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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神誕(五)

「不……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地妖危瞠目仰視著金光四射的白藍兒,瑟瑟發抖。被捆縛的雙手雙腳使勁掙月兌著,扯著纏繞在上面的頭發。

霎時間,鮮血順著危的頭皮淌了下來,流進了那雙瞪得快裂開的慘白雙眸。

「你……你怎麼會成神,怎麼會?!」危慘烈地叫著,眥目切齒,背後的石筍似乎都抖動起來。

「什麼,神……?」卓展難以置信地望著天空中被萬丈金光包裹的白藍兒,她的周身,竟浮現出了只有神才有的五彩霞光。

「竟然是人神轉生,藍兒她竟然……」渾濁的老淚順著九婆滿臉的溝壑放肆地流淌。當傳說中的神誕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竟沒有欣喜,沒有榮幸,有的只是無盡的悲涼。

「九婆婆,你是說……藍兒姐姐成了人神?」花將驚駭得目瞪口呆,除了嘴巴還能動,周身似乎都成了一具木偶。

就在這時,一片金光暖雲落霧般降下。

兩條黑布遮眼的金鱗巨龍上,華麗的高輦中端坐著一個左耳掛著小金蛇、高頭紅臉、看起來沒脖子的男子,正威嚴睥睨山下眾人。

「蓐收?!」卓展立目驚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是金神蓐收!」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西山的佑護神降臨白于山,這是我西山的福祉啊……」

「前有新神降世,後有金神降臨,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

整個白于山,包括于陽城,全都目睹了這震天撼地的一幕。微渺的百姓們放下手中的針線、飯碗、鋤頭、柴禾,紛紛跑到外面,虔誠地匍匐著、祈禱著、膜拜著。

白帝在宮人閹寺們的攙扶下,踉蹌著出了宮,不顧入夜的凜冽寒風,呆呆站在露台上,瞠目結舌地望著他此生第二次見到的金神蓐收(第一次是他成為人帝的登基大典),以及那懸浮在萬丈金光中的轉生新神,他白招拒的女兒,白藍兒。

而萬民矚目的焦點人物,蓐收,此時卻驚訝地望向山下的卓展,以及赤、段飛、段越、壯子一干人等。

「卓展?怎麼又是你?」蓐收原本嚴肅的表情一下子垮了,撓了撓頭,一臉困擾。

卓展還沒從巨大的悲痛和驚詫中抽離出來,見蓐收這麼問,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問道︰「我……不該出現在這兒嗎?」

蓐收語塞,不悅道︰「你們幾個在陰晷谷搞出的事情,我已經從窺天鑒看到了,若不是燭陰路過,你們早就下地府了。卓展,你知不知道我這小金蛇蛻一次皮要消耗我多少神力?就為了你那莫名其妙的魔火,足足耗費了我一百年的修行,一百年吶!要知道珍惜懂不懂?真是的,到處惹事生非……」

九婆和花將,尤其是石筍上的地妖危,看到高高在上的金神蓐收,見了卓展竟放下了所有的威嚴與矜持,竟如同一個多言的家長般數落起來,沒完沒了。個個被雷得外酥里女敕,完全傻了眼,什麼感動、悲苦、震驚,通通消失不見了。

卓展眼睜睜地看著蓐收在天上對著自己喋喋不休,一時間很是無語,心想他還是這般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不過此時最重要的是白藍兒和盤長究竟都怎麼樣了,他實在沒時間跟蓐收在這里扯皮。

于是卓展重重地咳了兩聲,揚聲道︰「那個……金神上神?」

「嗯?」蓐收見卓展叫自己,瞬間從嘵嘵不停的嘮叨中晃過神來。

「能否解釋一下,藍兒姐姐她……這是怎麼了?」

「人轉生為神,第一次見吧?」蓐收正色道。

「罪臣負貳今晨在瑤池惹惱了西王母,仙侍青鳥便告狀到了天帝處。天帝降罪負貳後,便想到了曾經跟負貳一起造下孽的這危。正想看看他在這中溶洞內老不老實,沒想到卻看到凡女白藍兒獻命索願這一幕。」

