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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蘇醒

正午日頭正烈,藥田里蜂飛蝶舞,微風徐徐,一片生機盎然。

然而草廬里卻安靜的如同沉寂的夜晚。

眾人忙乎了一宿,都累的倒頭大睡。床鋪不夠,段飛和壯子干脆枕著梁生的腿在干草堆里睡著了。

赤不肯去睡,非要守著卓展醒來。

但經歷過昨天那樣一番折騰的她,又受了重傷放了血,哪里還撐得住,剛守了不一會兒便撲在床沿上睡著了。

頭沉沉地枕在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臂從床上滑落下來,毫無力氣地垂著。

段越擔心著卓展的狀況,躺下後也沒睡著。她起身從後屋出來,看見赤的樣子,又折返了回去,拿出一件衣服給赤披上。

段越並沒有找凳子坐下,而是俯身小心翼翼地抬起赤垂在床下的那只手,將這只滿是擦痕和血痂的小手放在了卓展的大手里。

段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站在那里看著他們兩個疊放在一起的兩只手,心底無比刺痛,卻又莫名涌上一股暖流。這種砒霜與蜜糖同服的奇怪感受讓她似乎有些人格分裂的錯覺。

正在段越怔在那里出神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卓展握著赤的那只手好像動了一下。

段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忙上前一步,卻看到卓展的手又動了一下,這次動的似乎比剛才更有力量。

赤也感受到了有人在攥自己的手,忽地醒了,睡眼惺忪地抬頭看著旁邊的段越。卻發現段越正熱淚盈眶、飽含激情地看著自己,當即就精神了。

段越一只手捂住了就要哭出聲的嘴巴,另一只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卓展。

赤連忙回頭去看卓展,發現卓展的眼皮似乎在動,他的手也有力且持續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赤大喜過望,激動地將身子探了過去︰「卓展哥哥?卓展哥哥你醒了?卓展哥哥你能听到我說話嗎?」

「水……水……我要水……」卓展蒼白干裂的嘴唇蠕動著,費力地吐出這幾個字。

「哦哦,我這就去……」

赤剛想回身去倒水,卻看到段越已經遞過來盛有清水的陶碗。

赤感激地看了一眼段越,連忙接過陶碗。

段越則繞到另一邊,從後面撐起卓展的脖子和頭。

赤小心地端著陶碗,一小口一小口給卓展飲著水。

卓展咕咚咕咚一會兒就將這大半碗水喝完了,段越將他的頭緩緩地放下,起身就要去叫枯骨藥仙他們。

誰知頭剛沾上枕頭的卓展竟突然猛咳起來,咳得他整個上身都跟著一起震顫。

赤和段越連忙過去扶住他的肩膀,可卓展卻憑借巨咳的沖力倏地坐了起來,緊接著一口黑血嘩地從口中吐了出來。

黑血吐得被子上、床上、地上到處都是,血量之大,令在場的兩個女孩子頓足失色。

吐出黑血的卓展不再咳了,剛睜開眼楮就兩眼一翻白,仰頭向後重重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赤嚇壞了,俯身過去猛烈地搖晃著卓展的肩膀︰「卓展哥哥,你怎麼了啊?卓展哥哥,你還能听到我說話嗎?」

赤帶著哭腔大喊著,眼淚難以抑制地 里啪啦落了下來。

「噗嗤」卓展再也演不下去了,憋不住笑了出來。

他側過頭,微笑又虛弱地看著赤倉惶無措的小樣子,抬起手,溫柔地抹掉了小圓臉上的眼淚︰「小傻瓜,哭什麼,別擔心,我死不了……」

被他們這一頓折騰,眾人都聞聲醒了。此時枯骨藥仙披著一件外套,沒穿鞋就跑了過來。

他看到這一床一地的黑血,又看見卓展給赤擦眼淚的樣子,大喜道︰「太好了,毒血終于吐出來了,這人吶,總算是救回來了!」

赤听到枯骨藥仙的話,先是驚喜,後猛地反應過來原來自己被耍了,團乎乎的小臉立馬皺成了一個小包子,舉起小拳頭捶打在卓展的小月復上。

「哈!好啊,卓展哥哥,你學壞了啊,居然騙我……」

可誰知這一拳卻讓卓展再次猛咳了起來,嚇得赤又驚慌又自責︰「卓展哥哥,打疼你了嗎,對不起……對不起,兒真不是東西……」

枯骨藥仙剛穿上梁大姐拿過來的鞋子,就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呀小姑娘,這小子剛解了劇毒,心肺都不同程度地受損,還需慢慢調理才可恢復,切不可再動粗了。」

