此間異象。」
狐幼潭點了點頭,「如是為禍一方邪派修士,至清定然會盡自己綿薄之力。」
「不是,他們……」
寧仙臨連忙否認,可是想到方寸的為人處事,卻實是邪道魔門的風格,頓時又說不出話來。
狐幼潭見他有難言之隱,便善解人意地笑道︰
「誰好誰壞自然要分得清楚,才能做這除魔之事,寧師兄放心,至清不會濫殺無辜。」
他心頭也是有了猜測,恐怕山上有寧仙臨認識之人,而所認識的人中,一定有魔道修士,說不定就是剛才他趕路時所察覺到的邪道氣息。
聞得此言寧仙臨才放下心來,剛才心緒不穩,卻又落了下乘,氣息泄出更加猛烈了。
狐幼潭連忙伸手,度出一口浩然真氣過去,沉聲道︰
「至清早年得到一片道家吐納之法,善梳理體內難控的真氣,不如傳給寧師兄試試?」
寧仙臨更覺得此人氣度非凡,修行之士哪一個不是敝帚自珍、師門觀念嚴重的,如此大方的與他人分享修行經文,卻是極其少見的。
「靜虛極,守善篤,為而不爭則萬物自成……」
道家善養氣長生,很多得道之士都是以壽命見長,真氣溫和,雖不擅長與人爭斗,卻也真氣沛然。當然,蘇御的長生真氣自當是另作他論。
寧仙臨按照口訣所述梳理真氣,又有狐幼潭溫和的真氣引導調理,兩柱香後,才完全控制體內真氣,仙胎呈現。
「多謝狐師兄。」寧仙臨收功,誠心誠意地道謝,如果沒有狐幼潭,他恐怕一身修為要消散不少,如今能保住八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狐幼潭搖頭,也模清了些寧仙臨體內的狀況,沉重道︰
「寧師兄體內有股魔氣滋生終究會讓人誤會,也對修行不好,魔氣種得如此深,如果不是師兄真氣浩然,我都要以為你是魔門中人了。」
寧仙臨有苦難言,長嘆道︰
「此事說來話長……」
還未等他開口,遠方天地間雨勢驟然停息,一股沛然于天地間也難以忽視的氣息如流星般閃耀天地,一掛飛虹從半空中如同炫彩一般拉過,飛虹所過之處,雲銷雨霽。
「來了。」
寧仙臨心頭有些不好的預感,沒想到打了一個執法堂的弟子,那執法堂長老還真就親自來了。
這是要報復嗎?這幾年執法堂行事真的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寧仙臨心中冷笑。
「你們仙宗的長老,他怎麼來了?」
狐幼潭也疑惑的開口,望著那掛飛虹逐漸靠近,下方的林間還有三位高手飛掠,氣機宏大,無疑都是第二境的修士。
整個小鎮雨勢驟停,那執法堂長老踏空而下,朱紅色的袍子獵獵翻飛。
「灕長老為何來此?」
寧仙臨雖說在仙宗內並無實權,卻也在身份上要壓這群老怪物一籌,所以說起話來也毫不客氣。
倒是落地站在寧仙臨面前的灕渚有些疑惑了,問道︰
「不是無雙你讓我趕來此地,好圍殺幽雲老祖的嗎?」
寧仙臨聞言頓時心頭怒氣騰起,圍殺幽雲老祖?果然是這執法堂這一年做的好事嗎?