「其良善慈悲,令天帝動容,便賜下神輝,讓這白藍兒轉生為新的人神,從今往後,司掌人間的姻緣紅運。于是便派我前來,將白藍兒接去太虛境,受我金輝庇佑。」

「原來如此……」卓展喃喃道。

蓐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容呆滯的危,又望了望遠處宮的凌空露台,嘆了口氣︰「人人都想成為神,殊不知,只有真正無私無畏的人,在完全犧牲後才有資格轉生為神吶。」

「那盤長哥呢?藍兒姐犧牲自己,就為了換回盤長大哥一條命,盤長大哥……還能回來嗎?」卓展急切追問道。

「盤長?她那個夫君?」蓐收揚了揚頭,看向周遭漫漫的雲霧,眯眼道︰「這個危,貪婪歸貪婪,卻還算守信用。他在盤長的魂魄還未完全消散前,將其一縷幽魂留在了人間。」

「什麼……金神上神,你是說,盤長哥還在人間?」

正慢慢睜開眼楮的白藍兒忽然听到蓐收這樣一番話,愕然瞪大了眼楮,急忙搜尋著周遭,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環繞在她左右,慢慢向他靠近。

蓐收無奈搖了搖頭,右手食指一指,白藍兒周遭頓時顯現出一縷白煙。隨即手指一卷、一收,那白煙打著轉的團聚在一起,旋成一個銀白色的光團,悠悠飛向了蓐收的手掌之上。

白藍兒出神地盯著這團光,淚眼婆娑︰「金神上神,既然盤長哥魂魄未散,那他能否……」

「不可能。」蓐收斬釘截鐵地打斷了白藍兒︰「讓死人復生,神仙都做不到,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地妖。你夫君的那具肉身,已經廢了。」

剛剛燃起來的希望火苗,瞬間就被澆滅。白藍兒痛苦地閉上眼楮,兩行清淚蜿蜒而下。

「蓐收!」卓展猛然大叫,似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

「啊?」沉浸在白藍兒悲傷中的蓐收一驚,怒目看向卓展,正想問問卓展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呼其名諱,不想卻見卓展手里舉著一枚紅亮的小果子。

「這是……」

卓展雙眸明亮,激動地大喊︰「我有長生果!這長生果是女丑的谷飼明暉幻化而成,對凝聚住盤長大哥的魂魄可否有用?」

「你從哪兒搞到的這東西?你……莫非去了諸夭之野?!」蓐收瞬間冒了火,剛想跟卓展念叨念叨不要帶著自己這一百年的修為到處冒險,卻再次被卓展打斷了。

只見卓展腳下驟然升起一道參天冰柱,將其托向與蓐收平齊的半空,焦急地問道︰「蓐收,你先告訴我,可不可行?」

見卓展上來,蓐收愣了一下,隨即接過卓展強塞過來的長生果,摩挲著,思慮著,再次恢復了莊嚴的神情︰「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試試……」

說話間,那可愛的紅果子已被蓐收單手捏碎,幾縷紅色的幽光從指縫間鑽出,繾綣著飛入另一只手上的銀白色光團。

紅光混入銀白光團的剎那,光團周遭忽地明亮起來,這團光就像活了一樣不停地抖動,不停地旋轉。

蓐收左耳的小金蛇倏然飛出,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將那光團一口吞下,隨即痛苦地在空中亂竄。片刻後,便像死了一般落在蓐收的手掌上。

吐出一團水球後,那小蛇再次飛掛到蓐收的左耳,蓐收一揮手,水球便慢慢地飄向了白藍兒。

金蛇的嘴里吐出的是一個隻果大小的小水球,而那水球里面,竟有一只小小的金魚,正擺動著扇子般的大尾巴悠哉游著,兀自吐著泡泡,很是可愛

白藍兒輕輕地捧起這水球,深情地注視著里面的小金魚,燕語呢喃道︰「盤長哥……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蓐收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暢然道︰「我的神威不能將他起死回生,只能將他的魂魄鎖在這小金魚的體內,從此以後,他便為妖。不過,他今世的所有記憶都在,小心呵護,千年後便可修成人身。」

白藍兒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團小水球,流著淚卻帶著笑得臉在萬丈金光中是那麼的美麗。她不停地感謝著蓐收,滿心的歡喜似乎傳達到了每個人的心里。

