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二百零九章 赤瞳嬰兒

第二天一早,卓展便張羅著讓易龍他們把懸鈴送走。

易龍老大不情願,各種扯皮,懸鈴又躺在地上打滾撒潑,愣是讓卓展這個主意最多的人成了看花轎的小寡婦干著急。最後只能任由懸鈴跟著他們一同上了馬車,不情不願地一起前往那神秘的陰晷谷。

他們一路順著西北方向,過官道,穿小峽,越溪谷,終于在第四天的入夜時分到了那陰山與陰水交匯的至陰之地,陰晷谷。

整個陰晷谷,貼著陰山腳下的狹長地帶延伸開來,需長驅直入才能深入到谷內百姓聚居的月復地。

所以卓展他們剛一進峽谷,並沒發現任何人跡和煙火氣。恍然抬頭,卻見旁邊兩座聳立的高山間,一道細細的瀑布布匹般從兩山的斷壁處穿空直下,映著月色,彷如一條銀線隱隱從黑色的夜幕中穿出。細弱的瀑布淙淙轟鳴,激珠濺玉,至陰至柔中有一股詭秘的美感,與別的地方很是不同。

眾人感嘆著這山水的陰柔之美,原本緊繃的心弦頓時松弛了下來,帶著輕松怡然的心情,繼續往谷里走去。

又過了兩個山頭,前面霍地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火光和連綿不絕的屋頂,簡單卻震懾人心的調子一浪高過一浪,似是谷內在慶祝著什麼喜慶的節日。

當卓展他們朝著這份熱鬧走近之時,只見兩排房屋中間的空場,並排燃起了好幾堆大大的篝火,人和獸人手牽著手圍著篝火高聲歡呼。

壯碩的小伙子捧起大陶壇豪氣地喝酒作樂,酒水順著喉頸淌了一前襟也不自知;年輕的姑娘們則開心地圍著篝火跳著笑著;跳不動的老人們蹲坐在篝火前,菊花般的老臉滿是燦爛,不停地往篝火里扔著事先備好的干松枝;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總角孩童們,跑著鬧著竄前竄後,一片嬉笑嚷叫。

整個狹長的河谷儼然成了一條明亮的火龍、歡樂的長河。

很快,唱跳著的男人女人們便發現了卓展他們這群外人,然而他們既沒有驚訝,也沒有盤問,而是大笑著招手,拉著卓展他們一起融進了那圍著火堆唱跳的圓圈。

一開始卓展他們還有些生分,動作表情很是僵硬,但很快,他們便被鄉民的熱情和這歡樂的氣氛所感染了,跟著他們手拉手一起唱跳起來。易龍他們隱土幫的幾個人更是跟谷里的小青年勾肩搭背地喝起酒來,好不快活。

不多時,一個白發披散的粗衣老者醉醺醺爬上木架高台,舉起手中的瘤木權杖,高聲喊道︰「喝完明朝酒,長命火開走!」

只見整條河谷的人們都歡呼雀躍起來,人人拿起火把,來到篝火旁點燃。不明情況的卓展他們也跟著照做,又隨著鄉民們自覺地排成一條長龍,緩緩向前移動著。

人們漫山遍野地揮舞著手中的火把,手舞足蹈地跳著,肆無忌憚地唱著,放開嗓子滿喉吼著那簡單又嘹亮的調子,河谷間充盈著振奮人心的狂野吶喊。

直到所有的人都唱不動了,也跳不動了,更喝不動了,篝火也越燃越小,人們橫七豎八地癱倒在篝火前,或耍著酒瘋,或笑著暢聊,一片醉生夢死的景象。

一對獸人夫婦親密地攬著彼此,跟卓展、赤、懸鈴熱情地攀談起來。

那丈夫瞄了一眼卓展,見他兩只胳膊各被一個紅衣少女挽著,不免打趣道︰「喲,小兄弟,可以啊,年紀不大就有妻有妾的。」

「不對!我是妻,她呀,只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野丫頭。」赤白了懸鈴一眼,一臉不悅。

「那你這個正妻都連我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野丫頭都趕不走,還真是失敗。」懸鈴立馬朝赤吐了吐舌頭,轉瞬笑得比花兒還燦爛,氣得赤柳眉頓豎。

「怎麼,你嫌一個少啊?」那妻子臉色一沉,猛捶了丈夫胸口一下,眯眼威脅地看著自己那滿面春風的丈夫。

「喲,我哪兒敢啊?有青葉你一個就夠了,這麼香,賽過十個!」那丈夫倒也不著急,笑著一頓保證後,便一把攬過自己妻子的頭,照著嘴唇狠狠親了一口,也不管旁邊卓展三人的側目臉紅。

不過獸人夫婦這親密的舉動還是讓赤很動容。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和卓展結為夫妻後會是什麼樣子的狀態,但始終想不出。此時,她看到對面這對夫婦如此恩愛的樣子,心里又對自己的婚後生活又有了進一步的勾畫。