「我何曾說過幽雲老祖在此地?」
寧仙臨一開口,一旁的狐幼潭卻搖了搖頭,果然還是年輕人,此話一出卻是咬定了事實。
說話間,遠方的三位第二境修士已經趕到,其中有一位正是那羅翟寺。
灕渚望向羅翟寺,面色微沉,問道︰
「你來說說。」
「是。」
羅翟寺來到寧仙臨面前,先是請罪道:
「方才不知是師叔當面,言語中多有得罪,還請師叔見諒。」
寧仙臨見到羅翟寺後,心里卻籠上了一種不安,只听後者道︰
「太倉山上的確是幽雲老祖的閉關之所,而且山上還有血鼎山之人為其護法,前些時候新成為客卿的定光大師之死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說著,將腰牌拿出,施展逆湖流光之術,看完後在場所有人的臉色也都沉了下來。
「至于幽雲老祖的消息卻是寧師我透露的,師叔修為高絕,智慧也是不比那邪道方寸差,在弟子戰敗之後,還提醒我叫長老前來。起先弟子並未想通師叔明知我是仙宗之人,為何還要出手敗我,後來在路上才想通其中關鍵。」
羅翟寺言語邏輯清晰,如果不是寧仙臨自己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的話,就連他都要相信這人的鬼話了。
「弟子又見山上幾月雲霧不散,更听定光大師所言鎮上前些時候有一位陌生女子出沒盜竊,所以才猜想應該就是幽雲老祖身旁的那位女弟子。如此一來,才更覺得師叔獨具慧眼,竟從這些小事就推算出太倉山是冷幽雲的閉關之所,真可謂是智絕非凡。」
羅翟寺不斷地說他好話,而寧仙臨心中卻越是冰冷,總覺得此事背後必然有蹊蹺,或許這就是方寸的陰謀!
可是他如此驚心謀劃一場對自己極其不利的局面到底是為何?寧仙臨卻始終想不明白。
「哈哈哈,好啊,無雙你才到太倉山就立下如此奇功,真不愧是掌門的師弟。」
灕渚听後卻是暢快大笑,拍了拍寧仙臨的肩膀以示鼓勵,而後大手一揮,道︰
「今夜先駐扎下來,收斂氣息,等明日眾弟子趕到,我們一舉拿下太倉山,將冷幽雲與血鼎山邪人們一舉拿下!」
「是!」
羅翟寺三位第二境修士齊聲道。
「長老??…」
寧仙臨回過神來,剛想勸說,灕渚卻已經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狐幼潭,見這小輩氣度不凡,不禁問道︰
「這位是……」
狐幼潭躬身行禮道︰
「晚輩太白劍宗狐幼潭見過灕渚長老。」
灕渚點了點頭,打量著狐幼潭由衷贊嘆道︰
「沒想到太白劍宗競又出了一位天才,真可謂是氣運昌盛,明日可願隨老夫攻下太倉山?」
狐幼潭看了一眼寧仙臨道︰
「自當如此,血鼎山之人為禍滄州實屬罪大惡極,至清定會竭力相助。」
「哈哈哈,好。」
灕渚大笑,轉身往鎮中而去。
那三位第二境修士跟在身後,寧仙臨拉住羅翟寺,冷聲道︰「是誰告訴你的這番說
辭,是不是方寸?!」
羅翟寺心頭一驚,也不敢確定那神秘人是誰,究竟有什麼目的,但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便表面恭敬地道︰
「這本是師叔的言外之意,又有誰告訴我什麼呢?」
說罷再次躬身行禮,入了鎮中。
寧仙臨失魂落魄,心里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莫非……
狐幼潭扯了扯他滴水的袖口,輕聲說道︰
「順其自然,水流向東,一切自有定數。」
寧仙臨長嘆一聲,抬頭看著這前一秒還是雷雨後一秒就是浩瀚星空的天空。
希望不是他所猜想的那樣,不然他可就是黃庭仙宗的罪人了啊……
人間界或者說是整個三界之中,第三境的修行者不少,但也絕對不能說有很多。普通宗門有一個通玄境王者就可以扶起整個宗門。
第三境界通玄,便已是開始悟得天地造化,通常就有五百年壽命,如果是在第二境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凝成了仙胎者,千年壽元也是有可能的。
這也意味著可福佑宗門五百年,而只要招收到了天賦慧根的弟子,宗門就可以得以延續。
可是,通玄又豈是那麼容易突破的,第二境大成者或許不少,凝成仙胎的天才俊杰們也有,只是通玄的門檻太高了,很多人、就算是天驕人物,終其一生也難以突破。
上個百年,九州凡界中如此多的天才,最終卻只有六位天才,能夠在百年之內突破通玄,而且哪一位不是一代人杰?