「真是的……又耗費了三百年的修為……卓展,這些都算在你頭上,誰讓你找到了女丑的那個鬼東西。」蓐收一邊抱怨道,一邊拉起了雙龍的駕韁,暖雲也漸漸升空。

「走了,回太虛境了,白藍兒,跟上。卓展,小心保管我的東西,你若毀了我這一百年的修為,我定饒不了你!」

蓐收指著卓展手上的那枚金蛇指環,氣急敗壞地叨咕著。還沒等卓展回應,便一抖手上的韁繩,帶著白藍兒消失在蒼茫的天際。

眼看著白藍兒帶著盤長幻化成的小金魚飛走了,剛剛消失的中溶洞的洞頂和透明的山體再次恢復如初。

怔愣片刻,地妖危突然發起狂來,憤怒地嘶吼著、掙扎著,卻只能被自己的頭發所累,滿頭的鮮血順著赤條條的身體淌下,刺目而人。

卓展已不必理會危的憤怒與癲狂,他淡漠地轉身,信步出了中溶洞,穿過那早已形同虛設的結界。

「卓展哥哥!」

紅色的裙子飛身撲入懷中,卓展只覺得冬日的夜晚竟也能這樣溫暖,整顆心都化開了一般。

其他人也紛紛上前,雖然面容上都帶著喜悅,內心卻還是有一些蕩失和傷逝之感。

赤抬起頭,在卓展的袖子上蹭了蹭已經哭煽了的小臉,哽咽道︰「藍兒姐姐和盤長大哥,這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吧……算是了吧?」

卓展嘆了口氣,幽幽道︰「是啊,人間多少悲歡離合,能有這樣的神跡,也只有是蒼天開眼。」

「可是……為什麼就不能安排一場歡歡樂樂的大團圓呢?一千年啊,記憶都模糊得不剩什麼了吧……他們再次相見,還會記得彼此的樣子了嗎……」段越兩只大大的眼楮噙滿了淚水,不甘地說道。

「這還不夠嗎,不是所有的悲劇都要安排一場大團圓的,大團圓,太奢侈。」卓展淡淡應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他心里清楚,現實哪有那麼多的盡如人意?太多太多的悲劇在一個似乎是大團圓的結局里被稀釋和溫吞掉,太假,也太虛妄。

眾人的心緒還未平穩,卻被一陣突入其來的寒風再次打亂。

只見白于山上,數百個植物系巫力者合力催生的滿山蒼翠,竟全部簌簌抖動起來,一股陰冷的風貼著地面陡然刮起。

「是白帝……白帝……白帝要發動帝威了!」九婆半耷的雙目驟然圓睜,眼里滿是驚慌和恐懼。

「九婆婆,你說什麼?」花將以為自己听錯了,趕忙確認道。

九婆干癟的雙唇不停地抖動著,滿頭的白發已被越來越強的風吹得紛亂︰「白招拒,他要發動帝威了,他的帝威,是暴風。六十年前,他九個兒子命喪諸夭之野的時候,他失控發動過一次。我記得那次帝威過後,白于山除了他白招拒所在的宮,滿山的飛禽走獸、鳥蟲魚木,通通被毀,整個白于山……寸,草,不,生。

眾人聞之色變,齊齊望向那半山腰最璀璨的地方,這場陰風的源頭。

探出宮的精致白玉露台上,錯愕震驚的白帝眼見著那道金光暖雲消失在天邊,就像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

然而就是這樣的平靜,卻是那樣的攪動人心。

白玉露台上一片沉寂,閹寺宮人、異人術士們沒一個敢吭聲的,就連深呼吸下都不敢。個個盯著渾身顫抖的白帝和他那從袖口鑽出來的陣陣陰風,知道他要發威了。

「藍兒……藍兒這是成了神?轉生成了人神?」

白帝隨手抓起身邊的一個小閹寺,怔目問道。

小閹寺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栗栗危懼。

白帝倏地怒目,紅漲著臉,大袖一揮,一陣強風「嗖」地將那可憐的小閹寺吹落露台,掉進萬丈深淵。

露台上的所有人的驚慌呼叫,紛紛推搡著向後退去。

白帝左顧右看,又拎過一個沒來及逃走的術士,咬牙問道︰「成了神,是不是就長生不老了?藍兒,藍兒她長生不老了?」

那術士已嚇得尿了褲子,渾身顫抖,啞巴了一樣,不知該如何作答。

得不到答案的白帝怒嚎一聲,將那術士也甩了下去。

他張開雙臂,仰天大吼︰「老天啊!我白招拒貴為人帝,為求長生不老,犧牲了那麼多,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女兒這麼輕易的就得到了?為什麼?為什麼!這不公平!!!不公平啊……」

