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的替項凜風斟著酒,期待著他能把心中所想傾述出來,這樣他也能好受些。可是酒也喝了一半了,他卻總跟我扯些有的沒的,半個字也沒有提到丞相的事情。
當我給項凜風滿上壺中剩下的最後一杯酒時,張攝顛著小碎步十萬火急的跑來進來。
"稟皇上,大事不好了,鴻妃娘娘方才被發現自縊于宮中,已經斷氣了。"
我的心猛的一縮,捧著酒壺的手也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鴻妃,那個蠻橫的鴻妃,竟然就這麼沒了。
項凜風飲下最後一杯酒,隨後便站了起來。
"掌燈,引路。"我還來不及看看他的表情,他便只給我剩下了背影。
我回過神來,放下酒壺沖了過去。
"皇上,我也要去!"我拉著他的袖子,顧不得體統不體統,反正我在她面前從來便沒體統過。
項凜風側過臉望著我,輕聲說道︰"沐白還是不要去了吧,昨日你才見到丞相府那樣的光景,恐怕心中還有陰影"
"不!我要去!"我知道項凜風要說什麼,所以便打斷了他的話。
"好,你隨朕一起去。"
我猜想,鴻妃選擇自縊,是因為她得知了丞相死去的消息,因而絕望,痛不欲生,最終以這樣的方式選擇和家人團聚。她能走的這麼干脆,實因這皇宮偌大,如今也沒了令她留戀的事物了。
行至鴻妃的寢宮外,便見幾個宮娥抖抖索索的跪趴在地上,腦袋朝著寢宮正中央,那里,鴻妃穿著白衣白鞋,安靜的吊在那里。
即使是上吊死的,鴻妃的眼楮也沒瞪很大,只是半眯著,舌頭也沒有吐出來多長。
那個往日風風火火潑辣蠻橫的鴻妃仿佛還活在昨日,而今天,卻選擇了這麼個低調安靜的死法。我不禁悲從中來,苦笑不已。以往鴻妃的風範一直是火辣辣的,最終還是做了回安靜的女子。
我這心中悲涼不已,鴻妃之前的所作所為我早已釋懷了,我一直覺著,她之前做的那些錯事追根究底錯不在她,要怪便怪這座皇宮。
再看項凜風,竟然無悲無喜,就那麼站在那里,抬頭望著鴻妃已經沒了生氣的模樣。
項凜風這樣的神情令我心中很是不舒服,拋去鴻妃的妃子身份不說,她好歹是項凜風的表妹。沒有愛情就算了,怎會連親情也沒有了?對待自己的丞相舅舅是如此,對待鴻妃表妹依舊如此,他,究竟在想什麼?
見項凜風從容的命人將鴻妃僵硬的尸體放了下來,我這腦袋突然不听使喚的想到,若今日吊在這根白綾上的人不是鴻妃而是我,項凜風是否依舊會如此薄涼的對待?
說到底,宮中女子命如草芥,去了一個舊人,便會有無數新人前赴後繼,這皇宮,何患無妃?
思及此,我這心口一陣揪著痛,酸著痛,瞬間眼淚便毫無征兆的落滿了面頰,我說不清,這眼淚是為這兩日無辜死去的人而悲,還是為項凜風的不為所動而傷。
"沐白"項凜風靠近我,他握著我的手,用著以往令我覺著最為安心的柔軟聲音說道︰"朕就說了,不讓你來,你看看你現在,又被嚇到了"
我想解釋,我哭並不是被嚇到了,可是話到嘴邊,卻盡是嗚咽含糊。
項凜風見狀更是心疼,吩咐張攝安排鴻妃後事,之後便拉著我離開了這里。
我就這樣一路哭著被項凜風拉著帶到了軒凝殿外的蓮花池邊,我猶記得,進宮當晚便拽著項凜風雙雙落入了池中,之後的日子每每憶起那日,便是一陣羞噪。只是今夜的我哭的如此動情,已經沒了心情回想那天的事情。
"來,沐白陪朕在這坐會。"項凜風擇了一塊光潔的大石頭坐了下來,我哭聲漸止,抽噎著隨之坐下來。
"朕知道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讓你心中惶恐不已。以後這樣的場景朕不保證會不會再出現,但是朕可以保證的是,一定不會讓你再見到。"
項凜風再次誤解了我,他以為我是因為鴻妃的死而受了驚嚇,所以才會哭哭啼啼的不停,而實際上,我是為了鴻妃而悲涼。
我使勁搖搖頭,哽咽著說道︰"從小我便听娘親說,皇宮是座堆滿斑斕花朵的墳墓,被花朵吸引著走進去的人,最終會葬命于此。那時候我不理解這話的意思,我覺著,即使是堆滿再漂亮的花,墳墓始終是墳墓,路過的人看看花就好,但是應該沒有幾個會選擇為了這些花而走進去,如今我似乎漸漸明白了這句話,娘親的話,說的著實精闢。"
那時候娘親跟我說這話的時候,只是閑來無事,拿皇宮作為調侃的談資,而我卻天真的想著,反正我不愛花,管它什麼花,開的再好看,我也不會為了去采摘它而向墳墓出手。而今諷刺的是,我並未看中墳墓上的花朵,反倒是被送進了墳墓。
對于進宮這事情,我一直有梗在懷。