此次天機樓發出的天才榜上看似天才比之上一次多出這麼多,其實在眾多老祖心里都明白,能實打實在百年內成為通玄的,也只有前面五人而已。
一帝四絕世。
至于後面的七奇六公子也是經歷了上一次百年的教訓,多出來幾個提名,讓人有盼頭而已。
在上個百年,除了那六位,誰也沒有想到還有兩位劍道天才,蘇幕遮、公羊博敖。所以這一次將有潛力資質的人一同列出,也是有這個原因在。
天機樓雖說以一湖觀天下星辰,但終歸是總有遺漏,誰也不能保證會突然跳出一個資質會比榜首更加恐怖的俊杰出來。
滄州佔地極廣,因此三大宗門選在此州也是理所應當。
黃庭仙宗除去老祖寧道沖不算,宗主楚修、三位長老都是通玄之境,而太白劍宗則稍遜一籌,也拋開一直閉死閉關的老不死外,總共有三位通玄,至于極北之地的廣寒宮里情況不是很明朗,但廣寒宮不重俗世、超然世外,加之地處偏遠、窮山惡水,也沒人去觸對方霉頭。
但是西荒自魔門整合之後,實力隱隱已有一統西荒之勢,白龍寺自顧不暇,所以才把矛頭指向了中原或者還有離得近的滄州黃庭。
血意真自三年前閉關,一切宗內之事都交到了方寸的手里,而方寸有禁地中老魔幫襯,也確實做得很好。
無論是中原南朝的那場豪賭,還是即將上演的太倉山之變……
黃庭仙宗的煞勁是出了名的狂暴真氣,對修行者的心境和身體都有極大的影響,而灕江卻是一個特例,她仿佛天生為修習煞勁而生,無論何時心境都是波瀾不驚。所以就算會傷及體魄,她依然沒有放棄。
而灕渚當初入通玄卻是借助了外力,黃庭仙宗中密藏有八景圖,他參悟近百年,才勘破那一絲契機,成了通玄境。
「師妹,山下黃庭仙宗來人了。」
方寸與方嫻站在山巔,浩瀚雲意翻轉,從中又能反常的窺得天地浩瀚。這正是到了幽雲老祖閉關的關鍵時刻,氣機外散,參悟天地而聚靈。
當初武顧城以武入通玄,可稱得上是水到渠成,而冷幽雲有現在一身不弱于通玄境的修為,卻是來自奇遇,所以又是另一種情況。
不是自己的,如何能得到天地認可,踏入通玄呢?因此她入通玄總歸比他人更難。
方嫻怎能感覺到山下的異變,倘臉微微發白,雙眼無神道︰「肯定不是小飯招來的,對嗎?」
「他一直都覺得師傅對他很好,他一定不會害師傅的。」方嫻心里安慰著自己,勸說自己、欺騙自己,然而這個理由卻讓她都不能相信,她抬起頭希冀地望著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師兄,像哥哥一般疼愛自己的師兄,希望他能夠肯定她。
然而她這個願望也注定不能得到滿足……
方寸心底閃過凜冽的殺機,而眼中卻是一片溫柔,攬住嬌弱的肩膀道︰「就算是他,我們也要靠自己保護好師傅!」
方嫻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心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定,低頭看著雲海,神色決然,堅定地點頭。
兩人躍下雲海,方嫻依偎在方寸懷里。
小時候的兩人很調皮,往往就是這樣一起從高處跳下,而師傅總會不知疲倦地在半空中接住兩人。
而今,他們從雲端跳下,再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保護師傅。
眾修剛剛上山,便見兩位如神仙伴侶般聯袂而至,頓時心生警惕,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
「方寸,你是前來受死的嗎?」見來人,羅翟寺見灕渚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走了出來斥問道。黃庭仙宗近年在嘉峪關縷縷受挫,皆是面前此人在背後搞鬼,當然不會對他有好臉色,一個個怒目而視,眼中殺機毫不掩飾。
