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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神誕(四)

石洞內反而不像外面那般冷冽,雖不溫暖,卻不會讓人將注意力放在周身溫度的感知上。

卓展小心向前試探著,地面濕滑,每一腳踏上去都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在這漆黑又寂靜的密閉洞穴中,這種極細微的聲音反而會成倍放大,讓人不得不在意,暗暗地將恐懼注入到內心深處。

卓展屏息凝神,不敢亂想,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走的異常小心。直到前面看到了微光,微光越來越亮,他微緊的喉嚨才稍稍松弛下來。

里面的洞室豁然明亮,一根粗大的石筍上赫然捆縛著一個赤身男子。那男子闊額細眼,高顴窄頜,一頭等身長的黑發一股一股將他的手腳捆在石筍上。

而他面前的地上,虔誠匍匐叩拜的,正是形容枯槁的白藍兒。

「藍兒姐!」卓展大喊一聲,趕忙跑上前,一把扶起叩在地上的白藍兒。

「卓展……你……你是怎麼進來的……」見到卓展的白藍兒神色倉惶,滿眼恐懼。

「是九婆,她獻出了自己的嗅覺,我才得以進來。」卓展如實答道。

「九婆她……」白藍兒猛吸一口氣,噙在眼楮里的淚水奪眶而出。

看樣子,白藍兒並不知道剛剛外面發生了什麼,剛才洞外的聲音,應該是地妖危用神力傳送出去的。

「藍兒姐姐,倒是你,是如何進來的?」卓展知道白藍兒進入結界必須付出代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白藍兒眼皮微抖,緊緊抓住了卓展的手臂,眼泛淚花︰「對不起……姐姐騙了你們……盤長哥給我的定情信物,其實一直被我帶在身上,我就是將它獻出,才得以進來。」

一听白藍兒交出的是定情信物,而不是她自己身上的某樣東西,卓展不由得悵然松了口氣。不過地妖既然對白藍兒進入結界並未獅子大開口,看來必是盯住了她之後的願望。他,是在覬覦那更大的代價。

想到這里,卓展驟然將目光凝聚在那被縛的男子身上,鄭重問道︰「危,藍兒姐究竟許下了什麼願望,而你,想要奪走她什麼?」

地妖危盯著卓展那張稚女敕卻凝重的臉,眼里流露出貪婪的光,陰聲道︰「怎麼,你在擔心我會害她?我可是公平得很,不該拿的我堅決不拿。而且是她自己找上我的,五天前,她便已經來找過我。」

「什麼?藍兒姐姐,你……」卓展驀地轉向身旁的白藍兒,有些絕望,有些憤怒,一股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縈繞在心頭。

「莫擔心,在你到來之前,她也剛剛進來,還沒來得及償願。」地妖危悠悠說道。

白藍兒痛苦地望著卓展,聲淚俱下︰「我只是……我只是想舍棄我們的愛情,來換盤長哥一條性命。本以為還有三個月的光陰可以貪戀,可誰知……早知如此,那日我來的時候便應該就償願的……」

「藍兒姐姐,如果沒有了這份情誼,你覺得盤長大哥他活著還有意思嗎?」卓展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心如刀割。

「可是我想讓他活!」白藍兒陡然提高了聲調,神色愴然,「你不知道,他有多麼熱愛這個人世間。一輪明月、一抹晚霞都能讓他留戀好久,他珍惜每一寸光陰,每天都很認真很努力地活著。他雖不喜言談,卻默默地幫助和拯救了很多人,包括我。這樣的盤長哥,我怎麼忍心去讓他面對死亡?」

卓展闃然失語,原本滿腔的不解與憤怒通通煙消雲散。

是啊,白藍兒那麼愛盤長,愛一個人,就想把什麼都給他。若是看到他受一點委屈,便心如刀割般難受,寧願受苦受難的是自己。卓展懂,因為自己,也是如此啊。

心念及此,卓展竟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背負九婆和大伙兒的期望進來,卻頃刻間就要倒戈,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是邃了白藍兒的願,還是堅持著眾人的期盼?

卓展恍然回神,趕忙從懷兜里掏出那枚紅亮的小果子,努力笑著︰「藍兒姐,我拿到了長生果,長生果啊!你跟我回去,咱們想辦法進宮,把這個給盤長大哥吃下,即便白帝想要他的命,他也死不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直沉默著的危突然慘笑起來,笑聲淒厲,又似帶著嘲諷。

他低下那顆高昂的頭顱,定定看向卓展︰「我是很想要他們那濃濃的感情,因為實在太誘人了,但事與願違啊,現實總是殘酷得讓你恨天怨地,又無可奈何。這份感情,現在已經煙消雲散了,就算我多麼想要,也不可能得到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卓展一驚,挺直了身子,立目問道。

「就在剛剛,她的愛人,那個叫盤長的家伙,已經被白招拒放了血,一命嗚呼了。」危瞪著空洞的眼楮,很慢很慢地說道。

「什麼……盤長哥!!!」

地妖危的話仿佛一記悶棍,迎頭打向白藍兒。白藍兒只覺眼前炸開一個驚雷,天都塌了。

她整個人仿佛成了一具抽走了魂魄的空殼,只等著時光將其腐爛、埋葬。

卓展震驚錯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明知徒勞,但還是不甘心地追問道︰「你確定?」

「哼,他死了對我沒好處,我為何要欺瞞?」地妖危不屑道。

卓展呆呆看著危,身體僵硬得仿佛一塊石頭。

此時外面的天空殘陽如血,這明艷的血紅,織錦般鋪進宮瑩潔的白玉磚上,順著那猩紅的血,與盤長倒在地上的身體連成一片,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盤長的對面,金紅得夕暉下,剛喝下一碗滾燙熱血的白帝宛如一個血人,毛發賁張,森森可怖。

