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楚修也冷靜了下來,抬頭冷冷望了眼雲端的兩人,開口喝道︰
「仙宗弟子,隨我殺出重圍!」
說罷已經帶著眾多弟子,往北退去,狐幼潭背著寧仙臨緊隨其後。
「不留下他嗎?」
冷幽雲看著楚修遠去的背影,冷冷問道。
血意真搖頭。
「他們已經亂了,如果再殺一位掌門,那太白劍宗也會坐不住的。」
冷幽雲也就是隨口一問,畢竟當年被寧道沖傷了,又受幾年灕渚追殺,心頭不忿而已。
「此次多謝血門主鼎力相助,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
冷幽雲輕輕說道,她實在是不想卷進這場漩渦中去。落下雲頭扶起失魂落魄的方嫻,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
「傻孩子你怎麼了?」
方嫻倒在冷幽雲懷中,頓時失聲痛哭。
「師傅,我……我殺了他,我沒想殺他的,他為什麼不躲!」
「他?」
冷幽雲想起那位昏迷不醒而且被楚修如此在意的年輕人,依稀有些熟悉,但一時間想不到是誰。安慰道︰
「沒事兒,我們去找他,讓他給嫻姐道歉,讓我們嫻姐這麼傷心,該打!」
在北齊名為河清南陳名為永定的這一年里,幾乎九州之亂都像是集中在了滄州、中原和西荒之中,而自太倉山一役之後,黃庭仙宗痛失一位通玄長老後,禍不單行,因為灕渚的貪功冒進,失了西荒與滄州的門戶嘉峪關。
被迫下,黃庭仙宗的勢力回縮,失了大片的區域,被血鼎山佔據。
此時這場亂象才堪堪停了下來,血鼎山不欲逼迫太緊,怕滄州的三大勢力聯合起來反撲,而黃庭仙宗也在遭受大難後,開始休養生息。
而在今年秋收時節,卻誰也不知道,南朝有十萬大軍悄悄出了中原西部,進入了血鼎山地界。
時間飛逝而過,河清六年末,天機樓頒布三百年通玄榜,十位通玄以武力論排名,而對整個修行界來說,還是小輩的血意真卻一沖進了前五,排名雖說正是第五位,卻也讓天下人震驚了。
通玄榜單十名中,赫然有三位年輕人都是那上個百年才出來的人物,除了血意真,張季痕第九,李元修第八。而第十名正是以武入道的武顧城。
無論天機樓出于何種原因,讓通玄榜在年末頒出,但血意真的實力卻又再次刷新了世人對他的認知。
河清二年初春,北齊邊關告急,血鼎山率領五十萬大軍攻打西部防線,北有滄州軍隊南下,成西北合推之勢,一路上勢如破竹,攻破十多郡縣。
北齊皇帝大怒,命柱國大將軍楊忠為帥,西去平定邪魔之亂。
大軍在初夏出發,七十萬大軍已然看出北齊皇帝對于這一戰的重視,恐怕不僅僅是擊退敵軍而已,更有深層次的意思在里面。
「龍先生,血鼎山這樣大張旗鼓的進攻我中原大地,龍宮怎麼沒人前來援助?」
大軍行進中,有一位年輕的少帥降下速度,與一位書生並駕齊驅。此問話人正是那楊忠之子,背負中原氣運的楊羅延。
龍小真略微苦笑道︰
「龍宮出了大事,自顧不暇。這一戰恐怕只有我們自己出力了。」
楊羅延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知道,要功成名就,就必須要靠自己。
而一旁臉色有些蒼白的虞卿卻說道︰
「關鍵時刻,可以與黃庭仙宗合作,想必他們也不甘心就這樣失了大片領土。吃了這個大的一個虧,怎會不想找回來。」他此刻道基已毀,能保住一條命都算是幸運了,體質比一般人還要弱一些,軍旅勞頓,已然讓他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而此時,黃庭仙宗之中人人慘淡,灕渚長老的死如同大石壓在胸口,讓人難以喘氣。其徒弟灕江听聞師尊死訊,已經離宗而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而讓楚修更加感到無力的便是,被整個黃庭仙宗視為希望的寧仙臨,此時依然昏迷不醒,已經有半年多了。