「是你們前來受死吧。」方寸輕聲笑道,坦然自若。三位第二境的高手如此受人蔑視,個個已是提起了體內真氣,氣機流轉,大有長老一聲令下,便要沖上去的勢頭。
灕渚身為通玄,對天地大勢的走向敏感許多,知道冷幽雲已是到了關鍵時刻,當即不敢猶豫,以免徒生變故。
「這里你們處理,冷幽雲一行溝通血鼎山,與仙宗作對,殺無赦!」說罷,身化虹光往山上沖去。
「別怕,我還有後手。」
方寸拉住想要螳臂當車的方嫻,沉聲勸慰。而方嫻見他眼中依然如此自信,不禁深受感染,安心應付當前局面。
「殺!」
三位第二境高手牽頭,還未等明家師兄妹動手,在太倉山後方,已是有幾道身影沖了上來。
「嘿嘿,你這個小女圭女圭很是鬧騰啊!不過這味大補藥我老魔就先收下了。」來人血氣森然,氣機之中蘊含強烈的火意,與羅瞿寺交上了手。
「葉侯,沒想到你又出現了,幾年前你犯下在血案,手段殘忍,人神共憤,今天我就滅了你,也算一件大功德!」羅翟寺毫無懼色,雖說敗于寧仙臨之手,但也是相生相克的原由,但沒人不承認他的強大。
而與他交手之人,赫然就是當初被看門老頭打得倉惶而逃的葉老魔葉候。
「你的對手是我。」
一聲嬌笑傳來,卻是谷雨詩一掌逼退想要前來圍攻的另一名第二境高手。
而露那間又有一道凜冽殺機含而不發,直指剩下的那位第二境,讓其不敢有絲毫的動作,只得凝神對待暗中的殺機。
「雲兒,我們比比誰先殺人?」
谷雨詩輕輕說道,手上卻毫不客氣,手掌輕撫下,足顯修為深厚。而那暗中牽制之人正是七殺魔門的舒雲兒。
山下眾弟子與血鼎山弟子相斗,打殺聲也絲毫掩飾不了這山腰的浩大空響。
而寧仙臨與方嫻就這樣在現場中對目相望。
寧仙臨眼中溫柔,方嫻神色堅毅。
「嫻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想過要害冷姨。」
寧仙臨受不了女子眼中的冷漠寒意,神色緊張的解釋道。
「夠了,誰要你假惺惺的裝好人?」
方寸呵斥,他踏出一步擋在方嫻身前,「神絕寧無雙,我要做的就是我神徒!」
狐幼潭見寧仙臨還是目不轉楮地盯著方嫻,絲毫沒有出手之意,微微一嘆,長袖之中蕩出滾滾劍罡,擋下方寸的雲意,輕聲地道︰
「他們兩人的事,就由他兩人做個了斷吧。」
方寸冷眼一笑︰
「劍奇狐幼潭,既然你想先行一步,我又怎會攔著你?就讓我送你一程如何?」
一步踏在地面,瞬間便有滾滾氣浪如同地龍翻滾,沖向插手的狐幼潭。
「我……」
寧仙臨還不死心,而方嫻擔心師傅安危,卻不準備拖下去了,打斷他的話道︰
「還說什麼?想殺我師傅,先從我身上跨過去。」
說著,素手一抬,一掌向寧仙臨打去。
寧仙臨哪會還手,只是以山勁防守而已,而方嫻這兩年也不是沒有進展,一時間打得他節節敗退。
「出手啊!」
方嫻嬌喝,眼神也有些恨意了,不知是恨自己還是恨別人,抬手間幽雲一片,場間的空氣似乎都有凝結的跡象。
寧仙臨身旁山峰墨畫圍繞流轉,千重山勁只是防御,但也受不起對方全力的攻打,已然被震傷了內腑。嘴角有血跡溢出。
方嫻突然停了下來,冷眼看著白衣飄飄的寧仙臨已經早已沒了幼時的憨態,變得氣質出塵俊逸滿灑。她冷笑著譏諷道︰
「人模狗樣的了,還不是個懦夫,敢做不敢當!」
寧仙臨想起了血鼎山下她也是這樣罵他,罵他一無是處。想起血鼎山上即將生死相別時那種坦然赴死的心情,那時候只覺得一切都值得。
「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嗎?我在你心目中一直都是這樣的?」
寧仙臨心頭能動,抬頭看著那張決然的臉,木然道︰
「既然你這麼肯定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你想為你師傅解氣,那就堂堂正正的打敗我!」
說罷他雙手虛按,山勁落下手中,手托千仞高山,向方嫻當頭按下!