赤羨慕的眯起雙眼,柔聲問道︰「大哥大嫂,你們真是太恩愛了,你們倆,在一起多少年了啊?」

「叫我火大哥就成,他們都這麼叫。我這個姓啊,谷里獨一份,沒有別人叫。」那丈夫瞪著圓圓的眼楮,得意說道。「我倆呀,五六歲就認識了,天天在一起,長大呢,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親。這打認識起,就一天沒分開過。」

「哇,天天在一起,好羨慕啊……」懸鈴雙腳撲打著地面,激動得抖起了肩膀。

「你听他亂說。」妻子拱了一下丈夫,煞有介事道︰「是天天在一起,也天天吵架啊。這家伙,就沒有一天不惹我生氣的。」

「那每次不都是床頭吵完床尾和,你就說,咱倆的仇有過夜的嗎?」那火大哥粗聲說著,便一把將自己妻子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接著又是一陣大笑。

這幅畫面卓展看得有些尷尬,趕忙拾起地上的樹枝,撥弄著熄滅的灰燼,試圖把這個話題趕快轉移︰「對了,火大哥,谷里今天這麼熱鬧,是在舉行什麼特殊的儀式啊?」

「哦,對呀,你們剛過來,還不知道呢。你瞅我這腦袋,都忘了跟你們說這事兒了。」火大哥猛地一拍自己腦袋,咧了咧嘴。

「今天喝的這個酒啊,叫明朝酒;跳的這個火,是長命火。谷里的舊俗了,每次有大肚婆要生娃,谷里長老都會組織起大家,喝明朝酒,跳長命火,給肚子里的女圭女圭祈福,保佑那女圭女圭能看見明天的太陽,能長命百歲。」

「哦?這個習俗倒是特別。那這麼說,現在谷里正有臨產的產婦?」

「對啊,今天吶,是人族族長的小女兒生孩子,風長老從穩婆那里得知有點兒難產,便讓我們鬧得熱烈些。不過說真的,今天真是比以往鬧得都厲害,你看這些人,都喝得不認人了。」火大哥說著指了指周圍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自己也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火大嫂將頭靠在火大哥的胸口上,感慨道︰「不服老不行嘍,你說花腰這丫頭,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了,現在這都要當人家女圭女圭的娘親了,你說我……哎……」火大嫂說完便將頭扎進了火大哥的懷里,不再作聲。

一直笑呵呵的火大哥一听這話急眼了,猛地一挺腰板,高聲大喝道︰「沒女圭女圭咋的了?哼,有女圭女圭就了不起啦?嘿,我老火還偏不喜歡女圭女圭,更不想讓自家娘子受那個苦!」

火大哥說完這話,鼻子里還不停地出著粗氣,本來就圓的眼楮瞪得跟老牛般。

而火大嫂則是用兩只手勾著他的脖子,一臉黯然,眼眸中似有點點淚光。

卓展此時明白了,想來這恩愛的火大哥和火大嫂雖已成親多年,但無奈膝下無子女承歡。今日經歷這盛大的迎生祈福儀式,想必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大碗喝酒、大笑起舞也許都是在強顏歡笑。

卓展不知該如何安慰夫婦倆,這種事情他實在不擅長,要是段越在這兒就好了。想到這里,卓展不禁納悶壯子和段越哪去了,半天沒看見他倆了。

伸頭去尋時,卻看見遠遠的跑來一個婦人。只見那婦人踉蹌地邁過地上躺著的人們,滿臉驚慌,徑直向之前爬上高台的那個白發老者奔來。

「風長老,風長老!不好啦不好啦,您趕快去荼家去看看吧。」

已醉的不省人事的風長老一听這話,陡然一個激靈,忽地坐起。他使勁擠了擠眼楮,又晃了晃自己的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後,趕忙探出身,緊張地盯著那婦人︰「咋啦?花腰那丫頭出事啦?女圭女圭生不出來啦?」

婦人一臉愁容︰「荼家媳婦沒事,女圭女圭也生下來了,是個大胖小子。但……」

還沒等婦人說完,風長老就長出一口氣,氣乎乎地打斷了婦人︰「哎呀,荀二家的,你這說話要嚇死個人吶,大人女圭女圭都沒事,你還哭喪個臉干啥?」

婦人似乎更加焦躁了,連連搖頭擺手︰「不不不,不是這個事。」

「那是啥?」風長老揉了揉惺忪的眼皮,有些不耐煩。

連翻被打斷的婦人此時已不僅是焦躁了,那張扭曲抽搐的臉上寫滿了痛不欲生,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荼二當家的要摔死女圭女圭,還要殺斟仲!」