「兒錯了……兒知道錯了……」

內疚的少女將頭深深地埋進了卓展的臂彎里,不再抬頭。

「呦呵,這老實人偶爾皮一次就能騙過所有人,卓展你真的學壞了,赤這一拳教訓的對啊!」壯子風風火火走了過來,背著雙手,說起話來一副語重心長的長者模樣。

「學壞也是跟你學的。」段飛懟著壯子,嘴上卻樂的合不攏,走過來坐在床邊看著剛剛蘇醒的卓展。

枯骨藥仙彎腰打開了卓展的前襟,旁邊的赤趕忙起身,給他讓地方。

只見夜里還漆黑焦朽的皮膚都已恢復了彈性,只不過還留著大片大片紫色的印子。

「挺好,挺好,這巫力晉級成功的人,體內血液和神元流轉的就是比一般人快,沒想到啊沒想到……連枝,把藥架上那個青色的葫蘆拿來。」枯骨藥仙激動地驚嘆著。

那小藥童敏捷地閃進藥房,眨眼的功夫便抱著一個青色的大葫蘆跑了出來。

枯骨藥仙接過葫蘆,卻並沒有打開,而是遞給對面的段飛︰「這個重,你拿著。記住,里面的丹藥早晚各一粒,服用七日便可痊愈。但這藥性極為寒涼,需配著燒酒、生姜一同服下方可達到藥效。」

「卓展,這回你不願意也得開酒忌啦。恭喜,從今天起,你是成人了。那這就吃上一粒吧,我去切姜,梁生你去溫酒。」壯子說著就推搡著梁生往廚房走去。

「慢著。」枯骨藥仙喊道。

「咋了?」

「這生姜我家有,但燒酒……不瞞各位,老夫素日滴酒不沾,亦不用酒入藥,家里沒有存一滴酒。」枯骨藥仙為難道。

「這好辦,我騎著小谷去買,一會兒功夫就能回來。」赤興奮地站了起來,說著就要往外走。

「你給我坐下!」枯骨藥仙冷眼怒喝道,「受了那麼重的傷,不好好休養已經沒再怪你了,還逞什麼強?」

赤被枯骨藥仙這一嗓子怒吼給震住了,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卓展大驚,一把拉住赤的手腕︰「什麼傷?兒,你怎麼了,他說的什麼傷?」

「哎喲!」赤痛的大叫,下意識地縮回了胳膊。

卓展心里一沉,沒有放開赤的手,而是推起赤的袖子,看到了那條滿是細小傷痕的胳膊和纏著的厚厚繃帶。

卓展抬頭,仔細看赤的臉,發現了下巴上那串被挑破後已經微微發干的水泡,以及赤那雖在奇藥作用下早已消腫卻仍舊有些微微泛青的左眼。

「怎麼搞得?」

赤沉默低下了頭,別過了臉。

「哎,要是沒有這丫頭,你以為你還能醒過來嗎?」枯骨藥仙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去倒水喝了。

「段飛,兒她這是怎麼弄的?」卓展嚴肅地看向段飛,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段飛與段越相互看了一眼,無奈地將赤尋千年晶母又割腕放血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卓展愣愣地听完段飛的講述,內心波瀾又沉重。與其說憤恨自己沒能保護好赤,倒不如說更多的還是在自責。

他自責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偏偏中了這種毒,要是在最開始的時候自己反應快點、躲過銀針,也不用經受這些,更不用讓赤去以身涉險了。