方嫻眼中的悲意一閃而逝,渾身真氣直上十二重,一氣千里,山頂雲海度引而下,悍然與高山相撞。
寧仙臨此時出手毫不留情,八種勁氣盡情揮酒,真氣運行到極致之處,八幅景觀浮現于身旁,萬法不侵。
方嫻嬌喝一聲,真氣自頭頂噴涌而出,霉那間黑雲滾滾,其下便是蒼茫城池!
巨龍在雲海中翻滾而來,氣機浩蕩。寧仙臨一聲沉呵,自紫府天庭走出八位神人,與八景圖相容,一時間八種氣勁不分你我,構建一片亂法之域,雷霆、雨勢、雲騰、劍池、刀海,層層疊疊攜著那足以壓滅仙胎體魄的攻勢洶涌
而去。
頓時黑雲下城池盡毀,那巨龍不甘的低吼一聲,被壓散消失。
徒然之間雲層消散,卻有一道閃耀天地的光芒出現,猶如天劫之光,一閃而逝。
寧仙臨手下一頓,猛然收手,閉上雙眼。
能死在嫻姐手上,也不是不可以嘛。
場中眾人皆將目光望過來,剛好看見一縷難以磨滅的靈光,將寧仙臨刺穿。
一襲白衣,鮮血綻放。
話表灕渚一人沖上山去之後,突然便察覺到四周天地有些不對勁。到了這個境界,呼吸之間就可與天地溝通,此時他卻感到那莫大的後盾竟像是在徒然縮小了一圈,有種身在樊籠之感。
「恭候灕長老大駕太倉山。」
四周山石之中,三位血鼎山長老出現,其中一位臉上帶著微笑道。
灕渚一見三位血鼎山長老,心頭便有些不好的預感。要知道血鼎山總共才四位第二境大成的長老而已,一下就出來三位,手筆不可謂不大。
但三位第二境還沒到可以驚退他的地步,煞勁千變萬化、注重攻伐,就算有陣法之力,他亦可從容破去,給正在閉關要緊關頭的冷幽雲致命一擊。
「就你們三人嗎?你們血鼎山也太小看老夫了。」
灕渚眼中殺機浮現,煞勁已是破體而出,黑紅色的煞勁之海圍繞在他身邊,激蕩著四周天地,虛空生電。
三位血鼎山長老從容不迫,雖沒有凝成仙胎,但也將第二境修行圓滿了,自有非凡的手段。
「灕長老誤會了,不是我們三人要與你動手。」
其中一位臉色依然平靜,仿佛看不到灕渚周身滅盡萬物的氣機。
頓時,灕渚心底的危機感越發強烈,卻不知來源于何處。
血鼎山的三位忽然面朝西方,那里有一股難以言表的氣息如滾滾大江奔流而來,眨眼間已至太倉山。
「恭迎門主!」
而就在此時,三位血鼎山長老齊齊向西方行禮,恭敬地喊道。
龐然氣息化作血色閃電落在陣中,灕江見得來人終于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血意真!」
他神色沉重,凝聲說道。
來人鶴發童顏,一頭雪白的長發隨風飄動,雙眼眼瞳卻是奇異的一白一紅,神光與魔光並存一體,渾身氣息已然達到了一種妙不可言的境地。這人正是閉關三年多的血鼎山門主,血意真!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你血鼎山是打算正式與我仙宗開戰麼?」
灕渚終于知道那種不安來自于何處,當見到如今的血意真時,前因後果便都已明了。
血意真面容依舊,可渾身的氣息卻足以讓一些老牌的通玄王者都要心驚膽顫。一體修神魔,在三年前受寧道沖逼迫的他,現在戰力已經達到了通玄之巔,三界之中能與之匹敵者,屈指可數。
血意真臉色淡然一笑,指了指上方,卻是一道大陣,輕輕說道︰
「你我二人交手,誰都勘破不了。」
灕渚心頭冰冷,這是個巨大的陰謀,等冷幽雲踏進通玄,就算是被仙宗的那幾位發現了又如何,兩位通玄在太倉山,又有誰能奈何?
