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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 恆有定時,越近夏至,日出時分便?越早。

日光照在陸家大門上, 映出高挑的兩個人?影。兩人?均是風塵僕僕,衣裳尚算齊整, 卻蒙滿路塵,若是細看, 還?能在袖口、衣擺處發覺星點暗紅, 似是血痕未拭。

時辰尚早, 不到卯時, 家宅就迎來訪客,即便?對于陸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而言也殊為少見?。

杵在門外的兩人?低聲?交談,互有怨詞,言辭中似乎嫌棄來得還?不夠早。一人?道若不是對方一天要昏睡七八個時辰,拖慢了腳程,他們昨日就該到了。另一人?反唇相譏, 直言若不是自己察覺得及時, 任由他帶路, 兩人?早就偏到了西南的桂黔道上, 別?說昨日走?不到, 再?走?兩個月也走?不到江陵。

兩人?吵得凶了, 漸漸壓不住聲?音。吵鬧聲?穿過大門, 驚動了早起掃灑的僕人?,大門吱嘎一聲?從內打開,僕人?探出頭來,打了個哈欠,迷糊問道︰「誰呀?一大早不睡, 跑這兒鬧來了。」

兩人?登時收聲?。

一個慌忙低頭整掇,將?被扯亂的衣襟正好,躬身說道︰「在下姓江,與你家少爺是同窗。前些日子約好上門拜訪,煩請通報一聲?,就說江雲涯前來叨擾了。」

一個揮手推開大門,不耐煩地抱臂道︰「喊陸九思出來,問問他將?本尊丟在錦州,跟著旁人?跑了,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僕人?听得雲里霧里,想了想問道︰「兩位是少爺在山上的同窗?想必也與那位大人?相熟罷?」

那位大人??兩人?疑惑一瞬,旋即明白過來他指的是誰。果不其然,陸九思並非一人?回到江陵,是和騎鶴那人?一道回來的。

想起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兩人?的面色都沉了下來。

奚指月騎鶴南下,一日千里,他們可沒這等破天本事。錦州城一別?,兩人?循著草蛇灰線般的氣息一路尋來,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心懷叵測的修士。不打,那些人?便?緊黏著令人?生?厭;打,又耽誤時辰,連累他們不能早日追上要追的人?。兩人?且打且行,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三日才到江陵。

眼前僕人?問起這事的「罪魁禍首」,兩人?俱不想答,半晌才各自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算是認識。」

「不認識。」

僕人?疑惑道︰「這……」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江雲涯還?想低聲?解釋,被澹台千里一掌推開。他反應極快,腳尖點地,側身避開,那道掌心勁氣便?直沖大門,將?半開的木門沖撞得踫上石壁,轟然大開。

一根紅綢從門洞間垂落下來,挽了花結,是嫁娶時常見?的樣式。

本以為那兩人?回得江陵城來,不過是隨走?隨看,追思故里,哪成想三日之別?,陸家老宅連紅綢都已掛上。

江雲涯看得一愣,澹台千里也直盯住那紅綢,目光晦暗不明。

僕人?呀了一聲?,慌忙上前將?紅綢挽起,試圖重新掛上門楣,發覺踮腳也夠不到之後便?暫時放棄,將?綢帶捧到一邊,仔細收好。他回過身來,發覺自身被兩位古怪的客人?盯著,小聲?說道︰「兩位原是不知?道啊……還?以為兩位是我家少爺的同窗,又和那位大人?相識,這時節上門拜訪,是觀禮來了。」

澹台千里眼皮也沒抬,越過僕人?,徑直邁過門檻。江雲涯此番沒有再?阻攔他,生?硬地朝僕人?點了點頭,也進得門去。

僕人?追上兩人?,喘氣問道︰「兩位去哪?府上大得很,我給兩位帶個路……」

他是好心,這話听在江雲涯耳中卻格外刺耳。陸家老宅大得很,他一早就知?曉,也不是沒有盼望過有朝一日能上門拜訪,和那人?一道將?府上游遍。看他小時在何處池塘戲水,爬過哪幾株枝繁葉茂的老樹,書房門外,也許還?能模索到一條條淺痕,那是年?幼時比劃著頭頂,記下的身量。

但這時放眼看去,只見?到滿府紅綢。

長廊里、花棚下、堂屋前,每一處都被灑掃干淨,光可鑒人?,又掛上紅綢,貼上囍字,好似明日就能迎來一對新人?,拜堂成婚。

在這樣的院子里,他自然沒心思逗留,四?處看看,一掠即過,只想快些找到期盼見?到的那個身影。

澹台千里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目光倒比他銳利許多,俯身大步跨向前,朝一個半截人?高的背影走?去。

