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向林和馮子英還在因錯過欣賞柳娘的絕美歌舞而惜嘆抱憾,卻被一位男子打攪了言談,此人貂衣加身,一臉橫肉,橫眉豎目,看上去不像是什麼善茬,許向林瞥了他一眼,無心回話,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酒館一時間又鴉雀無聲,眾酒客罷了酒盞歡飲,目光在二人之間游離,盡皆期待一出好戲,誰料許向林並不願搭理他,男子尷尬地兀自佇立桌前,端直的酒盞不知該放何處,頓了片刻,他眉頭凝結,冷眼看著許向林,又偷瞄看了看眾酒客的反應,頓時怨氣中燒,顯然許向林的舉動駁了他的面皮,讓他無地自容。
男子將酒盞 砸在桌上,正要出言不遜,與他同桌的一位酒客站了起來,攔道︰「且慢,公子何必與一個書呆子慪氣,還是莫要因此攪擾了眾位公子的酒興呀。」男子聞言,忽地大笑不止,把起酒盞,說道︰「薛兄此言甚是有理,有理!」隨後挺著胸脯,邁著闊步回桌而坐,眾酒客聞言亦哄笑不止,交頭接耳,嘰嘰嚷嚷。
此人喚作秦漢才,大戶族秦安之子,人貶其名,貌辱其字,秦戶家財萬貫,田畝千頃,是烏傷最富足的大戶人家,縣令陳統與秦安相交甚厚,彼此畢恭畢敬,互相罩護,一方納資獻財,一方平事消災,一方羨財不能足,一方慕權不比天。正因如此,秦安很是重視小兒的仕途,怎奈這秦漢才仗著家大業大,無心讀書,整天出了酒樓便上青樓,好不逍遙快活,在他眼里,什麼權貴,什麼達官,就沒有錢財解決不了的事情。
許向林雙眼呆呆盯著酒桌,眉頭緊簇,隨後猛地灌下一盞酒,也許是多日不曾飲酒,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馮子英趕忙遞給他手巾,三九端來茶水,勸他莫要再飲。眾酒客見狀,又是一片哄笑。
許向林因咳嗽不止漲紅了臉,好大一會才緩緩順了胸氣,三九言道︰「公子,都怪我,我們還是走吧。」若蘭板著臉,沒好氣地瞥了一眼三九,說︰「公子,何必跟這群酒鬼一般見識,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背後損人,不理他們就是了。」許向林擺擺手,言︰「我怎會與他們計較,只是多日不曾飲酒,加上這酒多有烈性,沖了喉嚨。」馮子英看著他,並未多言,臉色也沉了下來。
幾人吃過酒菜,意欲離開,誰料剛一起身,館內又傳來一聲︰「哎呀,俗話說這知人知面難知心吶,有的人啊看上去溫文爾雅,君子謙謙,背地里卻金屋藏嬌,迷戀,連個瘸腿女子都不放過呀!啊哈哈!」說話的正是秦漢才,他故意扯著嗓子,讓眾人听得仔細,眾酒客听罷笑得前俯後仰,翻了凳兒,灑了酒兒。
滿堂嘈雜的笑聲竄進許向林的耳朵,他頓覺心火上頭,腦袋針扎似的刺疼,馮子英緊緊握著他的手,神色不安,三九一邊扶著他,一邊叨咕著快快離開,被再次取笑的許向林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火氣,他緩緩推開馮子英的手,走了過去,當著眾酒客的面斟滿酒,一飲而盡,言︰「秦公子適才所言,所為何意??」秦漢才見他毫無懼色,竟敢回頭質問,先是一愣,而後看看左右咧嘴言笑的酒客,拍桌狂笑,臉上的橫肉緊成一團,隨後正了正斜歪的帽冠,道︰「都說許公子博學多才,這會怎的又糊涂了吶?」說罷,眾酒客聞言笑語應和,點頭稱是。
「秦公子,你我皆是一介書生,上讀孔孟之道,下領秦漢義理,豈不知是非之人是非事,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的道理?公子又無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如此搬弄是非,嘩眾取樂,與是非小人又有何異?」許向林眼神堅毅,語出沉落。
此言一出,西子酒館內鴉雀無聲,喝得東倒西歪的酒客此時也不醉言哄笑,一個個愣愣盯著秦漢才看,這些人頭戴儒冠,身披綾裳,卻盡是些胸無點墨,浪蕩無志之輩,整日無所事事,玩物喪志,像蛆蟲般隨繞在秦漢才身邊,真可謂螻蛄無欲向飛蟻,出穴入土潰長堤。
秦漢才歪頭四瞧,見無人起身幫他解圍,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回擊,哽著喉頭說不出話來,許向林掃視酒堂,又言︰「想必眾位皆知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之理,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飛鳥志在浩空,又何必依附在枯木之上。再者,大丈夫行事理應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對于捕風捉影之事又何必背地里顛唇簸舌?敬陳管見之語,請眾家思之。」言罷,許向林提袖作揖行禮,而後意欲告退。