卓展不再吭聲,他不是那種會說花言巧語的男生,也不太會表達自己的心緒,此時只有緊緊攥著赤的手不再松開。

赤也透過手心傳遞過來的力道和熱度感受到了卓展的千言萬語,她不再張羅去買酒了,而是默默坐了下來,靜靜陪著卓展慢慢平復心情。

這一刻,沉默反倒成了最豐富的表達。

「哎,我說……各位听我說一句唄……」梁生用力揮舞著雙手,試圖引起眾人的注意。

眾人齊齊看向梁生,不知道他要干什麼。

壯子用力拍了一下梁生的後背,不耐煩道:「有屁快放,吊啥胃口。」

「哎,那個,我是提議,你們要不要去我家啊?這卓少俠需要療養七日,我大姐夫這兒沒有酒也沒有肉的,就滿院子的草藥,太不適合休養了,是不是?」梁生笑笑說道。

「你家?離這兒多遠?」赤疑慮地問道。

「不遠不遠,咱們的馬車不是還在河邊栓著呢嗎,坐馬車去,頂多一個時辰。

我家住在山林里,各種野味隨你們打,好酒更是有的是,我家後院地里埋了十幾壇的陳酒,香得很。

雖然我家兄弟姐妹多了點兒,有些擠,但總比你們窩在這兒強啊,要啥啥沒有的,是不是?」

「那你不是還要幫將軍府送東西嗎,我們住在你那兒,不會耽誤你的事兒嗎?」段越好心提醒道。

「沒事,沒事,那個東西下個月十五送到禱過山就行。這還有二十多天呢,不急不急。」梁生趕忙解釋道。

「卓展哥哥,你覺得呢?」赤回身征詢著卓展的意見。

「也好,既然離這兒不遠,那咱們就過去吧。這毒也解了,就不在這兒叨擾藥仙了。」卓展平靜說道,聲音還是有些虛弱,透著中氣不足的感覺。

「也好,那咱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吧。」段飛說著就站了起來。

「慢著,」江雪言叫住了段飛,繼而轉向梁生,似有洞悉地一笑︰「說吧,去你那兒住七天,開的什麼價?」

梁生猥瑣地嘿嘿一笑,一臉欠揍樣兒︰「還是這位女俠有洞見,不多不多,你們七個,住七天,每天算一個黃貝,夠劃算了吧?」

「行啊,搞了半天你是在給自己攬生意呢,我還真以為你善心大發了呢!」壯子說著抬起膝蓋頂了一下梁生的後腰,疼得梁生「哎呦哎呦」大叫起來。

「行了,壯子,再多踢幾腳就該管你要醫藥費了,呵呵呵。」段越看得可樂,也開起了玩笑。

「我倒要看看他能訛我多少。」壯子被激起了斗志,追著梁生滿屋跑,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都先不要走!」

正在眾人言笑之時,枯骨藥仙突然丟出這樣一句話,嚇得眾人一愣,立馬收起了笑聲,都以為會有變故發生。

「吃了飯再走,你們幾個無所謂,這個小子可是還病著,昨天到今天都是粒米未進,還要跟你們在馬車上顛簸一個時辰,怎麼受得了?我這兒雖沒有什麼補身子的好吃的,但大餅和菜湯還是能做的。素心,去做飯。」

「好好好。」梁大姐連連應允著。

「那,那我也去幫忙,我知道卓展吃得慣什麼樣的餅。」壯子說著跟隨梁大姐去了廚房。

走時還不忘拽上梁生︰「走,你小子去給我燒柴。」

飯菜很簡單,一盆有嚼頭兒的糙面餅,一鍋沒放油的豆苗湯。

沒有足夠大的桌子,眾人搬個小竹凳圍坐在一起也能吃得津津有味、酣暢淋灕。

不多時,便將這兩樣食物一掃而光。

吃完飯,收拾好東西,眾人在草廬前與枯骨藥仙夫婦道別。

卓展不顧虛弱的身體,硬是給藥仙鞠了大躬以謝救命之恩。

江雪言拿出了錢袋子,從里面取出三枚赤貝丟給梁生︰「給你的,之前欠你的尾款和之後七天的住宿費,夠了吧?」

梁生兩眼冒著金光︰「夠了夠了,太夠了,住一個月都成!」

江雪言搖頭笑了笑,扎了錢袋口,走向枯骨藥仙,將整整一袋子的貝幣都塞到了藥仙手中︰「藥仙伯伯,兩命之恩無以為報,這點貝幣您收著,不要嫌棄。」

枯骨藥仙先是一愣,想了想,接過了錢袋,打開結繩,用兩根枯長的手指從里面夾出了兩枚黃貝,隨之又將錢袋子塞回了江雪言手里。

「老夫救人,不問輕重,不辨難易,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只收一個黃貝。其余的貝幣你都拿回去,莫要折辱了老夫。」

