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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紅襖飛絮碾作泥

祁府和申府的家僕家奴幾乎是傾府出動,沿著崇吾山漫山遍野地搜尋起來。加上段飛、段越和赤的幫忙,卻還是沒找到。

壯子下山找到了易龍他們隱土幫那群人,在整個土鼠城範圍內打探懸鈴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反饋幾乎都是,他們最後看到懸鈴的畫面,就是那日她跟卓展他們一同上山。

就這樣連續搜尋了三天,還是一無所獲,懸鈴就像從這世間蒸發了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到了第四日,听說了此事的封主酉擎下令派出了軍隊,對崇吾山和各幕僚府邸進行大範圍的搜尋,但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前兩日的祁同淵幾乎崩潰得一塌糊涂,終日茶飯不思,油鹽不進,頭不梳,臉不洗,衣不換。

白天,他就把自己鎖在懸鈴的房間里,一遍一遍擦拭著懸鈴的桌子、凳子、櫃子、床沿,摩挲著妝台上的各種東西,翻看著櫃子里各色鮮亮的衣服。這間他十二年都不曾踏入的屋子,在短短兩天內竟變得如此熟悉,熟悉到深入骨髓。

晚上的時候,他就在後院的石亭中一個人喝悶酒,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喝著喝著便吞聲飲泣起來,哭聲嗚咽嘶啞,淒厲得似乎要將整個祁府都淹沒了一般。

第三日的時候,祁同淵卻像變了個人似的,頭發梳得很是整齊,嵌寶銅冠高高簪起,還精心刮了臉,一身棗紅色的團繡綢袍,外罩 亮的獸皮軟甲,金絲大披風一點褶皺都沒有,似乎一下子又恢復到了往日那個威風凜凜、龍虎高昂的崇吾府上將軍。

他隨著三個兒子和家奴一起,滿山搜尋著,仔細得連荒草枯藤里都不放過,似乎生怕看漏了一根頭發絲。

中午的時候,壯子和段越會提著食盒去給祁家父子送飯。

祁同淵大碗吃飯,大口吃肉,食量比他那三個精壯的兒子合起來還大。吃飯的時候也不作聲,只是悶頭快吃,也不喝酒,吃完便再次拄著木杖去巡山去了。

直到入夜,也要提著風燈繞山走上幾圈才肯回府。

整個人就像機械一般高速運轉,不知疲倦。

第五日的時候,也就是封主酉擎派出軍隊協助搜山的第二日。

祁同淵發現在軍隊帶來的幾只兵獸中,有一只土螻行動十分怪異,便放開了那土螻的韁繩,跟在它後面一路狂奔。那土螻跑到了崇吾山最高的一處斷崖處便立刻停了下來,伸著脖子朝崖下「咩嗚咩嗚」地叫起來。

祁同淵看著那土螻反常的舉動,趕忙將身子探出懸崖,然而突入眼簾的一星點紅色卻讓他整顆心驟然炸裂。

那是斷崖石頭上掛著的一片紅色布料,紅底金線,里面還窩著一小團棉絮,隨著寒風上下飛舞著。

一聲淒厲愴然的慘叫聲劃破了崇吾山高遠的天際,幾乎像耳鳴一樣貼在了附近巡山兵士的耳膜上,許久許久不散不淡。

卓展他們和祁家三兄弟聞聲後匆匆趕來,將撲倒在斷崖邊上的祁同淵費力拉起,又取下了掛在石頭上的那片紅色布料。祁家三兄弟一眼便認出那是他們妹妹懸鈴紅襖上的布料,兄弟三人也瞬間陷入無盡悲慟中,相擁而泣,泣不成聲。

祁同淵在斷崖邊一坐就是一整天,眼淚流干了,就在那里呆呆地傻坐著,手里緊緊攥著懸鈴的紅襖布片,任憑凜冽的寒風如刀子般割在他那滿是淚痕的老臉上。祁家三兄弟輪番過來勸了幾遍都徒勞而返,直到天黑,祁同淵才在三個兒子的共同拉扯下回到了祁府。