「稟告宗主,沈延師兄回來了。」
一位傳訊弟子說道。楚修眼中一亮,急忙問道︰
「可有其他人一同前來?」
「沒有。」
那弟子的一句話,卻又無情地將他的希望破滅。他在歸宗之後便派出沈延去尋找消失的伊師師,但伊師師本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根本猶如大海撈針。
沈延回宗沒多久,第二天肅青涯也回來了,此時他歷練歸來,更有難以言表的氣質在他身上,足見他在東海收獲頗豐。
楚修見肅青涯後,神情輕松了許多,至少這個弟子沒讓他失望,已然到了換骨階段,而且他前面兩步皆是穩扎穩打,有機會成就仙胎。這對于緊缺頂尖高手的黃庭仙宗來說,無疑是一巨大的喜訊。
「不能再拖了。」
傳功長老沉聲道,望著冰床之上神色安詳,卻始終昏迷不醒的寧仙臨,對身旁還沒有下定決心的楚修說道。
「他和灕師兄一樣,都是被破了天宮,或許真的可以一試。」
丹堂長老也開口,同意傳功長老的意見。
楚修還是心有顧及,畢竟那篇法門他們都沒有修習過,唯有灕渚在最後關頭施展,但也命喪黃泉了。
突然他神色一動,對大殿中處理眾多凡俗之事的一位弟子問道︰
「那個女子還在山下吧?領她上山來此。」
那弟子領命前去。兩位長老沉聲道︰「師兄你……」
楚修擺了擺手,「只是最後一試罷了,畢竟仙臨能醒過來,也對修行那篇法門有好處,能更有把握一些。」
說話間,那弟子已經帶著方嫻進來,見冰床上的寧仙臨,方嫻直接撲了過來,模著他的臉,泣不成聲。
「唉……我們這些老頭子就先離開吧。」
楚修微微嘆道。兩位長老雖說心有顧慮,此時也沒有再反對,和楚修一起離開了。
整個晚上,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第二天一早,寧仙臨與方嫻攜手而出,震動了三位仙宗的老人。
「無雙讓三位師兄擔心了。」
寧仙臨嘴角掛著微笑,輕輕行禮後說道。
楚修頓時感到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勁,遲疑地問道︰
「師弟你的黃庭經?…
「全部散了。」
寧仙臨說出這句話,讓三位老人都感到無限的可惜,而他依然滿不在乎。
「昏迷時我也能听到你們的談話,我願意修習那片法門。」
寧仙臨輕輕說道,楚修三人神色一暗,拍了拍他的肩膀長嘆一聲,三人離去。
後來的十多天,在白首山上修行的眾多弟子都可以看見一對神仙眷侶游雲海,食朝霞飲晨露。
寧仙臨心中歡喜不已,與方嫻之間的誤會已經消除,而方嫻卻也難以相信,方寸竟然這麼陰險狡詐。
「嫻姐,你幫我做件事行嗎?」
寧仙臨開口,方嫻自然是滿口答應,不舍的分別,下了白首山。
寧仙臨讓她暗中觀察北齊的動靜,好讓他下次去的時候可以直接掌握情況,但其實卻有兩重深意在其中。
一重是通過一些事情,希望方嫻能夠真正的看清方寸的為人,第二重則是,此次轉修法門,就連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成功,不讓方嫻待在白首山,對兩人都好。
望著方嫻下山的背影,寧仙臨心中一片安然,身旁白眉的楚修不知何時出現,寧仙臨默默道︰
「師兄不必再說什麼,我定當挑起重任。」
這一天,白首山黃庭仙宗小師叔閉關皓首洞,不破當前,皓首洞中。
關于北齊的這場守衛之戰,楊忠不愧為是當世名將,以白首之年親自領兵,歷史一年,終于將敵軍逼退到了穆勒山脈,敵軍死守山脈,北齊軍屯兵玉門關,只等最後一戰,便可平定亂象。
然,河清三年秋收之後,一直休養生息的南陳卻開始露出了爪牙,進犯北齊東南邊境,兩個月而已,四十萬大軍依然打下了襄州與徐州,向北進軍,意圖直奔鄴城!