誠如木頭所說的,我是個後知後覺逆來順受的女子,所以當初不管哪門婚事,爹娘怎樣安排,我便怎樣接受,從未反抗過。但其實對我來說,不管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還是達官顯貴家的少爺我都不在乎,以往我的心願便是找個溫潤平淡的男人,安穩的過上一輩子。
由著墳墓這事情,我便和項凜風談起來了當初我內心最真實的憧憬。
"我以前,便是我還未談婚論嫁之前,最大的心願不是嫁個像爹爹一樣證照沙場威風凜凜的將軍,或者是出手闊綽衣食無憂的富家公子,我最想要的和身份背景無關。我只想有那麼一個人,可以和我一起住在不大的屋子里,屋子前後是菜園和果園,每天都有新鮮蔬果可摘。然後,每天早上一推開門,便能眺望遠處青山,近處溪流,我們可以一起坐在溪邊,用溪水洗淨瓜果,就這樣安逸平靜的過上一天又一天。"
只不過,這樣簡單的願望,卻從我進宮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只能想想,不能擁有。
項凜風顰眉沉思,忽而緊緊的握住我的手,目光深邃朦朧,他薄唇輕啟,卻是欲言又止。
我听到他兀自嘆了口氣,聲音低低的,卻重重的敲擊著我的心房。
轉而,項凜風將我擁入懷中,默默不語良久,突然在我耳邊鄭重且輕緩的說道︰"沐白,對不起,朕無法許給你那樣安逸平靜的願望,但是朕可以承諾,有朝一日,一定與你攜手游遍衛國大好河山,那時定會陪著你看天高雲淡,不錯過每一場日升日落。"
我依偎在項凜風溫暖的懷中,心中滿是殘念。
那時我想開口,我想說,即使這座皇宮是座墳墓,即使心中有梗,我卻從未後悔過來到這里,只因為這里有他。所以,項凜風也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身為帝王自然是國事為大,我欣賞的便是他明君的作為,便是他肩負重擔卻從未被壓倒過的堅毅。若是可以,我希望能一直陪著他,待有朝一日他功德圓滿卸下了重擔,那時再實現方才的承諾我也不會有怨言。
只是那時的我還不明白,想說的話一定要盡快說出來,不然任憑對方臆測,將來,恐怕本是相許一生的言語,卻成了阻斷情思的洪河。
那時的我不懂,項凜風亦是不懂。
轉眼離丞相府滅滿案過去半月之久,雖項凜風加派人手去勘察,卻仍舊一無所獲。
自木頭離開後,陸雲姬便進入了閉關式的狀態,半月來未露一次面。
這半月來我也沒敢去看望陸雲姬,原因是她對木頭的情愫表現的太過于明顯,可是她的身份特殊,又注定和木頭不能有交集。雖說項凜風把她當做妹妹看待,卻無法放陸雲姬去和木頭長相廝守,這要是擱在別的妃子身上估計還有戲,但陸雲姬貴為蘇國容安公主,獻來和親聊表的是蘇國的一派誠意,若項凜風隨隨便便把陸雲姬送給了個草民,蘇國君還不得氣炸,必定會以項凜風目中無人做文章。
所以,我雖知曉陸雲姬心中對木頭有念想,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恰巧這日午後,項凜風跟我說了個好消息。
項凜風說,蘇國太醫院派了五名出類拔萃的太醫,不日將抵達衛國,屆時將會與衛國太醫進行醫術交流。
我琢磨著,這對陸雲姬來說算的上是個好消息,他離開蘇國這麼些日子估模著也會偶有思鄉,恰如那時剛入宮廷我。
我興沖沖的去了陸雲姬的寢宮,心里再三告誡自己,不要提有關木頭的話題,免得她思念過甚。
"雲姬,你在嗎?"我站在陸雲姬的寢宮外,微微探著頭向里面望去。
"哎!姐姐,我在!"
不一會便見陸雲姬像只歡快的小兔子一般蹦 了過來。見到我,她一陣激動,笑容越發的明媚動人了。
"姐姐姐姐,你來的剛好。"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我拉進了寢宮中。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瞅她這活潑靈動的模樣,不像是在寢宮中憂愁了半月的人該有的面容。
"這個我今天剛繡好,正想拿去送給姐姐,沒想到姐姐卻先到來了。"
陸雲姬說話間便將一錦帕塞進了我手中,我狐疑拿起,展開一看,錦帕上繡著一對栩栩如生的鴨子。
"這是我第一次做針線活,足足繡了半個月,如果繡的不好姐姐你可別嫌棄我。"
看著眼前謙虛的陸雲姬,我頓時無地自容,第一次繡就繡這麼好,這讓我這個拿著針便鐵定往自己身上扎的人情何以堪!咦,等一下,她說她這半個月來沒出寢宮是為了繡這兩只鴨子?
"雲姬,你這半個月沒出現,就是為了繡這兩只鴨子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