一直在中廳等候的卓展他們也是悲慟萬分,雖然與只認識了一天的懸鈴並不相熟,但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心里還是十分難受的。

見到祁家父子回府,卓展他們剛想上前安慰一番,然而還沒等開口,典門便引著一個掌事打扮的老先生慌張跑進了中廳︰「將軍,曾府的董掌事來了,說有要事相告。」

老先生神色慌張,剛邁進門檻就拱手遙遙道︰「祁將軍!殺害祁小姐的凶手抓到了,此時就在曾府。」

祁府眾人登時大驚,尤其是祁同淵,仿若一頭沉睡的獅子突然爆起,悲傷又憤怒的臉上霎時青筋突起、眥目切齒,握著劍便大步流星地沖出門去,往曾府去了。

卓展他們也急忙跟上,去看一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殺害了將門之女祁懸鈴。

**********

曾府上下一片肅然,中將軍曾亥青著臉端坐在中廳正中,地上跪著一個形容猥瑣的耷頭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一身烏黑油膩的半舊袍衫,滿臉胡子拉碴,一雙仿若精神病人的眼楮無故睜得大大的,空洞又無神。一听到門外紛踏而至的腳步聲,就像一只陰溝中受驚了的老鼠,弓背蜷縮在那里,驚恐地向後望著。

祁同淵第一個沖進中廳,一把揪住男人那髒兮兮的衣領,單手拎了起來,咬牙咆哮道︰「就是你,殺了我女兒?」

這宛若驚雷的聲音嚇得那男人瑟瑟發抖,污糟的臉上頓時慘白一片。

「老祁!老祁你冷靜點兒!」一直端坐著的申亥倏然起身,抓住祁同淵的手讓他松開了這男人,那男人一下癱軟在地上,魂飛魄散。

「你是在哪兒抓到他的?」祁同淵問向曾亥。

「前些日我就安排了好些家奴在土鼠城內,讓他們只要一打听到懸鈴的消息就向我報告。今早,家奴向我回稟,說是打听到,每次懸鈴去土鼠城玩兒的時候,這家伙總是會鬼鬼祟祟跟在懸鈴身後。于是我便將他抓來,誰知剛一問,還沒等用刑,這無膽鼠輩便全都招了,就是他,那天把前去赴約的懸鈴給推下了山崖。」曾亥皺眉說道。

「不對啊……」站在門口的壯子撓著頭,喃喃道︰「我明明第一天就去找易龍去打探了,怎麼就沒得到這消息呢……真是的,易龍那孫子真是不靠譜,竟糊弄我。」

祁同淵瞄了一眼壯子,轉而憤然拔出腰上佩劍,冰冷銳利的劍尖直指那猥瑣男子的喉嚨︰「說,你為什麼要殺了我女兒?」

雪亮的劍光晃得那男子一陣驚悸,惶恐萬分,卻一動不敢動,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只是太喜歡那個小姑娘了,才……才一直跟著她……」

「喜歡她你就殺了她?!」祁同淵暴怒一聲,聲音如洪鐘般震徹了整個中廳,嚇得那男人頃刻間濕了褲子。

男人緊縮著肩膀,帶著哭腔瑟瑟說道︰「我……我我我……我那日上山,看見那小姑娘自己一個人,就……就起了歹念,我跟她表達了對她的喜歡,可誰知,她竟罵我惡心丑陋!