北齊軍隊根本抵擋不住,北齊皇帝急急忙忙發了十道金令給西北的楊忠,隆冬之時,楊忠率三十萬大軍南下坐鎮東南,才壓下了陳霸先北進的勢頭。
北齊皇宮中,那些登基不到五年的皇帝有些憔悴了,接連的戰事讓他心里疲憊,身體也越來越不好。高家皇帝,沒有哪一位能活過三十歲,這就像一個詛咒,縈繞在高養湛的心頭。
他揉了揉眉心,隨口問道︰
「楊將軍那方怎麼樣了?」
朝堂之上,眾多高官暗中對視了一眼,才由兵部侍郎站出來道︰
「楊將軍老當益壯,已經擊退陳霸先軍隊,正準備班師回朝。東南局勢已結,而西北方,也在進行最後的殲滅戰,意圖剿滅叛軍在穆勒山脈。」
高養湛心頭冷笑,敲了敲案祟沉聲道︰
「說實話!」
那兵部侍郎直接嚇趴在地,兵部尚書這才站出來道︰
「楊老將軍年老體弱,又日益操勞,近日已經染了風寒。不過兵事並無耽擱,已經擊退陳霸先隊,收回了徐州等地,不日就可大敗南朝,班師回朝。」
高養湛這時臉色才好看了些。
「好,告訴楊將軍,讓他注意身體,他可是國之利刃,不可倒下啊。」
隨後又冷哼一聲道。
「南朝這群小人還真會趁火打劫,傳令西北的楊羅延,讓他趕緊解決戰事,事後南下,以此緩解東南局勢。」
然而,在鄴城的這個夜晚,誰也沒有想到,柱國府上進來了一個風姿綽約的紅袍女子,如入無人之境,來到了正為楊羅延擔心的一位女眷的房間。
「呵呵,看來傅姑娘還挺在意楊羅延那個小子的呢。」
谷雨詩悄無聲息的進了房間,看著那位心神不寧,披著貂裘站在窗前的柔弱女子,開口輕笑道。
傅仰雙警惕地看著這位簡直可稱為人間尤物的谷雨詩,沒有大聲尖叫,而是沉聲問道︰
「你是誰?」
谷雨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瞪著美眸打量著傅仰雙,嘖嘖道︰
「長得這麼嬌弱,確
實讓人憐愛,怪不得那個瘋子會為了你深入侯景府。」
說著拿出一把匕首,走到進前來道︰
「你說我在你漂亮的臉蛋上做一個記號,這樣你是不是就和那個丑八怪瘋子更配了呢。」
「他不是丑八怪!」
傅仰雙盡管很害怕,但還是忍不住反駁,因為她知道了谷雨詩口中的那個瘋子、丑八怪是誰,所以不許別人侮辱他。
「本姑娘要你說?」
谷雨詩突然心里很憤怒,一掌敲在傅仰雙的脖子上,扶住已經暈過去的她,谷雨詩雙眼望著東方,心里不知怎麼的,有些難受。
為了這個女人,他可以不顧一切的大鬧侯景府,還為了另一個女人,他可以水掩金陵城,不知道他為了自己,能做什麼?
