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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可憐的老婆

上年冬天,天下大雪,天氣十分寒冷,走路的人都是小跑,踩得嘎吱吱的響。衣服和帽子都掛著白霜,有個別人圍著圍脖,靠嘴跟前都結了冰溜子,進到屋里得先解下圍脖抖拉抖拉,把冰留子抖拉掉。大風呼呼的刮,刮得走路的人站不住腳。

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領著十一歲的女兒,從村子西頭來,往村子東頭走,斜頂風,被風刮得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婦女一個跟頭卡在路上,女兒怎麼拽也拽不起來。小姑娘不拽了,站在媽媽的身旁哭起來。

這時候,從幾個院子里跑出來三條大狗。像要吃人一樣圍住了這個十一歲的孩子,幸虧孩子手里有一條打狗棒,東打西打擋了一陣。媽媽一使勁坐起來,手中的棍子往前一捅,沒捅著狗,倒把狗引過來了。那條窮凶極惡的大黃狗上去就一口咬在媽媽的腳上。媽媽一棍子打在黃狗的頭上,黃狗一扭身子跑了,媽媽趁勢站起來。把女兒叫到跟前,兩人邊打邊退,退到牆跟下。

這時候,從院子里出來一個人,把狗打跑了。他細細打量這娘兩,只見那女人四十來歲,穿了一身破破爛爛的單衣裳,補丁落補丁,什麼艷色都有。褲子左膝蓋補一塊白補丁,右膝蓋補了一塊蘭補丁,後面補著一塊白補丁和一塊蘭補丁,在補丁上面還有補丁。兩個褲腿腳都缺少一大塊,己經扎不上腿了。上身穿著一件將能蓋上肚臍子的蘭褂子,衣裳補了又補,足有20多塊各色各樣的補丁。頭上扎著一條白色的羊肚子手巾,已經變成黑呼呼的艷色。前額上露出幾柳黑發,大概是幾天沒洗臉了,滿面灰塵。這人兩眼無神,大概是凍的身上直打哆嗦,叫人看了招實有些可鄰。孩子扶著媽,剛剛站穩,那個打狗人指著孩子問︰「這是你姑娘?」

媽媽回答︰「是,是我姑娘。你看,她也像我一樣,連身衣裳也沒有,穿得破破爛爛。孩子剛十一歲,這都到臘月了,還穿單衣裳呢。」

打狗人又問︰「孩子的爸爸呢?」

媽媽回答︰「孩子的爸爸是個抽大煙的,前年就把我和孩子賣了,賣到一家不正經過日子的人家,男的是一個耍大錢的。去年秋天,听鄰居家宋大媽告訴我說,那個耍大錢的把我和孩子又賣了,說後天就來接人。我一听,還活著干啥,死去吧!我和孩子一說,孩子不干,他就把我看起來了。

孩子說︰「好死不如懶活著,我才十歲呀,媽,咱們跑吧,討飯要飯咱們也可以活著,就是凍死餓死,也不能自己去死呀!」

我听信孩子的話了,當天夜里,下地領著孩子就跑了。這里離我老家(就是那個大耍錢鬼子)三百多里路,他也不能再找我了。

打狗人說︰「天太冷了,你們娘倆先進屋,讓我娘給你們做點粥喝。我家也沒誰,就我和老娘。」

打狗人姓賈,名叫賈大寶。年近四十還沒成家,是個忠厚老實的農民。他把這娘倆領回家,賈大寶說︰「我家也很窮,不過吃的還夠用。你娘倆就在我家里住吧。」

媽媽進屋一看,這家人是個過日子的人家,炕燒得很熱,炕上鋪著一苓新炕席。家中老太太也很好,她把女兒周上炕,讓她坐在炕頭上。老太太說︰「我看你們就住在這吧,大寶到現在也沒娶上老婆,我看你們就成親吧,讓孩子管大寶叫爹。」

就這樣,媽媽對孩子說︰「快給大寶磕頭,叫爹。」

我只知道大煙泡姓孫,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是听到有人喊他孫老尿。還有人喊他孫大埋呔。因為他抽大煙,而且抽得很厲害,一沒錢就向老婆要,老婆不給就打老婆。家中只有他老婆一人,也沒生過孩子。孫大煙泡是他的外號。

媒人昨天找到孫大煙泡,告訴他,買主就在明天上午來接人,說是一手錢一手貨。見不到人不給錢,見不到錢不放人。據說孫大煙泡的老婆(她姓啥叫啥我不知道)鬧了半宿,要自殺,要上吊,一直哭了一夜,眼楮都哭腫了,直到太陽出來一桿子多高才不哭了,嗓子都哭得說不出話來了。這才梳洗打扮。