我……我我……我最恨別人這樣說我,便將她按在地上,欲行男女之事,可那小姑娘掙扎得厲害,竟然被她給跑了。

我一直追,一直追,就追到了懸崖邊上,她威脅我說她父親是上將軍,回去後定會要了我的命。我……我一時害怕,就……就把她推了下去……嗚嗚……嗚嗚嗚……」

男人雖結巴,但還是一口氣說完了整個過程。

男人在描述的時候,祁同淵已經是怒不可遏,他強壓著滿腔的怒火,等男人說完的時候,早已是七竅生煙、目眥盡裂,祁同淵如同野獸般瘋狂地朝男人吼著︰「你這個污痞敗類,我一刀一刀剮了你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老祁,私刑可萬萬使不得啊!」申亥趕忙上前,慌張地對祁同淵說道︰「你可千萬要冷靜啊,這種凶徒,到了封主那里,也是要腰斬的,你何必要急于一時呢!」

申亥的這句話,像是一下刺激到了那男人心底最恐懼的地方。只見他滿臉的驚懼,抓狂地大吼大叫起來,一對幾乎全是眼白的恐怖眼楮就像要爆出來一樣。

驀地,男人猛然抬頭,失心瘋地大叫一聲,一把握住了祁同淵指向他的那把劍,將自己的心口迎了上去。一腔溫熱的鮮血遽然噴濺而出,濺在了祁同淵的劍上、手上、衣襟上、臉上,猩紅而刺目。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段越嚇得「啊」的大叫了一聲,一頭鑽進了段飛的懷里。

赤也緊緊握住了卓展的手,閉眼將頭別了過去。

祁同淵愣了半晌,陡然一抽寶劍,劍身月兌出,男人的身體宛若爛泥般地掉落在地上。

「這……這自殺了?死了?」申亥驚慌失措地蹲下看了看那男人的尸體,抬起頭,木然地盯著也同樣木然的祁同淵。

祁同淵再次看了眼地上那個他恨不得剁骨削泥的男人,緩緩向後退去,一坐在了椅子上。

半晌,祁同淵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猛然抬頭,看向申亥︰「這人什麼來歷,家里還有什麼人,對懸鈴的事可否知情?」

申亥拍掌又跺腳︰「哎呦,你說你,現在才想起來,還好我早就調查清楚了。他呀,就一鰥夫,土鼠城打鐵的,妻子死了很多年了,也沒有個一兒半女的,光桿一個。」

「哦……」祁同淵沉吟著,死死盯著地上那具滿是血污和泥垢的骯髒尸體,心中雖仍舊波瀾萬千,但卻莫名冷靜了許多。

過了半晌,祁同淵再次愴然開口︰「我祁府將門,歷劫生死無數,無論是我,還是我的三個兒子,每次都能得到上天佑護,平安從死人堆里活著出來,怎麼偏偏到我女兒就……」

「好了好了,老祁啊,我知道你心里難過,這些日子你也是遭罪又糟心的,你還是先回府歇著吧。尸體我來處理,封主那邊你也不用管了,我去說!」申亥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勸著,回手招呼道︰「祁元、祁昊、祁尤啊,快,把把你們老爹扶回家,熬點雞湯,好好給補補!哎呦,你看這都成什麼樣子了……」

祁元先行出門回家安排去了,卓展他們也隨著祁元一起出去了。祁昊和祁尤攙扶著力不可支的祁同淵,慢慢的、沉重的、一步一步的出了申府。

過了大院,進入穿堂,祁同淵再次回頭,又看了眼那後方中廳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團。

第二天,赤坐著小谷飛下了那斷崖,卻並未找到懸鈴的尸體或任何衣物。

那斷崖的下邊是湍急的黃河支流,里面生了好些凶殘的食人鱷,據祁家三兄弟分析,懸鈴掉下斷崖這麼多天,尸體一定被這些鱷啃食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接下來的三天,祁元一直張羅著要給懸鈴設個小靈堂,再弄個像樣的衣冠冢,以期對亡妹有個寄托。

但祁同淵說什麼都不同意,不許設靈堂也不許葬衣冠冢,天天攥著那塊紅色的襖布片不離手,軍隊那邊也不過問了,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拔的游魂狀態。

卓展在這期間找祁昊進了兩次懸鈴的房間,有一些沒想明白的蹊蹺之處,他一定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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