或許死了,也不會有一滴淚會流。谷雨詩心結有些低落,扛起傅仰雙往西邊而去。
傅仰雙,這個曾經在青樓里的小丫鬟,命途之艱難,恐怕任是誰听了都要心頭嘆息一聲,自古紅顏多薄命。
雖然說她算得上是命大的了,華都城破之後群芳閣全部的人都死了,只有她一個人逃出來,而後又是跟著蘇御相依為命,偏偏在青天谷中,被妖族大軍與青離軍大戰後的尸體給埋了。雖然又被北齊的高養湛所救,但其實也是從一個深淵,落入了另一個深淵而已。
而後又被送給侯景當了小妾,侯景敗亡後,又被北齊皇帝安排到了楊羅延身邊,而今更是直接被谷雨詩擄到了前線,直接關系到兩軍交戰。
有時候她自己也在問自己,她是不是災星,走到哪里,總會有人死去。
災厄女神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這位柔弱的女子半步。
方寸雙眼波瀾不驚,迎著凜冽的山風輕輕問道︰
「退兵或是不退?」
楊羅延看著懸崖邊的女子,這位她印象中很柔弱,沒有抱怨過一句的女子,此刻眼中卻無比的倔 ,雙眼中沒有對死亡的恐懼,甚至說還有一絲向往。
就是那一雙對人世看輕的雙眼,讓他心頭卻極其不是滋味。他顫抖著雙唇,一邊是忠與孝,一邊是對她的情愫。他正在煎熬。
「方寸,你有種和我堂堂正正的一戰!」
他唯有用這種毫無用處的話語來宣誓,他絕不會屈服。
方寸微微一嘆,其實心里卻在冷笑,因為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無論如何,這個女子只能算是一把火,一把仇恨的火,他需要她,將北齊整個軍隊推入萬丈深淵。
「沒想到楊少帥也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方寸微微一笑,隨後輕輕解開了傅仰雙手上的繩子。
「他很愛你,卻沒有選擇你,你恨他嗎?」
聲音輕柔,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傅仰雙。
「我也沒有選擇他,他會恨我嗎?」
傅仰雙卻反問了一句。是啊,愛你又何談恨你呢,就算你沒有選擇我。方寸有些恍惚,但他心神是多麼的堅定,一愣神就已經恢復過來了,傅仰雙笑而不語。
就在此時,現場中又有了變化,只見一位身披金甲的校尉騎著戰馬呼嘯而來,轉眼人仰馬翻,已經來到了楊羅延的身旁。
「卿公子有話讓屬下帶給少帥。」
那金甲校尉在楊羅延耳旁說了一句︰盡管放心,有高手相救。
楊羅延聞言神色大震,此刻雙目神光大漲,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倏而盯著方寸,厲聲喝道︰
「我北齊軍,死不向後一步!」
整個戰場原本已是肅靜等待楊羅延發號施令,此時聞言頓時軍心盛然,齊聲喝道︰不退一步!
幾萬將士同心協力,步履堅定不移,一步一步逼向敵軍。
「何苦,何苦徒添這麼多大好男兒的性命。」
方寸罕見的有些心軟,因為他知道北齊軍這一來,必定是全軍覆沒的場景,天地大勢之下,碾壓凡塵。
隨著他輕輕推手,傅仰雙衣角飄飄,山風刺耳,人已是落下萬丈深淵之中。此時方寸沒有看到,在半空中,一個女子突不的出現在峭壁上,手中的輕紗纏住下落的傅仰雙,卻因為速度太快,力量太大,根本難以一下子拉住,自己也跟著在峭壁上滑落,整個左手已是血跡斑斑,體內真氣換了一口又一口,才終于止住了下落之勢。
而遠方的楊羅延雖然知道有人會救傅仰雙,也很信任虞卿的決策,但親眼見心愛的女人被生生推下懸崖,心里也泛起滔天怒意。
「殺!」
長槍所指,北齊軍與血鼎山魔兵交鋒,戰場上頓時喊殺聲再起,鼓聲濤濤,振動整片雪山。
方寸嘴角一勾,知道整片大勢已成,誰來也阻止不了北齊軍這種送死之舉了。
忽然他眉頭一皺,雙眼往天邊看去,只見有一位風塵僕僕的白頭年輕人正瘋狂地奔來。
「不能進!不能再進了!」
血鼎山魔兵在士氣高漲的北齊軍面前節節敗退,正往穆勒山脈中退去,而北齊軍大部分已經臨近了當地的神山,亦是九州之中最高的一座高山!
