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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計量單位:“司馬遷”

剛入午時,陽光正媚,冷風颯颯。

孔安國送走司匡之後,一刻也不敢耽擱,直接向胡毋生居住之地奔去。

在段仲的引領下,他成功地見到了公羊學派第二人。

胡毋生穿著一身樸素的儒衣,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端正的跪坐于床上。

他雙眸中的陰翳,與一個月之前相比,又增了一分,臉上的皺紋,也更密了。

見到來人,立刻顫巍巍地放下手中的竹簡,面南而坐。

隨著笑容綻放,他眼角的褶子都展開了。

臉上的皺紋上下卷動,耷拉著的皮膚一顫一顫的,頭上的銀發也很隨著顫抖,來回晃動。

他揮揮手,招呼著。

干裂的嘴唇微微張開,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安國,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快來。」

孔安國先是跪地,小心翼翼地叩首。

隨後,才起身。

再次拱手,九十度彎腰,高呼,「拜見胡子。」

他是孔子的十世孫,按照輩分,比胡毋生整整低了四輩。【世孫中的孫並不是孫子,而是指後代。例如:兒子是一世孫,孫子是二世孫,以此類推。】

公羊學派傳承自子夏。

子夏作為孔門十哲,所傳內容,自然是儒家正統之一。

而子夏傳道于公羊高。

之後,經過多次傳承,到達了胡毋生這里。

【公羊高→公羊地→公羊敢→公羊壽→胡毋子都(生)】

總的來說,胡毋生屬于第六傳弟子了。

不論儒家各派是否認可公羊學派的內容,他們都無法否認一件事:胡毋生是當世僅存,輩分最大的一個儒生。

哪怕是孔安國爺爺來了,按照輩分,也得在胡毋生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師公。

這是符合儒家傳承的「禮」道的。

因此,孔安國每次和胡毋生對話,都深感壓力,無比惶恐。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想來。

拱手結束。

孔安國低著頭,畢恭畢敬地走到床邊,站在左邊,與段仲一同侍奉。

胡毋生雙手放在大腿上,臉上的笑容,很燦爛,「你不在家中治《尚書》,怎麼有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

一邊說著,這位老者一邊抬起手,捏了捏孔安國的胳膊。

感受著胳膊上肌肉的雄壯感,欣慰萬分。

人老了,掛念的東西越來越多啦。

看到孔氏一族傳承有望,他相當地開心。

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感覺自己思人很嚴重,做夢的時候,經常夢到恩師公羊壽。

這導致,他越發懷念當初求學的日子啦!

當年在長安的時候,儒生討論最多的內容,大抵就是孔父一生困厄,卻不低頭;還有孟子輿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了。

正是這些東西,支撐著他咬牙堅持下來。

如今,曾經的好友轅固生已經離世,活著的人,唯一能令自己差生共鳴的,也就只有長安那個姓董的小兄弟了。

「呼。」胡毋生呼出一團濁氣,捏孔安國肌肉的手,也放了下來。

他笑容可掬,給人一種樂觀的感覺。

那雙深邃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

先拽了拽蓬松寬大的儒服,才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問道:「這麼急著來我這,可是那姓司的小友遇到了麻煩?」

孔安國神色憂愁,嗯了一聲,輕輕點點頭,「胡子,約一個時辰前,司匡到孔氏一族位于稷下的居住之地,拜訪晚輩,提出了一個請求。」

胡毋生笑眯眯地問道:「什麼請求?」

「他想借錢。」

「嗐,我還以為什麼事呢。雖然儒家並不富裕,但是,對于仗義之士,應當相助。借就行了,這種事不需要詢問老朽的意見。」胡毋生抬起手,輕輕地撫模自己的白色胡須,淡淡地說道。

「可是晚輩錢不夠。」孔安國抬起頭,哭喪著臉,看著眼前的老人,淒慘的哀嚎,「差的有點多。」

胡毋生蹙著眉頭,臉色有些難看,心有不悅。

儒家最大的地主後裔竟然在自己面前哭窮。

不太地道。

不過,他沒有明說。

而是望著身邊的段仲,沉聲說道:「我賬房里還有點積蓄。仲郎,你一會兒去打聲招呼,讓安國去取錢。」

「諾。」段仲拱手行禮。

隨後,問道,「安國師弟,距離所借金額,還差多少?」

孔安國伸出來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金?我明白了。」

「師兄,三十金。」

段仲:「……」

胡毋生:「……」

二人愣住了。

胡毋生眯著眼楮,期期艾艾的問道:「多…多少?」

「還差三十金。」

「他借了多少?」

孔安國愁眉苦臉的跺跺腳,用手比劃了一個「六」,聲調不減,沉聲說道:「六十金!」

「嘶!」胡毋生與段仲對視一眼,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打算把儒家宰到死啊?

儒家在稷下學宮的資產全部加起來,也到不了六十金!