而山的另一側,中溶洞內,卻被濃濃的黑暗所籠罩著,仿佛一坨干結的墨,粘稠得惱人,再多的淚水也無法將其研開。

卓展幽魂一般靠近白藍兒,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試圖將一半身子陷入地獄的她重新拉回到人間。

白藍兒的頭隨著卓展的拉扯,左右晃動著,大大的眼楮空洞無神,卻依舊不停地流下眼淚。

地妖危凝視著失落落魄的兩人,幽聲道︰「我現在雖然為妖,但好歹也是個墮神,自會守信。既然人死了,所謂的感情和命都不存在了。白藍兒,真摯的愛情已經不是你最寶貴的東西了,交易不成,你們,可以走了。」

卓展大驚失色,驟然怒目看向危。

而危兩只半眯的眼楮正漏出無饜的貪婪,笑著的大嘴直直咧到了耳根子。

卓展一愣,陡然心悸,他瞬間明白了危想要什麼,也知道這樣的想法已傳達給了白藍兒,這個,才是最要命的。

不行,絕不能讓他得逞!

驚雷閃電間,九朵冰蓮急旋而出,綻放開的冰刃流星般射向那人的笑容。

遽然,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出現在危的面前,將那百來把冰刃瞬間融化,就像抹掉浮灰那般容易。

「小子,雖然你的巫力很厲害,但想跟我這個半神斗,你想的太天真了。」地妖危慍怒道。

此時的卓展早已沒有了先前的膽顫,喘息間,背後的冰鎢劍已閃電抽出︰「我管你是神還是妖,你若想繼續蠱惑人心,就休怪我刀劍無眼。」

「不!」一直如死了一般的白藍兒突然大叫,踉蹌著起身,一把抱住了卓展正欲揮起的手臂。

「藍兒姐,你……」卓展有些害怕地看著白藍兒。

沒錯,她的眼神又恢復了生機,那里面,有渴望,還有訣別……

「卓展,姐姐明白你的好意,可是這事,你管不了!」白藍兒言辭決絕。

「怎麼?想通了?」地妖危再次露出了陰邃的笑容。

「想通了。現在的我,沒了盤長哥,最寶貴的東西就只剩下這條命。我願意用我的命,換回盤長哥的命。」白藍兒說得決然,字字有淚。

「藍兒姐,用你命換他命,還是一活一死,盤長大哥不會同意的!」

藍兒姐,你好好想想,天神都不能做到讓死人復活,他一個地妖怎會做的到?」

藍兒姐,藍兒姐,地妖在迷惑你的心智,不要信他,你清醒清醒啊!」

卓展抓住白藍兒的胳膊,使勁搖晃著,越喊越崩潰,越喊越絕望。

是的,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能說服白藍兒呢?

終于,歇斯底里的卓展漸漸安靜下來,緊緊掐著白藍兒的手也慢慢滑落,一股濃重的無力感將他整個包裹起來,一向冷靜的他此時竟失控地嗚咽起來。

白藍兒捋了捋裙擺,緩步走向地妖危,定容道︰「危,我死後,請遵守承諾,讓盤長哥重回人間。」

地妖危癲狂又興奮,望著白藍兒的眼楮似乎都在流口水。他向前伸了伸脖子,狂喜大吼︰「好,我答應你,答應你。就讓我嘗一嘗,這天下間難得純良的魂魄到底有多美味!」

「啊!」卓展倏然仰天怒吼,撕心裂肺。

聲音透過幽深的洞穴,傳到外邊,回蕩在山林間,隨風消散。

伴隨著這聲怒號,一束粗粗的光柱從危的口中射出,直直穿入了白藍兒的心髒。

沒有一絲疼痛,白藍兒只覺周身一陣溫暖,整個身子像羽毛般輕盈,隨著空氣悠悠飄了起來。

白藍兒閉上了雙眼,臉上掛著無比滿足的笑容,心中默念著︰「蒼天冥冥,神祗玄深。凡女白藍兒願以己命換夫君一命,願他能重返人間,長命百歲……不,如果可以的話,還願能成全天下有情人,願卓展、赤這樣被愛所困的人都能得償所願,白首不分離……更願天下蒼生福壽仁善,綿綿若存……」

白藍兒的身體越升越高,越升越高,身體觸踫到了洞頂,卻似穿透了洞頂一般,繼續高升,周身散發出來的金光越來越明亮,金光所及之處的山體通通化作虛無。

不知不覺間,整個中溶洞都在蒼穹之下,點點繁星與僅存的一縷殘陽遙相呼應,美麗得耀眼。

卓展回頭,山體已透明可見,此時赤他們正驚訝地望向這邊。

而白藍兒,已被金光包裹著升至半空,太陽般照亮了入夜的白于山。

「不……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地妖危瞠目仰視著金光四射的白藍兒,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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