楊羅延當然能听到後方的叫聲,但他已知時機已經成熟,現在整片戰場已經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了。
那後方來人正是剛從滄州趕過來的寧仙臨,當他得到方嫻的傳信之時,他便已經連忙上路,沒想到還是遲了,沒有阻止這場發生在穆勒山脈的戰爭。
那趕路的馬兒終于是精疲力竭地倒下了,寧仙臨跌落馬下,頹然地坐在地上。
一年前他和魔君來過這里,而且在神山上意外發現了血鼎山的人,他當時不知道血鼎山的陰謀到底是什麼,只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但當他現在看到茫茫無邊際的大雪山時,他腦中才如同一道閃電劃過,知道了血鼎山的打算。
畢竟雪山之上,無窮無盡的雪海涌下,如同上天一怒,這北齊幾十萬兵馬,能逃月兌的太少了……
忽然他又茫然的站了起來,嘴里不斷的重復著︰
「嫻姐還在那里,嫻姐還在那里!」
他神色如同發狂,此時他全身修為全都用來提升速度,那是何其的驚人,只听空氣中炸響聲不絕,他身形已經越過了重重戰場,臨近大雪山下。
方寸見大勢已成,便蹲來,手中捧起一把雪花,輕輕酒下了懸崖之下。
「動手吧!」
轟隆隆!
徒然間,天地大震,仿佛整個大地都要傾覆了,眾多將士就連站都站不穩,腳下大地不停的在抖動,馬蹄聲嘶鳴,旌旗傾倒。
「雪崩啦!」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頓時諸多目光落在那座神山之上,霎時間,只見入眼處白茫茫一片,不見任何一絲的雜色。
整支軍隊沸騰了,皆是立馬調頭就跑,什麼陣型,完全不顧了,現在他們心里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逃得越遠越好。只是這樣一來,後方的軍隊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慌亂間就被自己的同伴給撞倒,接著就被亂生生的踩死在地上。
「嫻姐!」
寧仙臨悲憤欲絕。
而天地茫茫處,有個黑點正在靠近,但相比于那滔天威勢來說,顯得微不足道。
只是夾雜著雪崩那轟隆隆之聲,撤退到神山山頂的方寸卻突然神色一震,接著就是雙眼恐懼無比,像是發了瘋似的,提起一旁的血鼎山長老雲霄,厲聲道︰
「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
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在他親手制造的雪崩下,倉皇逃竄。
雲霄冷哼打開他的手,「陣法只是引起這穆勒山脈雪崩的引子,現在已經不可挽回了。還請邪君自重!」
方寸聞言,心如死灰,十指插在發警中,不斷捶打著自己。
「我該死我該死……」
隨即他又抬起頭來,咬牙切齒地道︰「寧仙臨,你該死!」
他發了瘋似的,竟不顧周圍人的阻撓,全力往山下奔去,真氣凝成血海,全力飛度,可是雪崩之勢猶如洪水泛濫,根本追之不上,只得在雪海之後,方寸雙眼發紅。
「方嫻,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
隨即的,天邊幽雲落下,冷幽雲化作一道飛虹趕過來,一把拉住寧仙臨,將他狠狠地摔在地面,喝道︰
「給我滾回去!」
寧仙臨爬起來,焦急地道︰
「嫻姐在里面,我要去救她,去救她!」
「老祖的徒弟,我自己會救!」冷幽雲厲聲喝道,沒有再管已經瘋魔的寧仙臨,而她自身一落,已然到了神山山腰方嫻面前。
「師傅!」
方嫻雙眼朦朧著看著擋在她身後的冷幽雲,雖說她師傅一直都冷冷冰冰地對待她和她的師兄,但她卻知道,冷幽雲心里一直都是將他倆當成自己親生的一般。
「別廢話,快滾。」
冷幽雲依然冷言冷語,看著已經如天河蓋下的雪海,伸手吐出真氣,直接將方嫻和昏迷的傅仰雙掀飛,準確無誤地落在了趕來遠處的寧仙臨懷中。
「帶她走。」
冷幽雲輕輕說道,「你如果敢薄情寡義,我必做鬼也不放過你。」
寧仙臨已是虎目含淚,艱難地領首,將傅仰雙抗在肩上,拉著不肯離開的方嫻,往最近的一個山頭而去。
「方寸,今天師傅就只為你做一件事,讓你少造殺孽。」
冷幽雲眼中閃過一絲柔意,抬頭一看,滔天雪海已經到了面前。
頓時一口真氣吐出,漫天幽雲凝聚。
雪海以不可匹敵之勢而落,冷幽雲身體狂震,托著這遮蔽天日的雪海後退十里。
一口氣連著一口氣,在她身後,黑雲壓城城欲摧,但城中卻是一派祥和的景象,一位位凡俗之人日落而息,安居樂業,過著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一天。
或許這是她內心真正的願望,所以她的靈,其實是城中那些在她原來看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這位拼盡一生不擇手段,才進入通玄一年的王者,此時抬頭望了望天。都說人力難以抵抗天地大勢,老祖今天做的算不算?