哪怕算上土地、房屋這種固定資產,最多也就四十金。

借六十金。

這家伙瘋了吧?

孔安國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

低著頭,一聲不吭,斜著眼,偷偷瞥著臉色陰沉的二人。

胡毋生不愧是宗師,心境擺在那里。

僅僅吃驚了片刻,便收住了情緒。

他瞅了瞅門外,確認沒有人偷听之後,又咳嗽兩聲,壓低聲音,問道「這是犯了死罪不成?否則,為何要六十金?」

他雖然研究儒學,但對大漢律令也有所了解。

大漢支持用金子買命,美名曰:贖罪金。

在他的記憶力,孝文皇帝時期,《二年律令》明確規定了贖刑的等級和贖金數額。(已出土,具體內容,網上搜索名字可查。)

贖死,金二斤八兩。

贖城旦舂、鬼薪白粲,金一斤八兩。

贖斬、府(腐),金一斤四兩。

贖劓、黥,金一斤。

贖耐,金十二兩。

贖千(遷),金八兩。

經過文景之治,大漢百姓手中金錢多了起來,因此,到了當今陛下這里,贖罪金漲到了五十萬錢,也就是五十金。

(參考司馬遷死刑腐刑二選一)。

如今,司匡竟然想要六十金。(約為太史公五分之六的腐刑部位。)

除了死刑免罪之外,他實在想不到其他方面的內容了。

「胡子誤會了,司匡並無犯罪,借錢,只為買地。」

「啊?」胡毋生驚呼一聲,「買地需要這麼多錢?我大漢地價竟漲到如此地步?」

段仲皺著眉頭,撓了撓頭,沉吟,道:「不對吧?我記得稷下周邊地價約為三千錢啊。」

「胡子、段仲師兄,請冷靜。」孔安國神色正然,「其打算在稷下北部購買兩百畝地!」

「兩百畝,耕的完嗎?」段仲翻了個白眼,吐槽著。

「不是為了耕地,而是為了活黃河決口後的流民!」

胡毋生瞳孔中充斥著一股暗淡的金光,「此言怎講?」

孔安國聲音陣陣,朗聲道:「買地,雇佣流民蓋房,一人施工兩天,可得一天食糧,能活一戶人口。」

微微一頓,他忽然想起來司匡的形容詞,補充道:「據說此法名曰以工代賑。」

段仲不屑一顧,搖了搖頭,輕蔑一笑,「呵,什麼以工代賑?根本就是商賈之法。說得好听,根本就是在行商賈之事吧?」

「呃呃呃……」

孔安國一時語塞了。

他糾結的內容正是這個。

以商賈之事救濟災民,似乎違背儒家價值觀,又似乎迎合儒家大道。

是否應該支持,他也沒有了注意。

如果不是司匡那句「向其他諸子百家借錢」太過恐怖,他也不會來這里詢問意見。

擔心影響胡毋生判斷,孔安國急忙準備補充,「胡子……倘若我」

「此雖商賈之法,但是大義之舉!」胡毋生沒等他說完,便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這位老者撫手而笑,「吾認為,此法可行!此錢可借!」

段仲臉色大變,拱手,「胡師,這不符合儒家作風啊!」

胡毋生笑眯眯地問道:「我儒家是何作風?」

段仲依舊拱手,咬著牙,意志堅定,「士!農!工!商!」

胡毋生笑了,捂著肚子,豪邁大笑。

臉上那兩撮白色的胡須,一顫一顫的,「哈哈,此乃商君提議,本非儒!」

「可是……」段仲還想說什麼,被胡毋生搶先一步打斷。

沙啞的提問聲在屋內回蕩,「仲郎,吾且問,孟子輿講的窮則獨善其身,下一句是什麼?」

段仲一愣,思考著所學內容。

忽然,臉色一紅。

拱手,把頭埋在胳膊之間,不敢抬起來,身體顫抖,怯生生的說道:「達則…達則兼濟天下。」

「這就對啦!」胡毋生拍拍手,高興得像個孩子,「救濟災民,符合我儒家道義,此錢,可借!」

「胡子……那個……」

孔安國又開口了。

這次,他難言之隱更盛。

糾結的,臉部肌肉都擰成了一根麻繩。

「又怎麼了?」胡毋生望著眼前這位儒家繼承人,嘆了一口氣,「安國,這可不像你。為何說話變得唯唯諾諾,沒有主見?想說就說!有什麼事,盡管說出來,不必藏著掖著!」

孔武雖然品行端正,但身體不好,可能挑起孔氏正統的重任,需要落在眼前這位青年身上。

然而,這家伙的性子,著實令人著急。

「唉。」孔安國再次嘆了一口氣。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房子建成之後,司匡的第一個目標可是……可是眼前這個借錢大戶啊。

總不能直接開口:「一年後,房子完成之日,就是您名聲喪失之時吧?」

估計說完了,這個老頭兒得氣的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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