秦漢才眼珠子滴溜打轉,或許是喝懵了頭的緣故,他使勁晃晃腦袋,左思右想之下,才發覺許向林話里有話,立馬喝到︰「站住!快!快攔住他!」秦漢才一腳踹在身旁侍從的上,兩個侍從趕忙上前將許向林攔下。秦漢才晃悠悠地走到他身前,道︰「好一個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木能擇鳥,鳥豈能擇木!」
秦漢才冷笑一聲,甩甩衣袖背過手,懶懶問道︰「可有哪位公子瞧不起我秦漢才的?」眾酒客聞言酒醒了一半,紛紛搖頭,與秦漢才同桌的酒客中站起一位馬公子,操著一口太監音,言︰「秦公子博學多識,待人寬厚,我們這些拙鳥能遇到像秦公子這樣的良木,那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眾位說是與不是呀?」眾酒客听罷交頭接耳,無不點頭稱是。
秦漢才嘴角一咧,洋洋得意道︰「我說許大公子,瞧見沒,在烏傷縣,再會撲稜的鳥啊,要是不靠著我秦漢才這棵參天大樹,怕是還未飛上天去,就已經累死嘍!」說罷引得眾人哄堂大笑,酒客七倒八歪,一邊斟酒豪飲,一邊譏笑搖首。許向林兀自空嘆搖頭,未有多言,繞開侍從疾步欲走,他一刻也不想停留在此。
「慢著!」沒成想到了這個份兒上,秦漢才仍是對他不依不饒,侍從再一次攔住了他,秦漢才將酒盞砰得砸在桌上,語氣似乎也比剛才強硬了許多,言︰「適才公子攪擾了眾位的酒興,怎可無賠罪之言,就此而去?」沒等許向林開口,馮子英轉頭搭言︰「秦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還想怎樣?」
秦漢才橫肉一緊,斜著眼打量馮子英一番,陰笑道︰「嘖嘖,這小娘子長得倒是純純可人,難怪把我們許大公子迷得神不守舍,魂兒都不知丟哪里去嘍!」秦漢才色眯眯地湊近馮子英,意欲調戲于她,許向林一步跨前去,有些惱怒︰「大庭廣眾之下,還望秦公子自重!莫要丟了你秦家的臉面!」
秦漢才舉起的手緩緩背回身後,進而呵嗤一笑︰「臉面?我秦家算不得富可敵國,但也是家財萬貫,家大業大,就算是陳統陳縣令,對家父也要敬重三分,禮讓三分,試問你許家可有如此對待?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誰人看不出許家已經不是當年的許家呀?你作為許家的長子,三載未中品第,如今又不思重振家業,光耀先祖,卻與鄉野敝女勾勾搭搭,玩笑喪志,恐怕許家的顏面早就被你丟盡了吧?」秦漢才的話令許向林心頭一絞,他的頭像被針扎似的刺痛,三九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面色凝結,眼神痴愣,轉身緩緩走出酒館,三九幾人立馬追了上去。
「秦公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吶!妙哉,在下佩服!」姓馬的公子斟了一盞酒,笑咪嘻嘻地端到秦漢才面前,秦漢才一飲而盡,得意道︰「打蛇一定要打七寸的嘛!你說是與不是呀?」倆人相視大笑,甚是快意。
就在這時,柳娘紅眉盈笑,邁著細步走上前來,道︰「秦公子真是快人快語,想不到一塊木頭和一群撮鳥,就把烏傷的許大才子說的啞口難言呀。」秦漢才伸手去摟柳娘的縴腰,卻被她一閃躲開,秦漢才嬉笑相迎︰「柳娘真會說笑,這木頭哪會飲酒作樂,大飽柳娘的眼福哪。」柳娘言︰「公子所言另有所指呀」秦漢才道︰「不愧是柳娘,不僅才貌雙絕,這悟性也是高呦!」柳娘粉唇一動,言︰「規矩,錢十兩,公子∼」秦漢才趕忙招呼侍從取出銖錢置于桌上,原來,每每歌盡舞罷,飄袖一落,柳眉一展,柳娘便吩咐下人收取歌舞之資,自顧退去,若是有酒客願想與她攀談閑話,需另付銖錢十兩,以作談資。
許向林走出西子酒館後,心神不定,沉著臉色自顧走路,無心顧盼左右,他的眼中充滿失落與茫然,若蘭叫了他好幾聲都不見回應,便沒好氣地沖三九發火︰「三九,都怪你,非要帶我們來這種地方,現在可好,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都被你攪和了,哼!」若蘭白了他一眼,不願搭理他,三九也是啞巴吃黃連,想說什麼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馮子英緊著步子想追上許向林,卻是無濟于事,逛了一上午,她腿腳都有些酸痛,誰料許向林越走越快,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若蘭眼看她額頭累出了汗,就要跌倒,便攙著她一路緊跟不舍,三九像做了錯事的孩子般低頭不語,跟在許向林身後,生怕他發生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