隨著無窮無盡的雪海翻涌而來,冷幽雲的身體已經埋在了雪海中,然而真氣耗盡,氣機已逝。
這難以想象的厚重雪海卻停了下來,延綿五十里的大地都被
覆蓋,北齊軍險象環生,卻還是逃了出來,死的只是後面那些沒有反應過來,被踩死的將士。
天地為之肅然,就是對此時此景最好的詮釋。
這片雪海橫在血鼎山魔兵與北齊軍之間,是一道天障,一位通玄王者耗盡所有生機而成的天障。
方寸神色木然,直身跪下,頭已經埋在了雪地里,雙肩抖動著,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河清四年新春,北齊軍卻血鼎山叛賊,而後直撲南朝,陳國措手不及。
東南方,楊忠帶病出征,拖住了陳國大半軍隊,為他兒子楊羅延爭取機會與時間,直到他坐死城頭,楊羅延已經帶兵拿下陳國西北部,三十二個郡縣。
河清四年初夏,楊羅延凱旋回朝,聖上大悅冊封鎮南大元帥,而他則一個人默默回到了家中,對著父親的靈位,泣不成聲。
這場由血鼎山主導的一統北齊的陰謀破碎,關鍵時刻下錯棋的陳國也失了一大片領土。此時整個南北局勢才漸漸明了清晰。
「我要回龍宮了,這一戰過後,將會有一長段時間不會再有戰爭。」
龍小真與楊羅延乘著涼,他輕輕地對楊羅延說道︰
「還請保重身體。」
楊羅延目光盯著那滿天星光,想起虞卿也功成身退,去了北方,不知要去哪里,龍小真也要走了,不知不覺間,他竟有了孤家寡人之感。
這位堪稱功高蓋主的年輕人,經歷了戰爭的洗禮,雙目更加的深邃了,望著夜空幽幽道︰
「願天下再沒有戰爭。」
龍小真神色一震,直身行禮,肅然的重復道︰
「願天下再沒有戰爭。」
楊羅延聞言輕輕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是一統中原的那個人,他便要桃起這份責任……
九州劫歷四年秋,龍宮發出請束于四洲,各個勢力都有收到,請束內容是龍宮選婿,一時間在修行界刮起了一陣風暴。
景州、滄州、中原、西荒的好兒郎們相繼出海,前往龍宮,成為修行界一等一的盛事。
而就在此時,一葉扁舟隨著海浪而下,上邊是一位背負劍匣的年輕人,身邊有一條大白狗。
小舟無漿,任海水的流動而行。但如果有人仔細的看那海水的暗涌便會發現,其中一陰一陽的兩股暗潮正推動著小舟前行。
舟上之人身體直直的立在船頭,一席羽衣道袍雪白,而這位年輕人的臉上卻比他的羽衣更白,那是一種年久沒受到陽光照耀的病態蒼白。
年輕人並不算俊朗,只是一張普通的臉龐,只是在右臉之上的一塊疤卻讓他看起來更加的滲人,而最讓人難忘的則是那雙眼楮,時而冷若刀鋒,時而璀璨如星辰,那種光華,足以讓注視著他雙眼的人陷入無底深淵。
忽而有一艘大船停在了小舟旁邊,上面的水手趴在船沿上喊道︰
「這位少俠,我家公子邀你上船。」
病態臉的年輕人仿佛剛從自己的世界之中回過神來,輕輕地忘了一眼大船前頭飄揚的旗幟,微微點頭。
那水手將軟梯扔了下來,年輕人抱著那足足半人高的大白狗,一步步攀上船去。
「敢問這位兄台高姓大名?」
大船的主人是一位異常年輕的男子,一身白底青衫,面貌俊朗非凡,氣質如蘭芝桂樹,給人一種別樣的信任。本應該是客人上船拜會船主人,而他卻因為覺得自己過太唐突的邀請,所以先行拜會。
背著劍厘的年輕人看著這位豐神如玉的男子,神情微微恍惚後,這才拱手施禮,但卻顯得極其沒有禮貌地反問道︰「可是郢城宋家的船只?」
