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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彷徨的父愛

祁同淵風風火火地趕到山下的申府,不等府僕通稟,便直接推門而入,徑直奔向了申家的中廳。

跟在父親身後的祁昊只得連連向府中各色人等陪著笑臉,一路謙卑得很。

此時申家人正在中廳用晚膳,申家的小孫子撅著小努力掙月兌著女乃娘的懷抱,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肉骨頭,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坐在正中的中將軍申亥一看到闖進來的祁同淵,很是詫異,趕忙起身,迎了過去︰「祁兄,怎麼這般慌張,究竟出了什麼事啊?」

「懸鈴在你這兒嗎?」祁同淵開門見山地問道。

「沒,沒在我這兒啊……」

「那金茶呢?」還沒等申亥說完,祁同淵就打斷了他,繼續逼問道。

「金茶?金茶也沒在家啊,這會兒她應該跟懸鈴在一起……」申亥忙不迭地說著。

卻又被快言快語的祁同淵給打斷了︰「跟懸鈴在一起?老申你是老了還是糊涂了,這麼晚了,兩個小女孩在外面,你也放心?她倆去哪兒了,我這就去找!」

一直說不上話的申亥急壞了,一把按住了祁同淵兩只胳膊,大聲喊道︰「老祁啊,老祁!你先別急,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話說完啊?」

焦躁萬分的祁同淵被申亥這一嗓子給喊愣了,不過反而平靜了不少,冷冷說道︰「你說,你先說。」

「懸鈴……她沒跟你說嗎?昨天我就听金茶說,她今天要跟懸鈴去山神廟采干桑子的果核,說是要串項鏈。

金茶還說她之前在山神廟那邊認識了一個打獵的女女圭女圭,說是要帶懸鈴去認識新朋友,今晚要在她家里住,明天一早便回來。

所以啊,你就別擔心了!」申亥總算一口氣說完了心中憋半天的話。

「打獵的女女圭女圭?誰家的啊?不知根不知底就在人家住?老申啊,你真是越來越糊涂,這麼荒唐的請求你都答應了?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找懸鈴!」祁同淵大手一揮,一撩披風,轉身就要往外走。

「老祁,哎呀,老祁!祁昊,快,快攔住你爹啊!」申亥急的直跺腳。

「爹,還是先听申伯伯說完吧,既然已經知道懸鈴在哪兒了,也不急于這一時。」祁昊用身體攔住了祁同淵,瞟了眼申亥,溫言相勸道。

祁同淵看了看祁昊,又回頭瞅了瞅滿臉皺巴巴的申亥,沉吟有頃,無奈地點了點頭︰「也好。」

申亥一看祁昊將祁同淵暫時穩住了,趕忙疾步走到祁同淵面前,指著他嘮叨起來︰「哎呦,老祁啊,我說你平日在軍中不是挺冷靜的嗎,怎麼一遇到女兒的事就這般不淡定了。

我問你,你知道那獵戶女娃子家住哪兒嗎,你就去找?還有,孩子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了,你就這麼的跟無頭蒼蠅似的闖到人家新朋友的家里去,你想沒想過孩子們是怎麼想的?

她們得多難堪!啊,想過沒有?」

申亥接二連三的質問戧得祁同淵啞口無言,呆呆地愣在原地,腦海中一直在琢磨著申亥說的話,語氣很是失落︰「那她問什麼不告訴我一聲,總該告訴我一聲的呀……」

「懸鈴她敢嗎?」申亥撫掌質問道︰「你問問你自己,她敢跟你說嗎,她那麼怕你!」

申亥的話仿佛一把利劍,一下刺中了祁同淵的心頭肉,令他胸口一陣難以言說的刺痛。祁同淵深深吸了口氣,黯然低下了頭,滿目神傷。

申亥看著祁同淵失魂落魄的樣子,語氣也軟了很多,略帶責備地規勸道︰「我說你們父女倆啊,都拗得很,明明都很關心彼此,卻誰也不肯親近誰,于是就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老祁啊,我明白,你是當爹的,拉不下臉面,但你總得找個機會跟孩子說清楚吧,總這樣誤會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祁同淵仰起頭,閉上眼楮,長長嘆了口氣︰「老申,你教訓的對啊,教訓的對……祁昊,先回家,明天早上懸鈴還不回來,再去找。」說著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可剛走了兩步,又回身對申亥說道︰「老申啊,你這邊有什麼消息也派人告訴我一聲。」

