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向林徑直走回許府,一路上表情呆木,神色不悅,他反鎖書房門,任憑三九如何敲門叫他,他就是一言不應。馮子英示意三九莫要高聲煩擾,容他靜一靜,她隨若蘭回到自己房中稍作歇息。
「阿姐,公子他」若蘭噘著嘴想說些什麼,馮子英卻打斷了她︰「妹,向林的心事我懂,讓他靜靜也好,稍晚些我再去勸他,你快去照看夫人。」若蘭沒有多言,扶她坐到床邊,隨後出門而去。
馮子英靠在床頭,神色落寞,本想借此機會好好玩樂一番,卻不料踫到秦漢才這個倒霉玩意兒,如今出玩未盡興,又惹得許向林心神郁郁,而她也因此悶悶不樂,幾欲推門去尋,卻又不願煩擾。三九端著飯菜敲了好幾次門,還是不得入見,只好來尋馮子英,托她務必勸勸公子,好歹別餓壞了身子。
直到戌時,馮子英見天色已深,也顧不了許多,端起盤子剛一推開門,卻見許向林直直杵在門外,他沖她微微一笑,面容看上去有些僵硬,馮子英似乎也被他的神情逗樂了,噗嗤盈笑,轉頭進了屋去。
「子英,我」許向林猶豫了一會兒,開口欲言,馮子英打斷了他︰「餓了吧,快吃點東西,飯菜都要涼了。」馮子英笑眼盈盈,「對了,前些日子听伯娘說你打小愛喝鯽魚湯,我特地熬了一碗,就是不知味道咋樣,你先嘗嘗。」馮子英雙手捧起湯碗,感覺溫熱,這才遞到許向林身前。
許向林有些驚訝,他嘗了一口,脈脈看著馮子英純澈的雙眸,馮子英卻是急了,忙問︰「不好喝嗎?涼了?」許向林回過神,接過湯碗放在桌上,突然拉起馮子英的手,說︰「子英,除了我娘,恐怕只有你能做出這麼好喝的鯽魚湯了。」馮子英听罷害了羞,她縮回手轉頭坐在凳子上,言︰「要是你不嫌棄,就多喝點,要是不夠,我再去熬一碗。」話未說完,許向林已將整碗魚湯喝了個盡光。
馮子英自小與爹娘生活在窮林僻壤,雖說日子過得艱苦,倒也安心自在,她娘病死後,懂事勤苦的馮子英便幫父親馮牧分擔家里家外的繁瑣雜務,那年她僅僅十二歲,卻識得上百種花草,做飯洗衣樣樣得心應手,只嘆先祖未留基業在,後世子孫難苦存。
「子英,今日之事,都怪我一時沖動,不該與他理論,亂了你的心情,秦漢才這廝出言不遜,他的話可萬萬不要上心。」馮子英微嘴角︰「向林,這件事不怪你,要怪就怪秦漢才咄咄逼人,言語不恭,是非之人,是非之言,我又怎會耿耿于懷,人在一生,恍然如夢,記住該記的人,記住該記的事,足矣。」說罷靜靜看著許向林,許向林微然一笑,「如此足矣。」
二人吃過飯菜,閑言笑語間已至亥時,三九耷拉著腦袋,一邊有氣無力地敲門,一邊悶悶喊著馮娘子,許向林開了門,言︰「三九,你怎麼陰聲怪氣的,嚇到子英如何是好。」三九抬頭一瞧,頓時心花怒放,道︰「公子?你不是?」許向林言︰「好了,大驚小怪的,去把碗筷收拾一下。」三九樂呵呵地應聲進了屋。
馮子英走到許向林身邊,寒氣撲面迎來,她緊了緊他胸前的衣襟,道︰「向林,天色已晚,回房歇息吧。」許向林心中還在為白天的事感到愧疚,二人難得出府一次,卻僅僅玩了一上午的工夫,他來回踱著步子,像是在思忖什麼,過了一會,他突然拍手叫好,滿臉歡喜,道︰「子英,有一好去處,你肯定喜歡!」馮子英既驚訝又期待,言︰「什麼好去處?」許向林言︰「明日出城便知,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三九,明日一早備輛馬車,不可耽擱。」三九搞不懂自家公子葫蘆里又在賣什麼藥,犯困的他貌似也懶得追問,隨口便應下了。馮子英嘴上怪他說話繞什麼彎子,心底卻暗暗竊喜。
瓊花獨戲三更時,落盡烏傷人不知,寒夜蕭寂,世無聲,人夢中,唯獨漫天飛舞的瓊花,點了寒梅,白了笆籬。
第二日,三人乘著馬車,穿過石橋巷,朝著城北而去,約模過了一個時辰,隨著馬的一聲嘶鳴,馬車穩穩當當停下,許向林讓她閉上眼楮,扶著她緩緩繞過三兩道口,撥開七八枝頭,終于停了下來。
馮子英睜開眼楮,但見黃梅花開,潤澤似蠟,上餃素錦瓊花,下扶紫棠芳蕊,香溢蒼野風欲止,氣入心魂人似醉,一枝一曳,便似梨花帶雨玉塵散,一步一落,便似桃源仙處痴夢見,窮陰寥寥,百花絕絕,最是寒客迎臘月,不問西東何處春,醉了佳人,痴了三冬。
馮子英站在漫花林中,靜靜呼吸著黃梅花的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眉眼微閉,梨渦淺笑心神醉,隨後便像孩子般自顧玩樂嬉笑,擇一簇梅朵,聞一腔清香,吹一空瓊花,賞一簑星落,馮子英陶醉在這一片孤芳梅林中,忘乎自己,儼如夢中。