名字猶如其身上氣質一般的年輕人听到客人的反問也有些愣神,但也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點了點頭坦然承認︰
「在下宋家宋豐玉,這船確實是宋家的商船。」
「在下蘇御。」
背負劍匣的年輕人輕輕說道,但是卻已經讓宋豐玉震驚無比了,有些失態地問道︰
「哪個蘇御?」
蘇御疑惑的看過來,什麼時候還有別的蘇御了?
但他還不知道,自從他先後經歷了與李釋暄之戰和水淹金陵城後,青銅鬼面人的大名,已經傳遍了中原。而有心人也發現了,在陳霸先成就霸業之前,一直活躍的那個神秘人蘇鄉,正是當年大鬧血鼎山的蘇御。
宋豐玉也拿不準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年輕人,到底是不是當年在郢城認識的那一位。見客人像是才從深海而出,或許是一位閉關多年的老前輩,不知道當今之事也很正常,當即解釋道︰
「四年前天機樓頒布了今世天才榜。一帝四絕世,七奇六公子。而被天機老人點評為︰‘無邪莫甚君,至邪無過之’的四絕之一邪絕,正是恰好與前輩同名同姓的蘇御。」
隨即又是輕輕地嘆氣道︰
「一年前血鼎山與滄州大戰,神絕寧無雙大名遠播,已經成為當今九州第一位被認同的四絕之一。而在傳言中,邪絕蘇御自金陵一戰後已經道基崩碎,天下人皆在懷疑蘇御是不是還能被尊為四絕之一。」
蘇御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反而對血鼎山與滄州之間的那場爭斗感興趣,還有便是這幾年閉關,對整個中原的形勢也不知道,這些都是他關心的。
「不瞞宋公子,在下閉關已四年有余,可否和我仔細講一講這些年來發生的大事?」
蘇御開口,畢竟整個中原里,有太多他在意的人,頓了頓還是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直接道,
「就從我出海後講起吧……」
宋豐玉原本已經認為這年輕人是位老前輩了,可是听了這一句話,直接瞪大了雙眼,駭然問道︰
「蘇兄,真的是你?!」
海鷗啼叫,一個筆直的栽進海中,再次飛起時嘴里已經叼起小沙魚,高興興地飛翔在天際。
宋家商船上,樓閣亭台應有盡有,蘇御與宋豐玉對席而坐,開起旁邊的低窗,聞著帶著腥味的海風,靜靜地听著宋豐玉講述些年來的大事。
「……最後,幽雲老祖至死不退,大雪淹沒幾百里,算是結束了這場大戰。血鼎山的門主血意真也直接成為了當世蓋世強者之一。」
宋豐玉感嘆著輕泯了一口春茶。
「可嘆幽雲老祖一生行事詭異,亦正亦邪,在最後時刻也會為了自家的兩位徒幾,放棄了長生路。」
蘇御心頭也無比的感觸,在血鼎山時就听說了她的大名,一心成通玄的一位奇女子,最後在成了通玄沒一年,卻間接被方寸害死,不得不感嘆命運無常。
至于寧仙臨與方嫻,在血鼎山時就讓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可以說,在整個人世間,蘇御認同的人不多,當那兩人相擁一起,坦然赴死的畫面在現在想起來,依然讓他感觸良多。
而對于方寸,蘇御心里卻有一絲強烈的殺機,對方竟然直接擄走了傅仰雙,利用她來執行自己的計劃。
人世間還活著的人中,有兩個女人是蘇御心里的禁離,一位是夏唯潔,還有一位就是身世淒涼的傅仰雙了。
「侯景之亂後,傅仰雙被北齊皇帝派人擄去齊國,而且還直接就安排在了柱國府里,恐怕當初將傅仰雙推進侯景那個火堆的幕後黑手,與北齊皇帝月兌不了關系。」