小道童正側身坐在水潭邊,手中抓著陸九思送與他的那只指南龜,將?龜身半浸在潭水中,抓著龜殼擺動手臂,讓木龜在水中劃拉游來,劃拉游走?。他算是府上的貴客,又還?是個小孩兒,哪怕把一池游魚都撈了起來,又要坐在這兒玩耍,也沒人?膽敢阻攔。二管家甚至貼心的讓人?在潭邊搭了個棚架,掛上罩紗,免得他玩水時被烈日曬著。

澹台千里三兩步走?上前,撥開垂下的紗簾,便?要將?人?提拎起來。

頭頂猛地投下一道黑影,小道童嚇了一跳,轉頭看見?來者是誰,更是險些魂飛魄散。幾人?還?在無想山上時,小道童就最是怕他,對著祭酒還?能頤指氣使的小孩兒,一听說他要過來,立刻腳底抹油,溜得不見?人?影。

這時他的手臂也在打顫,但好歹沒立刻蹦起來攜龜跑路,仰起腦袋大膽問道︰「你、你干嘛?」

澹台千里認得他是奚指月身旁的近人?,平素無事一直影形不離,他既然在這,奚指月果真也在府上,本就不愉快的心情?變得更差,沉聲?問道︰「他們人?呢?」

「你說誰?」小道童把指南龜提溜起來,也不管它是不是還?濕漉漉的,一把塞進懷里,「我家大人?和陸九思嗎?他們……我才不告訴你!」

小道童抱住指南龜,拔腿就跑,溜走?前壞心眼地一拽罩紗。竹棚經?不住拉拽,嘩啦倒下,連帶上面的紗布一道砸在澹台千里肩上。他用力扯開拉雜的物件,再?定眼看,小家伙早就跑得沒影了。

澹台千里扔下棚架,離開水潭。

江雲涯偏頭看他一眼,沒像往常一般譏諷兩句。事實上,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此時都沒有心情?和對方拌嘴。爭吵也要看時機,當此關頭,兩人?不說同仇敵愾,至少不能內訌才是。

兩人?沉默不語,朝陸家老宅深處走?去。

一路上遇見?僕從進進出出,駕車送來一匹匹新布,手中捧著剛漆的食具酒具,或是兩人?抬著被衾,或是獨自抱著花燭,忙忙碌碌,很是扎眼。陸家的僕從瞧見?兩人?,不時有人?上前詢問。兩人?愛答不理,遇到心煩的,略施術法,將?人?引至他處,如入無人?之境。

他們一路走?過回廊、花廳,見?到了陸九思與奚指月初遇的那顆大榆樹,仍舊沒找到兩人?身影。

再?往悄寂處去,便?見?到一間門窗緊閉的偏堂,門楣上牌匾黑底鏨金,冷寂肅靜,生?人?勿近。

澹台千里仰頭看清牌匾,毫不遲疑地推門進去。江雲涯踟躕念道「小師叔知?道了怕是要怪罪的」,猶猶豫豫,也悄然跨進門中。

半炷香後,二管家得了下人?報信,說是府上闖進兩個生?客,匆匆忙忙趕來,連布鞋也沒來得及穿好,一只腳半趿拉著鞋子,另一只倒是完好地塞進去了,卻還?沒穿上襪子。

「人?呢?去哪了?」二管家吼道。

報信的下人?怯怯縮縮地朝前方看了一眼,伸手指向遠處,道︰「去……去祭堂了。」

二管家大怒,一手拍上他的後背,叱問道︰「這地方也是外人?可以去的嗎?怎的不把人?攔住?」

下人?心道您這是沒見?到方才的蹊蹺,明明眼見?著人?在那兒呢,提了棍棒想把人?攆人?,自個兒就跟鬼迷心竅似的撞上石牆了。這兩人?當真要闖,誰能攔得下,就算把您老人?家親自擺在這兒,也不成啊。他勉強解釋道︰「他們說要找少爺和那位大人?,小的……」

二管家聞言更怒,沖著他的耳廓怒喊道︰「你告訴他們少爺和大人?出門了不就完事了!」

下人?喜道︰「還?是您說得對!少爺和大人?確實一早就出去了……」

但他幡然醒悟地已經?太遲了。江雲涯與澹台千里兩人?早已推開祭堂的大門,齊齊跨了進去。

祭堂中不見?他們想見?到的兩人?,只有排排神?主,無聲?冷對。

撫仙湖上,兩人?同乘一舟,荷風相送,水波微蕩。

紅日方才升起,遠山薄霧遮罩,將?日暈涂抹成淺色,與他們夜歸時見?到的景色大不相同。

陸九思兩指相扣,從指間空隙看那初日一眼,轉頭問道︰「今日這麼早出來,有什麼緣故?」

奚指月換下了平素穿的舊衫,著了一件新衣。一色月白,如碧空萬頃,腰間系有暗青絲絛,下垂玉佩,正是清河坊中投壺得來的那枚。

人?襯新衣,新衣襯人?。

他回首看向陸府方向,溫聲?應道︰「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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