蒼老的吼聲隨風飄散,鐘聲一般蕩漾開來,傳遍了白于山的每一處角落。

緊接著,三聲野獸般的怒吼後,飛沙走石,狂風暴虐,席卷山林。

西山白帝白招拒的帝威,發動了。

卓展緊緊將赤摟在懷中,眯起雙眼,埋著頭,躲避著迎面飛來的葉子和沙土。

卓展見識過南山赤地動地的帝威,威力之強大,堪比神威。而白帝這摧山斷木的暴風帝威,想來也不在話下。不行,得趕緊讓大伙兒聚攏到一起,造一座冰籠,方能平安渡過。

「都過來,往我身邊來!」

卓展正逆風大喊著,卻忽然發覺那股似要暴起的狂風似乎只開了個頭便泄勁了。

風力越來越小,越來越弱。須臾間,細密的樹葉沙沙聲便不再響起,山林竟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與安寧。

「這是……這是什麼情況啊?」段飛不解地問道。

壯子攤了攤手︰「咱就甭管了,貌似沒事兒了。」

九婆遙遙望向宮的方向,無奈搖了搖頭,喟然一嘆︰「唉……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啊……」

「九婆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花將焦急問道。

九婆支起眼皮再次耷拉下來,有氣無力沉吟道︰「白招拒十二年用一個血葫蘆,這都換了多少次血了,他的體內,早已不是他白招拒的靈元所能驅動的人帝之血了。靈血不合,曾經那強大的帝威,便也日漸式微了。」

「哼,活該,這樣的人,簡直不配為人帝,還萬代江山,我看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段飛不忿道。

段越雙目渙散,感慨道︰「十二年一個血葫蘆啊……不知道他現在用別人的命延續自己的命時,還有沒有罪惡感了,也許早就沒有了吧……」

卓展嘆了口氣︰「不過我覺得,他在養殺第一個血葫蘆的時候,應該是有的。罪惡感的消磨殆盡,也是他人類感情的消磨殆盡,更是他帝威的消亡。自己做的選擇,就得自己承受,怨天尤人,呵呵,他不夠格。」

「他殺別的血葫蘆咱們猜不到,不過我知道的是,他打從動了要殺盤長大哥的心思開始,就徹底失去他的女兒了。」赤激憤說道,心底開始有些想念自己的父王了。

九婆揉了揉被風迷了的眼楮,也感慨道︰「白帝機關算盡,千辛萬苦,雖得了那沾著血的長生之法,也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只是一具空殼了,就像他那已沒有威力的帝威一樣脆弱不堪。」

「可是……可是我們萬眾敬仰的西山白帝,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呢?」花將愁容滿面,不住地搖著頭,實在不願相信這樣的事實。

「貪婪。」段飛的語氣冰冷而鄙夷。

卓展看了眼段飛,微微頷首,冷徹一笑︰「沒錯,對于白帝來說,貪婪早已變成了一種深入骨血的詛咒。這一次他犧牲了女兒,那下一次呢?分明就是作繭自縛。」

「經過這次,白帝帝威消亡的消息定會傳遍五山。到時候,五方萬股勢力齊齊來犯,我西山該如何是好啊!」花將憂憤說道,切齒痛恨。

「那就是他百歲人帝白招拒該考慮的了,別人,都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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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霜落,沒生炭火沒點燭燈的宮黑暗陰冷,森然可怖。

華麗的瓖金廊柱下,白帝木呆呆地佇立著,望向遠方的天際。

幾只烏鴉撲稜稜飛來,驚得他打了個激靈。

突然,白帝放聲狂笑起來,嘶啞得像是慘嚎的笑聲在大殿回蕩著,鬼哭般恐怖。

笑聲漸漸停了,回過神來的他,驟然覺察出這周遭的死寂。一股寒涼徹骨的敵意似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就連那天邊明亮的星星,也瞬間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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