祁同淵說完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背著手快步出了申府。

**********

起夜上茅廁的卓展披著披風瑟瑟穿行于回廊中,路過後院的時候,驀地看到幢幢樹影下的石亭里,似乎坐著一個高大的黑影。

此時已是後半夜,祁府的風燈都已熄滅,只有院中角落里的一盞石燈籠還亮著幽幽的橘色小焰苗。

幽若的微光下,卓展實在看不清那高大的黑影究竟是誰,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探頭望了望。

雖然卓展已足夠小心,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但高大的黑影很是敏感,卓展剛一靠近,便倏地轉過頭來。

借著微弱的小橘光,卓展看清了祁同淵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不同于白天所見的剛硬和威猛,此時的這張臉松弛而蒼老,抬眼間額頭上細細密密的一疊皺紋透著無盡的疲憊和滄桑。

「祁將軍!」卓展禮貌地作了一揖,肩上披著的披風驀地從背上滑落,卓展趕忙伸手去拉。

「哦,是卓兄弟啊,這里只有咱們倆,不必拘禮。坐吧!」祁同淵淡淡地說道,伸手指了指對面的石墩。

卓展欠了欠身,裹緊披風,端坐在石墩之上。剛坐下,凍得如冰塊般的石墩便發了威,徹骨的寒涼順著一下鑽入身體中。卓展不禁打了個寒顫,再次緊了緊披風。

「呵呵,冷啦?來,喝點酒,暖和暖和身子。」祁同淵說著將石桌上的酒囊推到卓展面前,慈愛地看著卓展,就像看自己兒子一樣。

卓展連連回絕道︰「哦,不不不,祁將軍,卓展平日不喝酒的,多謝祁將軍美意。」

祁同淵搖了搖頭,揶揄笑了笑︰「一看你呀,就是美滿家庭長大的孩子,乖的很吶。」

卓展淡淡一笑,低頭平靜地說道︰「小時候是的,四年前父母去世後便只剩我一個人了……」

「哦,原來如此……」祁同淵一愣,心中泛起一絲憐憫,深切地注視著卓展。

「不過之後也有人一直精心照顧我就是了,我過得很好。」卓展抬起頭故意笑了下,輕松說道。因為祁同淵那過于憂憫的眼神讓他感到有點兒不爽。

祁同淵見卓展心態很是輕松,便不再多問了,盯著桌上的酒囊半晌,長長嘆了口氣︰「我那夫人也去世了十二年了,本以為隨著歲月的推移,這種悲傷的感覺會變淡,可誰知,越上歲數,越嘗不得這種失去摯愛的滋味了。」

「十二年……」卓展喃喃道,「那也就是說……懸鈴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樣子了?」

說到這里,祁同淵的臉色一下沉了下去,沉郁得可怕︰「懸鈴她母親,就是在生她的時候,難產死的……」

卓展怔了一下,輕聲說道︰「祁將軍,對不起……」

「不不,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沒什麼不能提的了,不用在意。」祁同淵趕忙安慰起卓展,卻依舊是滿眼的哀傷。

「只不過懸鈴這孩子雖然表面一副天真快樂的樣子,但實際上心思很重。這麼多年來,我從不掩飾對亡妻的思念,也掩飾不住,這孩子就一直覺得我是因為她的出世而失去了她母親,所以會怪她怨她。」

「那您……有怪過懸鈴嗎?」卓展遲疑著問道。

「怎麼會?她可是我的親生骨肉,唯一的女兒,我疼她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她。只不過我們父女之間這個疙瘩一直解不開,誰又不肯先開口,就一直這樣僵持著。

唉,這事兒也怪我,懸鈴小時候,有一次把她母親的舊妝奩弄到地上摔壞了,我當時反應很激烈,對她發了火,從那以後,她見了我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怕得不得了。」

「祁將軍,這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想,等明天懸鈴回來後,您應該主動跟她解釋清楚,明明這麼濃的父女情,卻被那樣的誤會耽擱著,實在不值得。」卓展發自內心地苦口相勸道。

「哈哈,卓兄弟,你是今天第二個對我說這番話的人,下午我才剛被老申教訓了一通。」祁同淵今晚第一次爽朗大笑起來。

一听到教訓兩個字,卓展心里咯 一下,趕忙起身︰「卓展不敢!」

「哎,坐下坐下!你們吶,說的都對,都是明白人。就我自己這個當事人還糊涂著,若不是你們點醒我,我恐怕一輩子都要這麼糊涂下去了。也好,借著這個機會,也讓我想明白了。明天懸鈴回來,我就找她好好聊聊,這麼多年,我太愛這個女兒了,又太不了解這個女兒了。」祁同淵說著擰起了眉頭,輕輕嘆息著。

