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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靜止的河谷

突然之間,這個世界靜止的不止是聲音,似乎連時間也凝固了。

粗暴男人舉著的斧頭停在了半空中,絕望的產婦落下的淚滴懸在臉頰上,風長老驚駭的表情定格在眉宇上,小嬰兒正從棕變紅的眼眸也顯出了雙色。

卓展推擠著的人們也泥塑般地倒在了地上,依舊保持原有的姿勢和表情,似乎連痛感都沒有。

「卓展哥哥,這……」赤環視著蠟像般的人們,驚訝得瞪大了眼楮。

「沒錯,這就是祁二哥所說的,陰晷谷入夜後,子時到寅時的靜止時刻了。」卓展動了動粗暴男人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掰開他的手指,將斧頭拿了下來。

「哎呦,真是嚇死我了……」赤舒了一口氣,一直緊張端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來。

「哎哎哎,真是的,那火大哥一就把我擠了出去,要不是這些人突然不動了,我怕是擠扁也進不來了。」懸鈴揉著自己的胳膊走了進來,抬眼就瞥見了風長老懷中的那個眼眸雙色的小嬰兒︰「咦,嚇我一大跳,這個小怪物!」

「卓展哥哥,咱們現在該怎麼辦?」赤問道。

卓展嘆了口氣︰「看來是一場被時間制止了的情殺,既然沒出人命,也算是萬幸了。這些人跟咱們非親非故,關系也沒捋明白,奪了武器就行了。等明早他們醒來,這位風長老自然會管。」

「那咱們晚上住哪兒啊?」懸鈴打了個哈欠,哭喪著小臉問道。

「我本打算住到火大哥家里,可現在他和火大嫂都定在了這兒,又找不到他家在哪兒,哎……現在只能出去找找,看有沒有沒上鎖的倉庫什麼的了。」卓展看了看門口的火大哥和火大嫂,失落地說道。

「呃……我……嗚……能不能……先放開我……」嘶啞又痛苦的聲音從赤懷中傳出。

「啊!」赤大叫了一聲,猛地低頭。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使勁攬著剛才救下來的文弱男子。

赤閃電般松手。

文弱男子緊捂著差點被卡斷了的喉嚨,猛咳起來,額上青筋暴起,面色漲得通紅,似是要窒息一般。

赤手足無措地坐在地上,赧顏道︰「呃……對不起哈……真不是故意的……」

男子咳了半晌才漸漸平息下來,緊接著深吸了幾口氣,抬起頭,依舊文質彬彬地說道︰「沒……沒關系,姑娘也是為了救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哦,對了,花腰!女圭女圭!」

男子似猛然想起了什麼,趕忙掙扎著起身,跑向撲倒在床下的產婦,將那女子小心地抱起,放回到床上,又趕緊給她蒙上了厚被,掖得嚴嚴實實。

處理完了產婦,男子又慌慌張張跑到風長老這邊,看到嬰兒的瞬間,不禁露出一抹了欣喜又動容的笑。

卓展平靜地看著男子慌張又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忍不住叫住了他︰「喂,喂!」

男子趕忙回頭,正要去抱孩子的雙手停在了半空中︰「你是……在叫我?」

卓展點了點頭,指了指風長老手中的孩子︰「你是打算把孩子帶走?」

「沒錯呀,荼二當家的要殺這女圭女圭,我不帶走,難道還等著他醒來殺女圭女圭不成?」男子一臉焦急。

「我勸你最好不要。」

「為……為什麼?」

「剛出生的女圭女圭,你就這麼帶回去,明早醒了,你怎麼照顧?」卓展嚴肅問道。

「是啊,你有女乃嗎?」懸鈴口無遮攔地問道。

男子看了懸鈴一眼,趕忙又移開視線,白皙的臉上頓時羞得通紅。

男子抬眼看了看卓展,慢慢搖了搖頭︰「我還真不會照顧……」

卓展上前兩步,盯著男子問道︰「大人、孩子你都不要擔心了,你們的人是寅時醒吧?是全谷的人同時醒來,還是說個體之間會有差異?」

「同時醒來。」男子訥訥答道。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卓展淡然一笑,「他們醒來後,這事風長老自然會處理。火大哥他們也在,定不會再讓這男人胡作非為。至于孩子的媽媽,男人本就是喊著要殺了你和孩子,並沒有提到她,想來不會對她動手。若是此刻你把孩子帶走,等她醒來時見不到孩子,不明真相的她肯定會急瘋了,到時再做出什麼傻事,夠你哭的。」

「也對……」男子低頭思忖著,喃喃點了點頭,突然拱手道︰「在下明白了,多謝恩公提點!」

「別叫恩公,我可比你小多了,叫我卓展就行。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人都定住了,你怎麼沒事?」

男子笑笑,撓了撓頭︰「哦,是這樣,我叫斟仲,是個巫師。從小就被送到諸次山的神宮修習巫術,前年年滿十六歲才被送回陰晷谷,擔任谷中的攝魂。只有長期住在谷中的人才會被這幽夜的咒術定格。我回來後一直是住在谷口外邊,所以才沒受影響。」