「動手吧。」
血意真緩緩說道。
灕渚自知者明,如果不動真本事,今天恐怕是在劫難逃,便一聲低吼,身上煞勁沖向頂峰,一踏腳,頓時整片太倉山都是一番震動。下一刻,他身體拔地而起,直直沖向頭頂那可以掩蓋通玄氣息的陣法。
「唉,垂死掙扎。」
血意真輕嘆,雙眼中魔光大盛,剎那間一道血輪與月輪沖出體表,輕輕抬手按下,那灕渚便如沖天的炮仗,被人狠狠地拽了下來,墜落在地面。
三位血鼎山長老主持陣法,沒有讓此地的氣機往外泄露分毫。
煙塵之中,一個身影沖了出來,瞬間到了血意真面前,煞氣凝成無物不破的長槍,穿透空氣,讓整片空間中的氣壓瞬時便降低到了一個極點。
那一槍的鋒芒甚至破開了頭頂的幽雲,帶著灕渚千年修為,其上的煞氣就足以讓人如墜地獄。
而血意真依然面不改色,此次神華落于掌中,樸實無華的一掌按在槍頭之上,頓時那可讓一座大山也要崩碎的氣機,被掌中的神華磨滅殆盡。
「兩千年前,本座指導一位天驕,使其悟得黃庭八景,這些東西對于我來說就如同隔岸觀火,千年過去,你們黃庭仙宗按部就班,實在是沒有什麼新意。」
血意真極其平淡的話語卻讓灕渚心頭泛起絕望,兩千年之前,正是華存真人創下黃庭八景,立下黃庭仙宗之本。
「不可能!」
灕渚自然不信,血意真只是上個百年的天驕而已,怎會是兩千年前的人物?那時候只有血魔道老祖存在。
「本座與寧道沖說過,欺壓之仇、斷我成道之仇,我會一一向黃庭仙宗討還。」
血意真沉下了臉色,左手神光大放,頓時那桿由煞氣凝成的長槍如枯枝一般碎裂,那無所不在融入天地的氣機猛然一收,右手輕輕向前推入,輕撫在灕渚胸口。
而就是這麼緩慢的一掌落在灕渚胸口,卻讓他如同被巨錘砸中,整個人連連後退,身體狂震,身旁的煞氣也節節敗退,血染長衫。
血意真輕輕向前踏出一步,沒有驚天動地的景象,卻如同瞬移一般出現在灕渚的頭頂,一拳毫無花哨的砸在灕渚的頭頂。
一聲脆響傳來,只見其紫府之中,天宮碎裂……
灕渚倒在地上,血意真落在他身旁,「黃庭仙宗的一切對于我來說都不是秘密,你們所依耐的那個年輕人,也永遠不是我的對手。」
灕渚此時卻大笑了起來,或許是太過于激動,咳出了不少的鮮血。
「你太自負了。」
血意真微微皺眉,抬頭望向天空,那里的幽雲也有凝結的跡象,冷幽雲要出關了。
也是這一愣神的功夫,又是兩聲清脆的聲音傳來,血意真連忙盯住灕渚,有些驚訝︰
「不破不立?」
此時的血意真卻沒有再出手,不是因為他不想趁人之危,而是就算出手也改變不了結局。自黃庭仙宗之中留下了八景圖,存華真人化虹而去,仙宗之中或許真的就開始腐朽。
對于他們來說黃庭八景之中,得一景也可收益終身,而且完全可以以此為憑借到達別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通玄境。
灕渚以前也是有遠大抱負的人,不然也不會選擇修習煞勁,而他也是驕傲之人,在第二境圓滿之後難以突破,磨滅了他的堅持,所以改修了煞勁,參悟八景圖,走了神道之路。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黃庭仙宗千年以來,何曾沒有想到這一點。墨守陳規的修習黃庭八景絕對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因此從寧道沖開始,他們就在模索一條改變的路,只是這條路不好走,但只要走好,便可達到通玄之巔,如同血意真一般。