卓展搜腸刮肚,想說些安慰的話,然而還沒等開口,對面的祁同淵就霍地起身,大聲叫道︰「不對呀……」

「祁將軍,有什麼不對的嗎?」卓展也緩緩起身,怔愣地問道。

「懸鈴若是留宿朋友家,如果是怕我,不願跟我說,但總得跟三個哥哥說一聲吧,這不聲不響的就不回來住了……不對……懸鈴不是那樣的女孩……」祁同淵一副苦瓜臉,思忖著喃喃說道。

「祁將軍,到底怎麼回事?」卓展只是晚飯的時候從祁昊處得知,懸鈴是跟金茶在朋友家留宿了,但具體的個中曲折卻並不知情。此時卓展見祁同淵這般反常,心也隨之忐忑起來。

然而此時心慌意亂的祁同淵已不顧上回應卓展了,他左右踱了幾下,便快步走向廂房︰「不行,我得讓祁昊現在就派個家奴去申府……」

卓展望著祁同淵匆匆遠去的背影,怔愣半晌,再次緊裹披風,一溜煙跑回了臥房。

然而回到臥房後的卓展卻還是失眠了,整晚腦子里都在琢磨著,祁同淵說的這個不對到底是什麼呢。

**********

祁同淵和祁昊是一夜沒睡,卓展他們起來吃過早飯也去了中廳,隨他們一起等懸鈴的消息,練武的事也暫時擱淺了。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昨天半夜被祁昊派去申府的那個家奴便神色慌張地回來了,說是申家的金茶小姐回來了,然而卻並沒有看見他家的懸鈴。

祁同淵一听這消息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披風都顧不上穿,就推門而出,匆匆趕往申府去了。卓展示意段飛他們先留在祁府等消息,他帶上赤,隨著祁昊一同去了申府。

卓展他們趕到申府的時候,看見激動的祁同淵正搖晃著金茶瘦小的肩膀,大吼大叫︰「金茶,懸鈴呢,懸鈴在哪兒?」

「哎哎哎,老祁,你先放開金茶,讓她好好說!」一旁的申亥看到女兒驚恐的模樣,忍不住埋怨起祁同淵來。

然而祁同淵仍舊沒有一絲放松下來的意思,瞪著滿是紅血絲的雙眼怒視著金茶︰「金茶,你快說呀,你們不是去朋友家住了嗎,為什麼就你自己回來了,懸鈴呢?」

金茶使勁掙月兌開祁同淵的大手,揉著肩膀,怯生生地說道︰「昨天晚上我的確是在朋友家住了,可是懸鈴她沒跟我一起啊。昨天我倆本來約好了要去山神廟采干桑子的,可她壓根兒就沒來啊。我還以為她有了卓家小哥哥,就不來了呢。」

金茶的聲音雖然細小又孱弱,但灌入祁同淵的耳朵里無異于五雷轟頂。祁同淵只覺眼前一陣眩暈,搖晃著踉蹌了幾步,還好有祁昊和卓展扶著,才沒摔倒。

然而卓展看他時,感覺他的整個人都崩潰了,一直緊繃的神經似乎被一塊巨石遽然砸斷,靠期盼支撐起來的信念頃刻間毀滅性地崩塌了。

「這麼說,懸鈴她已失蹤了一天一夜……」祁昊也是滿眼的惶措,面色慘白地叨咕道。

「老祁啊,老祁,你穩住啊,你可不能再出事了!我這就派家奴上山去尋找,你別急啊!」申亥慌張地安慰著祁同淵,忙亂地轉了兩圈後,匆匆跑出院子去叫家奴去了。

卓展也趕忙對赤說︰「兒,你快回祁府,將情況告訴給祁大哥和祁三哥,讓祁府也派出人一並去尋找,還有,叫段飛他們也一起去幫忙,小越的眼楮應該能派上用場。」

赤鄭重點了點頭︰「明白了,卓展哥哥,我也坐著小谷環山飛一圈,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

「對了,讓壯子去土鼠城問問看,順便找易龍他們打听打听,有沒有看到跟懸鈴衣著體貌相似的女孩,易龍他們住在土鼠城,打听起來應該很容易。」卓展囑咐道。

「好!」赤甩著辮子,飛快地跑了出去。

祁同淵看著赤飄然而出的一襲紅裙,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懸鈴那一身鮮亮的紅襖,鼻子一酸,名震西山的傳奇武將竟嘶啞哽咽、潸然淚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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