卓展眼前忽地一亮。攝魂,這個巫職一直是他想深究卻無從了解的。之前雖然從赤那里側面了解過一些,也在某些場合見過一些攝魂巫師,但始終沒深入了解過。

這個在父親遺筆信上出現過的巫職,一直是卓展懸在心頭的一把利刃,此時眼前突然有了個活生生的攝魂,卓展不由得心生歡喜。

「斟兄是攝魂?」

「沒錯,因為夜里要收集烏羽、深露,所以住在外面總要方便些。」男子從容說道,語氣很是溫軟。

「哦,對了,卓展兄弟,你們既然沒地方住,就先住我那里好了,雖然離村子有點兒遠,但總比你們睡谷倉強。」

斟仲的邀請正和卓展心意,卓展暢然一笑,緊忙說道︰「也好也好,那就麻煩斟兄了。」

斟仲回頭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子,才不舍地走向屋外。

赤和懸鈴在前面推開擁擠的人們,清出了一條路。

四人剛走到院中,就一眼看見迎面走過來的段飛、段越和壯子。在滿院紋絲不動的人中,他們幾個很是顯眼,想看不到都難。

「喲,卓展你們也在這里呢。剛才這些人突然就不動了,嚇了我一跳。見這邊人多,我們就尋思過來看看,沒想到你們也在這兒啊。」段飛笑著說道,伸頭朝屋里瞅了瞅︰「這里面怎麼回事啊,咋這麼多人看熱鬧?」

「哎,鄉野八卦,之後再跟你細說。」卓展拍了拍段飛的後背,又給他們介紹了斟仲,並說明今夜要住在他在谷口外的家。

「不是,卓展,谷口也太遠了吧,瀑布那邊呢。這村里有的是人家都沒鎖門,他們醉在外頭又不回去住,咱們借住一下能咋的呢。」壯子懶洋洋地說道。

「你這叫闖空門懂不懂,有點兒操守行不?」段飛戧言道。

「是啊是啊,壯子哥,萬一第二天早上被發現了,很難堪的。」段越也拉了拉壯子的袖子,委婉勸道。

壯子看了看段越,只得作罷,一行人朝著谷外的方向走去。

他們沿途又路過了之前喝明朝酒、跳長命火的那片空地。只見遍地都是一動不動的人,破碎的酒壇、吃剩的烤肉、亂七八糟的火把,剛剛還在眼麼前那場喧鬧鼎沸的盛況,就像過去了幾個世紀一樣。

同樣靜止的,除了醉生夢死的人們,還有尚未熄滅火焰、搖擺不定的枯枝、以及貫穿峽谷的寒風,這些似乎都靜止了一般,紋絲不動,陰森又人。

畫面定格在某個再尋常不過的瞬間,卻展現出十分強烈的不尋常。這種恐懼,對于看到這畫面的活生生的人來說,無異于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心髒,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去,這火苗也不動了啊,這種狀態還能烤東西嗎?」壯子好奇地蹲在地上,將肥厚的大手伸向了那焰苗。

「我擦,嘶嘶,真燙!」壯子被灼得直跳,齜牙咧嘴吹著自己的掌心。

「我說你是不是傻?晚上沒吃飽嗎,咋還烤上豬蹄了呢?」段飛忍不住噗嗤一笑,剛才還森森然的氣氛,似乎因壯子這通耍寶瞬間緩和了下來。

「我去,這不是易龍那傻逼嗎,這家睡得,哈喇子都流二尺長了。」壯子用腳踢了踢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易龍,又踢了踢旁邊的猴子和魏子,都不見動彈,看來這伙人是真喝大了。

卓展瞟了眼張成一個大字的易龍,笑了笑,繼而抬頭對壯子說道︰「對了,壯,剛才從跳長命火開始,就沒看到你、段飛和小越了,你們仨干啥去了?」

段飛冷冷一笑,哼哼道︰「呵呵,你說我能干啥去,這親眼看見自己妹妹被猥瑣男拉進小樹林,你說我能不跟進去嗎?」

「啊?真的呀?」赤瞪大眼楮飛身而來,盯著壯子和段越一頓看。

段越的小臉又紅又燙,小聲嘀咕著︰「才不是那樣……」

壯子砸吧著嘴,仰頭看向段飛︰「猥瑣男?段飛你說誰呢?哎,我跟越越明明是大義之舉,怎麼到了你這思想骯髒之人口中就變了味兒呢,你是有妹妹被迫害妄想癥吧?」

段飛也不樂意了,接著話茬兒就懟了回去︰「哎,你說啥我都得信是不?你說你看到一個黑影閃進小樹林了,你追了過去,可我也跟著你們進了那小樹林了,我咋就沒看見有黑影呢?」