孫大煙泡的老婆四十多歲,中等個兒,園臉,濃眉大眼,長的挺好看。她娘家也是個窮得吃不上飯的人家。要不怎能嫁給一個抽大煙的人家呢。孫大煙泡的老婆沒有穿的,一身蘭色破舊的上衣,將將蓋上,上衣的肩膀和袖子都縫著補丁。一條灰黑色破舊的褲子,兩條褲腿破到膝蓋,好像一條破了褲腿的褲衩子,後面還露一個窟隆。就這條褲子還是孫大煙泡的,是大前天買主來看媳婦,見媳婦光著坐在炕上,買主給了孫大煙泡幾個錢讓他給媳婦買條褲子。孫大煙泡拿著錢樂顛顛的到了一家私開的煙館買了兩個大煙泡,和一條舊褲衩。他一看這條舊褲衩沒壞,回到家里就把自己身上穿的破褲子月兌下來扔給了他老婆。他老婆這才穿上褲子。

當時在我們家鄉,朱家窩堡村像穿得這樣破爛的女子有的是。但是,倆口子穿一條褲子的還是少見的。

我記得,家住在谷家坨子的唐偏臉子,兩側臉蛋一側大,一側小,人們就叫他唐偏臉子,這是他的外號,他叫唐廣田。他就穿著補丁落補丁的衣服,還經常看見他露著膝蓋和。但1951年我和他的兒子唐齡學在同一個學校里讀書。唐齡學常和老師頂嘴,在課堂上老師提問他,他不站起來,老師說︰

「你得站起來回答問題。

他卻說︰「坐著不是一樣說話嗎,站起來干啥!」

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1947年唐偏臉子全家大人孩子4、5口人就一條褲子,誰到外面去,誰穿上家中的唯一的一條破褲子,其余的人都光著坐在炕上。夏天還好對付,一听到來人了,趕緊聚到一起,互相躲藏。到了冬天就太可憐了,全家人凍得像紅蟲一樣。

我還記得,家住在唐家坨子的劉擴兵,他叫劉佔山,只知道1951年春天他當上了八路軍,當時沒適行兵役制,國家招兵,靠自願,靠動員,誰要是當上了八路軍,老百姓敲鑼打鼓歡送,幾乎全村子里的人們都出來,那才榮躍呢!人們把這項工作叫擴兵,老劉家的當家的,雖然不太精明,但也不傻,在這次擴兵被擴去了,所以人們叫他劉擴兵。當時八路軍一來,說是擴兵,把他樂壞了。他因為家里太窮,沒飯吃,沒衣服穿,沒房子住,他就第一個報名參軍了。劉擴兵家中五口人,就穿一條褲子,也是誰去外頭誰穿上。劉擴兵還有一個老婆,因為家里太窮,找了一個拉幫套的老李頭,老李頭是一個打光棍的沒家,就住在劉擴兵的家里。劉擴兵還有一個外號,叫劉光 子,直到1951年劉擴兵當上了八路軍,才穿上一條新褲子。

我們一群小孩子听說孫大煙泡賣老婆這個消息,感到很新鮮,就一起上南山順著小道向後四家子跑去。當時我家住在朱家窩堡,後四家子離我家一里多山路。我們跑到後四家子一看,在我姑太女乃家(我老太爺的親妹妹)的東面,一個沒有院牆也沒有杖子的院子里,一大群人,正圍在窗戶外面。一個女人在窗台上站著,身上穿得破破爛爛,頭上插了一朵花,流著眼淚。在人群中有人說︰「這就是孫大煙泡的媳婦。長得多好看,唉!可惜了啦!抽大煙真不好,窮得快,死得早!」

我問身旁的一位老頭︰「她咋站在窗台上?」

老人瞅瞅我說︰「她要出來唄。」

我說︰「她咋不走門呢?」

老人說︰「孫大煙泡不讓唄。人家說,寡婦出門子不興走門,要跳窗戶。孫大煙泡沒死,為啥要她跳窗戶呢?我不懂。唉!多好的一個媳婦,仨瓜倆棗就賣了。可也好,找一個好人家,起碼能吃飽飯。」

我身旁的一個年輕人問︰「這個媳婦賣多少錢?」

老人說︰「多少錢?少的可鄰。五斤白面,五斤香油和五兩大煙土。」

我們說話間,媳婦被買主領走了。孫大煙泡開始忙火了,打了五張香油餅,站在門口,大口小口的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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