過了好大一會,她才意識到不見許向林和三九的身影,她左探右瞧,走來繞去,喊了好幾聲也沒人回應,只發現地上雜亂的腳印,她沿著腳印尋去,仍是不見人影,左顧右盼間,許向林從一側紛繞的梅枝間走了出來,氣喘吁吁,發絲間落滿雪花,衣裳干一處濕一處,手中握著一把黃燦泛活的梅朵,然後挑了最金燦的一朵,細心別在她的發髻間,笑言︰「每逢臘月,這里的黃梅花便會盛開,只惜昨夜下了雪,要不然別是一番景色。」
馮子英接過梅朵,濃香撲鼻,她嫣然一笑︰「臘月寒天,百花早已凋零,只有黃梅花耐得住天寒地凍,孤自傲放,好在還有一空瓊花作伴,也不枉這悠悠清香。」許向林眼望著燦白相間,雪依枝儂的黃梅小林,吟︰
關山闕里三冬茫,風過無情百花殤。
誰解寒梅一路香,唯有瓊英千回往。
馮子英回吟︰
瓊花一落為一枝,但祈一香隨一世。
一夕離傷一夕逢,一伴相思一伴夢。
言罷,她依偎在許向林懷中,眼波漾漾,柔情似水,二人靜靜賞看這如夢似幻的梅花雪林。
「公子!…」三九從一處盤枝錯節的梅叢中鑽了出來,衣服沾滿染土的雪漬,灰頭泥臉,手上還攥著一朵黃梅花,看到二人卿卿我我,趕忙住嘴,轉頭欲走,許向林叫住他,道︰「三九,適才吩咐你跟著子英,我回來為何只有子英一人?你跑去作甚了?」三九吞吞吐吐道︰「公子,我我看這黃梅花開的鮮艷,沒沒忍住想摘幾朵。」
馮子英見三九滿腳滿臉都是雪泥,不禁忍笑,她走上前去,說︰「三九,讓我看看你摘的梅朵唄。」三九扭扭捏捏地伸開背在身後的手,手中確是一朵黃燦燦的梅花,只不過沾染了團團點點的雪泥,馮子英失口而笑,隨後又問︰「三九,你摘的梅朵想送給誰呀?」三九忙言︰「娘子多心了,我我只是摘著玩嘛」馮子英見他語無倫次,道︰「我沒猜錯的話,你的這朵梅花是想送給若蘭妹妹。」三九連忙擺手搖頭,回︰「誰要送給她,脾氣又臭,有時候莫名其妙對我大喊大叫,她就是個母老虎」三九說著說著有些生氣,一頓數落若蘭的不是,馮子英和許向林站在一邊也沒打斷他,三九自顧言語了半天。
等三九埋怨過後,馮子英挑了幾朵鮮亮的梅花遞給他,說︰「三九,帶回去送給若蘭,她會喜歡的。」三九愣愣接過梅朵,心坎兒里卻暗自竊喜,又言︰「公子,娘子,那你們可要替我保密,要是若蘭問起,就說這梅花是我摘的」許向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三九,我和子英都會替你保密的。」
喜歡一個人的模樣,莫如嘴上數落她的種種不是,心里卻惦念她的般般柔情,怨,是她,念,還是她。
許向林和馮子英身在梅林叢中,嬉笑打鬧,談天說地,玩得不亦樂乎,可惜韶光易逝,恍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已至未時末,馮子英痴痴看著一株株黃梅,言︰「向林,你可知這一片梅林是何人所種?」許向林欣然一笑,卻也絆了舌根似的吞吐言語︰「哦,自自是喜梅之人所栽,不過,這處梅林雖小,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得以至此。」
這時,三九把玩著梅朵走了過來,看上去似乎有點郁悶,言︰「公子,來年可還要到此栽種黃梅嘛?我看照此下去,要累死個人哪」許向林甚是尷尬,橫了三九一眼,三九立馬閉口不敢多言,馮子英卻吃驚地盯著他,道︰「向林?這千百黃梅都是你親手栽的?」許向林喉頭一動,點頭應道︰「話已至此,我也就沒什麼隱瞞的,這些黃梅都是我和三九親手栽種的,已有三冬之久。」
馮子英走近一株梅枝,撫模著冰冷堅韌的枝干,吹散一處瓊花,湊近金燦發亮的花朵,深深吸了一口香氣,隨後又蹲子,撥開枝干旁的瓊花,抓起一把漸軟松動的泥土,轉頭道︰「向林,待到來年,我陪你一同栽種,可願意?」許向林上前扶起她,心里自是樂開了花,連連點頭,笑道︰「一言為定。」
半個時辰後,三人離開了,馮子英從三九口中打听到石橋巷原來是烏傷有名的花市,什麼牡丹海棠,月季刺玫,常見的,不常見的,應有盡有,只是眼下恰逢臘月寒天,花市慘淡,不知還有沒有賣花的鋪面,不論如何,她還是決意去石橋巷踫踫運氣,要是有她想買的花,自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