「誰知道你咋沒看見,你眼角膜捐了唄……」壯子嘟囔道。

「你……」段飛被懟得一股火氣上來,氣憤地瞪著壯子,一時嘴拙又不知該怎麼懟回去,只得矮聲道︰「我趕到後,越越也用幽冥之眼追蹤了,可什麼人都沒發現啊。」

「越越之前害怕,躲我懷里不敢出來,等你來那會兒,黑影早跑了,別說越越了,夜視望遠鏡也追不上了啊。」壯子回懟。

段飛實在找不到辯駁的理由,深鎖眉頭不再作聲。

壯子見段飛軟了下去,更加理直氣壯起來︰「哎,段飛,你就說,黑影你沒看著,那你是不是在小樹林里看見那些斷手斷腿了,就那血,那肉,是不是新鮮的?」

卓展眉頭一皺,趕忙問道︰「壯,你說的是真的?」

壯子煞有介事地點著頭。

卓展又看看段飛。

段飛長出了一口氣,老大不情願地說出了一個「是」字。

「喏,你看吧你看吧,現在到了這一步,都用不著卓展,壯爺我就能給你們分析分析。」壯子一臉自得,清了清嗓子,繪聲繪色道︰「漆黑的小樹林,新鮮的斷手斷腳,刺鼻的血腥味,這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還不清楚壯子套路的懸鈴被吊足了胃口,趕緊催促道。

壯子猛一拍巴掌,鄭重道︰「說明我說的都是真的啊,肯定是有人拋尸啊,這人是誰?」

「是誰?」懸鈴湊了過去,瞪大了眼楮,滿臉期待。

「是我說的那黑影啊!」壯子一臉嚴肅地說道。

「完了?」

「嗯,完了!」

「肉丸子,你耍我呢?這三歲孩子都知道的事,你跟我在這擺陣。」被擺了一道的懸鈴很惱火,跳起來照著壯子後腦勺就給了一巴掌。

「懸鈴你這死丫頭!」壯子捂著後腦勺齜牙咧嘴道。

懸鈴雙手叉腰,很是不以為然︰「這是看在大眼鼠的面子上,要不然我就直接打臉了。」

「你……」

「這位兄弟……」一直安靜在前面帶路的斟仲緩緩回身,欲語還休。

「叫我壯子。」

「壯子兄弟,剛剛你在小樹林里看到的新鮮斷肢,是幾個人的?」

「啊?這我沒數啊……」壯子皺了皺眉,一臉茫然。

「那你可看到那斷肢上是否有毛?」斟仲嚴肅追問道。

「毛……好像有吧……越越,你注意到了嗎?」

「我當時嚇壞了,哪里敢看。」段越顫聲說道。

「我看到了,有幾個是有毛的,像動物那樣,一看就知道是獸人的。」段飛說道。

斟仲一听這話,眉頭鎖得更緊了,低頭沉思起來。

「之前咱們不是在蓐收那不是听到這個事兒了嗎,失蹤了二十多個,找到了十幾個人的斷肢,怎麼,還在有人失蹤嗎?」赤問向斟仲。

「是每天都有人失蹤,到今天早上,已經三十六人了,而且都是獸人。如果算上壯子兄弟晚上看到的,恐怕……」斟仲說著垂下了頭,臉上寫滿了憂慮。

「全都是獸人?」卓展很是不解。

「沒錯,全是獸人。原本谷里人與獸人相處的很和諧,近來也因為這件事出了些隔閡。」斟仲沉聲說道。

「那是種族歧視的人干的?」段飛提出了疑問。

斟仲搖了搖頭︰「目前還不得而知。」

「斟兄,谷里有什麼線索嗎?」卓展上前問道。

斟仲面色凝重,無奈道︰「兩位族長和四大長老已經商量過幾次了,都沒有任何頭緒了。也組織過人大面積的搜山,依舊沒有任何發現。毫無疑問,做這事的歹人是趁著子夜後谷里陷入靜止時間時做的這事。為此,我也在子時後過來巡視過幾次,但都沒有任何發現。我不敢在子時後長時間停留在谷里,若是連我也被定住了,這事就真的無從查起了。」

懸鈴忽地閃到斟仲面前,自豪地說道︰「這個不難,誰讓我卓哥哥在這兒呢,我卓哥哥最聰明了。卓哥哥,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其中的關鍵了?」

卓展笑著擺了擺手︰「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又不是神。」

壯子一听這話來了脾氣︰「你看看,你看看,卓展也不知道吧。大家目前都一個水平,你還怪我……」

懸鈴白了壯子一眼,「哼」了一聲,便又回到卓展身邊去了。

說話間,他們又到了來時經過的那條細細的瀑布前。此時的瀑布也隨時間靜止了,飛濺的水珠懸停在空中,剔透如水晶般,在月光的映照下銀光粼粼,很是夢幻。

「哎,你們聞到什麼怪味沒有?」赤使勁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環視著四周。

眾人也都使勁呼吸著,相繼搖著頭。

「各位,出了這谷口就是在下的住處了,就在前面的山坳那里。」斟仲指著前面山坳的黑影,高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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