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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他们这一批插队的一共十五个人。七男、八女,被分配到一个公社的四个生产队。别的生产队都是两男两女,到英子他们这个生产队,只剩下一男两女。

英子和刘毅、黄一敏被分配到一个生产队。

因为只有三个知青,又是一男两女,不好单起炉灶,生产队决定把他们分别派到老乡家里去住。

尽管英子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是这个叫做杨凹庄的贫穷,还是让她目瞪口呆。

她被生产队长刘队长领进一家叫杨二娃的人家。当他们进去时,炕上坐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婴儿。队长给那个老太太介绍英子。他说的话英子听不太懂,只听懂了“北京来的女圭女圭”这句话。

英子注意到老太太怀里的那个婴儿既没有襁褓,也没有衣服,只是在老太太宽大的破棉袄里裹着。婴儿在老太太的漆黑的胸脯上寻找,揉搓她干瘪的**,叼起咋吧不出一点乳汁的女乃头,拼命**,像扯起一根长长的带子。只有五、六个月大的婴儿的膝盖、胳膊肘全都磨起厚厚的一层黑亮亮的茧子,显然是在这炕上滚爬磨砺出来的。英子想起戴梅的孩子,虽说不是锦衣玉食,但最起码穿着妈妈亲手缝制的合体的小衣服,裹在温暖的棉花包里。

炕上连一张炕席都没有,只有一堆不能叫做被子的黑乎乎的烂棉花包。娘孙二人晚上就挤在这个棉花包里。

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去年到山里挖石头,炸石头的时候,被一个后响的哑炮给炸死了。儿媳妇丢下个孩子走了。老太太想儿子哭瞎了一只眼睛,如今家里就剩下这娘孙两个。

房顶有个挺大的豁口,从那里可以瞧见天空。刘队长见英子看那个豁口,就笑着说:“这家人家是穷了些,不过算队里的五保户,有队里照顾着,你能省去不少事。老太太不下地,在屋里可以给你做个饭,看个家啥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屋顶罢了我叫人来收拾一下,你们从北京城里来的娃,金贵。不比我们这山里人,有这样的屋子住着算不错了。你闲下了出去看看,村里有人还住不下这样的房子嘞。”

队长走了,英子开始收拾东西。她把铺盖铺开,想了想,把被褥拉到墙角。这样炕的一头睡着老太太娘孙俩,英子睡在另一头。尽管这样叫人看见有嫌弃贫下中农之嫌,可英子一看那老太太还有那床黑乎乎的破被子,就从心里起鸡皮疙瘩。谁爱说就说去吧,向贫下中农学习,也不一定非要睡在一个被窝里是不是。

老太太的一只红红的眼睛盯着英子收拾东西。突然朝英子伸出一只手。英子一开始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看见了自己带来的一包白糖。英子把白糖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点点头,嘴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用肮脏的手指捏了一点白糖,再蘸一点她的吐沫,给那个孩子喂下去。

看到眼前这一切,英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撼和酸楚。她看过电影《朝阳沟》,看过知青邢燕子的故事,把农村就想象成电影里那个样子。想着热情淳朴的贫下中农,像亲娘一样关心爱护她的房东老大娘。动听的山歌,清澈的山泉,绿油油的梯田,夕阳下收工以后牧童骑在牛背上牧笛晚吹,身后是崇山峻岭优雅的剪影……她怎么一也不会想到新中国的农村会有这么苦,这么穷,现实的残酷给了英子当头狠狠一击。

当天晚上,队长就叫他十三岁的女儿小霞来跟英子一起睡。因为他看见英子带来一床被子。

晚上小霞月兑衣服的时候英子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十三岁的姑娘就像个七、八岁的女孩一样,胸脯平展展的,两个女乃头凹陷,一点都没有育。