蘇御雙眼中光芒如星輝,他紫府內的長生真氣不是以攻伐為主,卻可以讓他識破很多事情的本質,窺得那冥冥中的天機。
北齊皇帝,方寸。蘇御心頭冷哼。
宋豐玉突然眉頭一皺,看著茶杯上的熱霧竟慢慢的消失,取而代之的也是霧氣,不過不是熱氣而是冷霧。最後整只茶杯毫無預兆的,散落成了一片碎渣,那些茶水已經凝固成冰渣,顆顆粒粒的散在案桌上。
世間的東西就是這麼奇怪,本就截然相反的熱與冰,都會出現霧氣。但盡管冷氣與熱氣的區別這麼小,人們還是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到底是熱還是冷。
就比如現在的宋豐玉,因為他知道,對面坐著的這位肯定是冷的。
「抱歉。」
蘇御歉然,臉色依然冷若冰霜。
宋豐玉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好像比起當年在郢城的那個帶著青銅鬼面的蘇御,現在這位已經取下青銅鬼面的人,性格更加的冷漠,而整個人也更加的可怕。
「那東海現在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好像兩年前妖師就已經過來了。」
蘇御接著問道。
他前幾日剛從歲月鏡中出來,張季痕已經留書離去,而內容正是說要來東海龍宮,讓他出關後可來東海找他。
只是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宋豐玉微微笑道︰「上個月,龍宮說要招婿,幾乎所有的少年俊杰都收到了請柬。」
一邊說著,從懷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一份,上面正是一個燙金的「邀」字。
蘇御打開看著,宋豐玉沉聲繼續道︰
「不過我懷疑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
蘇御抬起頭,等待這位被寂真也親自贊揚過的年輕人的下文。
「中原大亂,血鼎山敢插手中原之事而龍宮卻沒有反應,這件事本就不正常,前年才召集眾多妖師來東海,今年卻又讓這麼多身負人間界氣運的年輕人來東海……」
蘇御眉頭一跳。
「你是說,龍宮里出了大事,恐怕還需要整個人世間的氣運來鎮壓。」
宋豐玉凝重地點了點頭,如果真的需要如此興師動眾,要借助一界之力才能壓下的禍亂,這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有了這個猜想,蘇御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龍宮里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猜想是真的,恐怕就不只是人間界了,到時候絕對會牽扯出妖界、甚至是天界。
龍宮這潭水,絕對可以說是深不見底,不到最後,誰也不能斷言以後之事。
靜了靜心神,天塌下來了,自有高個子頂著,還輪不到他來操心。
但這龍宮他還必須要去一趟的,畢竟根據看門老頭所說,這里恐怕有他的機緣,可以解決他體內的妖血。
現實世界四年多的時間,歲月鏡中卻已經過了十年。現在蘇御已經二十三歲了,在歲月鏡中他專研術劍,無論是心智還是劍術,現在的他都可以說是在第二境中最拔尖的一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