世間可憑戰力稱霸通玄者,無一不是走出一條前人未有之路,如同太白劍宗的張季痕,以無跡之劍,不受塵世氣運束縛,無法無天。如白衣聖僧李元修,不入西天而回,傳道太平城,得天下舉世難尋的滔天氣數,成就菩提金剛身。如當年的郡添孝,一己之道壓眾生萬道,推演霸道極巔。而今又有血意真,同修神魔,足可稱舉世無雙,神意與魔意並存,不尊禮法。
但世間之事生生相克,沒有絕對無敵的人,也沒有絕對無敵的法。也正是因為走在最前面的郡添孝看到了這一點,才銷聲匿跡,尋找那可以舉世無敵的法。
而此時灕渚破了黃庭八景之煞勁之後,又有一股新的生命力綻放,如同春天里全新的女敕芽在萌發,重重神光由內而外散發而出,卻讓血意真都不得不重視,重視的不是那神光的璀璨,而是那股生生不息的道意。
如同開天闢地的神人,灕渚直身而起,離血意真方寸之間開出了一片新的天地,道和理截然不同,血意真身上的境界修為露那間竟有不穩的趨勢。
確實是如灕渚所說,他太自負了。
他微皺眉頭,在那道神光綻放之後,又有顛倒乾坤的道意浮現,仿佛獨立與整片天地卻又和整片天地融合,極其矛盾。血意真心頭微動,兩道「靈」分別落于手中,雙手靠近,足以磨滅一切有形之法,但卻難以磨滅那無形之勢。
遙遠的黃庭仙宗中,楚修與兩位長老突然神色一動,而後勃然大怒,楚修長身而起。「是灕長老動用了那還沒有推演出來的道法。」剛準備去探查究竟,卻是一位靈息殿的弟子神情驚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了,如同天塌下來了一般的臉色,哀嚎道︰「灕長老仙逝了!」
楚修驚聞噩耗,連忙扶住旁邊的柱子,這才沒有倒下,旁邊的兩位長老皆是神情悲憤,雖然平時理念不合,卻都是這麼多年的師兄弟啊!
楚修穩定了情緒,沉聲道︰
「我去迎回灕長老的遺體。」
「我等一同前去。」
兩位長老沉聲道。
楚修卻阻止了他們,眼中含淚道︰
「你們二人仔細感應灕長老的法意道韻,莫要讓灕長老白白死去。」
二位長老默然,推演道法何其難也,唯有直觀感受才能真正的有收獲,而灕渚最後時刻,正是用最後的生命,演示了他們一起推演的道法,讓這種法真正現于人世。
兩人也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唯有化悲憤為力量,答應在法殿中推演。
楚修一人化作飛虹,一個時辰之後,落于太倉山前。
此時血意真與一人並列在天上,仿佛正等著他一般。
「血意真、冷幽雲,你二人……」
楚修低頭一看陣中已經死去的灕渚,雙眼怒火沖天,咬牙切齒道︰
「好,好,好!」
伸手攬過灕渚的尸體,剛想說話,卻見山腰寧仙臨倒在血泊之中,一位女子正抱著他失聲痛哭。
神色一緊,趕緊落在寧仙臨面前,像普通老人一般扶著灕渚的尸體,一掌推開方嫻,抱起昏迷的寧仙臨失聲道︰「師弟!」
此刻楚修接連受到打擊,那心境極其不穩,一旁退下爭斗的狐幼潭開口勸道︰
「楚掌門節哀,群敵在側,仙宗弟子們危在旦夕,應以大局為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