風長老顯然被這聲怒吼給震著了,周圍還沒醉透的人也都頓時清醒過來。然而讓他們更震驚的,不是這聲吼,而是吼出來的內容。

只見風長老兩手拄著瘤杖,使勁支撐起晃晃蕩蕩的身體,驚恐萬狀︰「你說什麼?」

那婦人見風長老終于听明白了自己在說什麼,燃起的氣焰登時泄得干干淨淨,哭喪著臉不住地點頭︰「沒錯沒錯,風長老,您快去看看吧,誰都攔不住啦!」

風長老沉吟片刻,眼球一轉,啞聲道︰「是啥事惹惱了荼二當家的?」

婦人雙手猛捶大腿,很是著急︰「那女圭女圭呀,那女圭女圭生下來就是紅眼楮,跟斟仲的一樣啊!」

風長老大驚,剛剛心里生出的荒唐猜測竟成了現實,不免有些錯愕。一陣涼風吹來,風長老昏沉沉的腦袋倏地清亮起來,他橫眉立目,瘤杖猛地敲了一下地,高聲道︰「走。」

看著風長老和婦人慌張的趕往山腳下那排房子,剛剛听到這段對話的人們也都紛紛起身,顧不得議論,便也焦容滿面地結伴往那邊趕了過去。

「火大哥,這什麼情況?」赤好奇地望著紛紛趕過去的人們,迫不及待想知道這貌似十分精彩的鄉間八卦。

然而火大哥的神情卻十分凝重,兩條粗黑的眉毛皺得都快擰在了一起︰「不行,我也得去,斟兄弟有危險……」

火大哥說完便掙月兌開火大嫂,倏地起身,也朝著風長老那個方向去了。

「卓展哥哥,咱們也去看看吧。」赤拉著卓展的衣服就站了起來。

「是啊是啊,我也想去。」懸鈴也很是贊成。

「我帶你們去吧。」火大嫂緩緩起身,愁顏不展,不知是仍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還是感慨于荼家的糟心事。

卓展點頭,三人跟著火大嫂,朝著山腳那排低矮的房屋走去了。

小院的門敞開著,推開擁擠的人群,卓展他們來到了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泥石小屋。

三間連在一起的矮屋,除了門上掛著的一條迎生紅綢,便看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了。

卓展心想,之前听火大哥說這生產的是人族族長的女兒,不想家中竟是這般簡陋,看來祁昊說的谷中無富貴的傳言是真的了。

赤很是積極,在前面推開圍觀的人們,見著空子就鑽進去,卓展和懸鈴跟在她後面,倒也便利,很快就擠到了小屋門口。

屋里屋外人頭攢動,看不清里面的狀況,但卻听得滿耳的熙攘叫喊聲。首先傳入耳中的是風長老粗啞的呵斥聲,接下來,女人的哭泣聲和嬰兒的嚎啕聲交織在一起,還有金石的擊打聲,看來里面是動家伙事了。

「以蟬,把孩子給我,給我!」女人的哭喊聲撕心裂肺。

「我今天就殺了這個孽種,連同你這姘夫!」男人暴躁的聲音聲震屋宇。

「荼二!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要沖動,把孩子給我。」是風長老憤怒的聲音。

「這還不清楚嗎,這孩子的眼楮……」

「生下來就有幽冥之眼是好事,你怎麼……」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打斷風長老的是一個文質男子。

「仲兒,你添什麼亂?!」

門口被堵得嚴嚴實實,赤和懸鈴也不知哪去了,卓展實在擠進不去了,只能踮著腳,探出了頭。

只見風長老揮舞著手中的瘤杖,奮力上前,一把奪過那嬰兒抱入懷中。

借著屋內明亮的燭火,卓展清晰看到了那看似尋常的嬰兒,卻在哭到最嘹亮時,眼眸倏然變得血紅血紅,就跟他之前在陽府神宮看到的于淳的眼楮一樣。然而隨著哭聲的減弱,那眼眸又恢復成尋常的顏色。嬰兒的哭喊聲時高時低,眼楮也在血紅與棕黑中變換不定,就像將滅不滅的燭火般悚然。

就在卓展看那嬰兒出神時,粗暴的男子一把抄起牆邊的斧頭,目裂眥地高舉著,大叫著砍向那文弱男子揚起的頭顱。

旁邊圍觀女子的尖叫聲幾乎要刺破卓展的耳膜,卓展陡然一驚,使勁推開人群奮力向前,然而似乎還是來不及了。

倏然,眼前一襲紅裙閃過,已撲閃著紅色的小翅膀輕盈地飛奔過去。

「兒,救人!」卓展驚呼著。

然而就在赤抱住那文弱男子的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人們的驚哭聲、產婦的哀求聲、嬰兒的啼哭聲、男人的呼喝聲,包括斧頭揮下時的破風聲,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一般。

整個世界就像按下了暫停鍵,安靜得讓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努力去聆听這過分詭秘的寂靜。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