小霞只有一件棉袄和一条破裤子。月兑掉以后,光溜溜钻进英子的被窝。她畏畏缩缩,两只手抱在胸前,不敢挨着英子。

英子也觉得别扭,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和别人在一个被窝里睡过。

上炕以后,小霞悄悄转过身去。“小霞。”“嗯。”“上过学吗?”小霞点点头。“上了几年?”“两年。”“怎么才上两年,怎么也要把小学读完啊。”小霞转过身来。黑暗中,英子看见她的黑眼睛亮闪闪的。“读不完。家里没钱,要让我弟念书,我要嫁人了。”“嫁人?谁?你吗?”小霞点点头。英子心里一沉。“嫁给谁啊,你还那么小。”“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是嫁到山里去,那人家姓陈。”“山里?远吗?”“也不咋远,五十多里。”“为什么啊,你想嫁吗?”小霞的黑眼睛不再闪亮。“不想也没有法。我大说人家答应给十五嘞。”“十五?十五啥?”“十五块钱。”英子不吭声了。十五块钱在北京能买双高腰猪皮棉鞋,可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十五块钱买个媳妇可能都算是贵的了。

夜深了,四周既没有蛐蛐浪漫的低吟,也没有鸟儿的鸣叫,甚至连声带点生气的狗吠都没有。英子觉得四周就如同真空一样,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就在她的身边,出一阵声响,在沉寂的黑暗中格外刺耳。英子的心瞬间紧缩在一起。她悄悄抬起头听了停,最后现是身边睡着的小霞出的声音,她在不停地磨牙。

“咯吱吱、咯吱吱……”,像是有只矬子,在她的牙床上有规律不知疲倦地磨来磨去。又像是一只大耗子蹲在英子的身边,惊得她浑身冷汗直出,再也睡不着。

她从那个破洞看着夜空。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怎么能让人睡得着。她在极力劝慰自己,我这才是刚刚开始,以后没准有更倒霉的事在等着我呢,睡吧,别想了,想也没用。可是一想到她将会在这样的生活中终此一生,顿时困意全无,泪水涌了出来。她不想流泪,流泪既是舒缓心情,也可以得到别人的同情。泪水都是给同情她的人看的,可是谁会同情我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在乎我的死活。我就是在这个穷山沟一辈子,会有人关心过问一下我吗?我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哇。想到这,英子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正在她在那伤心落泪难以入睡的时候,炕的另一端那个老太太突然嚎叫起来。声音凄厉悲惨,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努力挣扎出的嚎叫。她好像在寻找呼叫什么人,“呜―哒哒哒,呜,啊,呜,哒哒哒……”。一听这声音,英子的头皮顿时炸了起来。她清楚地看见老太太坐了起来,黑暗中,老太太朝她瞪起一只独眼。两只手有节律地拍打着炕沿。两只缠裹的小脚像两只小锤头一样,“咚咚咚”有力地敲打着土坯炕。

英子拼命摇醒小霞。“快,你快醒醒。”小霞睡眼惺忪,一时不明白生了什么。“快看,那老太太怎么啦?”小霞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随即说了句:“她是叫魔鬼魇住了。”随即探起身子朝着老太太喊道:“做啥嘞,做啥嘞。魔鬼魔鬼快起开……呜,呕呕,呕呕,快起开嗄……”。见老太太还是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小霞突然喊道:“找死啊你,看我把油灯点上绕(照)你呀。”老太太一听这话,突然停止了喊叫,身子往下一缩,钻进破棉套里,再不出声。

四周立刻恢复了平静,好像一切都未生过。

小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磨牙:“咯吱吱,咯吱吱吱……”

英子睁大眼睛回忆刚才生的这一切,一时不明白小霞为什么一说点灯的话,老太太竟然一下子就乖乖地不吭声了。

这事过了没多久英子就明白了。点灯就要费油,老太太把灯油看的比命还重,英子住进去那么久,晚上都是早早模黑上炕,从来不点灯。老太太半夜撒癔症的时候,只有喊出她最心疼的话,才能最有效地让她猛醒,恢复平静。这也叫切中要害,对症下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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