江雪言愣住了,凝重地看著這個並不年長卻自稱老夫的中年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麼是醫者仁心,頓時心泛暖意。

「可是……藥仙……」

「是啊,大姐夫。你咋這麼傻呢,這些貝幣夠你和我姐好好過大半輩子的呢!」

梁生急的咬牙跺腳,恨不得自己的手長在枯骨藥仙身上。

「小子,記住,我可不是你。」枯骨藥仙捏了捏梁生的鼻子,眾人轟然笑之。

一直站在枯骨藥仙身後的梁大姐走到梁生面前,溫柔地握起了梁生的手︰「梁生,你下次再來大姐這兒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大姐知道你一個人養一大家子很不容易,在外跑江湖務必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大姐,你就甭擔心我了,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自己能照顧好自己。」梁生擠著笑,弱弱地說道。

「只可惜這江湖險惡,大姐不得不擔心啊。你又不是沒看見,卓公子中的那個毒有多麼厲害。若中毒的人是你,恐怕大姐就要失去你這個好弟弟了。

梁生吶,你莫嫌大姐嘮叨,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早就過了娶妻的年紀,大姐想著什麼時候給你說門親事,讓你在外面奔波的時候,家里也有個人照應。」

「大姐,你著什麼急啊,這家里不是還有三妹照應呢嘛。而且我發過誓,等三妹正兒八經嫁出去了,我再娶。」梁生態度一反常態的強硬。

「等等等,你們兩個怎麼都這樣!你說等她嫁了你再娶,她呢,說等你娶了她再嫁。都這麼拖著,要等到什麼時候?

大姐知道你因為大姐的事烙下了心結,一心想給三妹攢份豐厚的嫁妝。但就咱家那種狀況,債都還沒還完,什麼時候能攢的完啊……」

梁大姐說著長長出了口氣,開始抹眼淚。

「就快攢完了,大姐。我這次接了一單大買賣,很快就能讓三妹體面的出嫁了。」

「姐知道你不容易,凡事不要勉強。」

兩人拉扯著絮叨了好一陣子才作罷。

「對了,藥仙,卓展還有一事斗膽相求。」卓展拱手說道。

「請講。」

「在下在苗城有個朋友,名叫宋霖,家住南市南柳巷東邊的宋宅,也在將軍府中了毒氣,毒一直沒解,拖到現在。不知藥仙可否前去醫治,卓展感激不盡!」

「說說看他的病情。」枯骨藥仙很是上心。

卓展詳細地講述了宋公子中毒的經過和病情特征,听聞描述的枯骨藥仙笑了笑︰「不是什麼大事,用不著老夫去,我讓連枝去一趟就行了,放心。」

卓展幾人謝過枯骨藥仙,便與這對夫婦揮手告別了。

眼看就要出了籬笆院,卓展卻被後面的枯骨藥仙喊住了。

「喂,姓卓的小子,好好待赤姑娘,否則老夫都饒不了你!」

「放心吧。」伏在段飛背上的卓展回頭笑了笑,清脆地喊著,再次招了招手。

「哎嘛,怎麼感覺像岳父在交代來娶親的女婿呢,卓展你要小心了。」壯子吐了吐舌頭,幸災樂禍道。

「說什麼呢,娶親娶親的,也不嫌羞。」赤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圓圓的小臉兒紅的像個熟透了的小隻果。

「不過壯哥這回說的可沒錯,你們也不想想我大姐夫是干什麼的,枯骨藥仙,除了會解毒還會制毒。卓少俠,你可真得好好待赤姑娘,否則保不齊啥時候你就頭上生瘡、腳底冒膿了。」梁生添油加醋道。

眾人穿過片片藥田,走出河心島。梁生拉過木舟,眾人依次上去。

橫渡過水,眾人再次回到了蒼蒼茫茫的蒿津渡。

然而剛一上岸,就看見尾隨而至的隱土幫一行人在解他們栓在樹上的馬車。不過易龍和魏子都不在,僅是四五個小弟在那邊。壯子亮出佷虎爪虛張聲勢地沖過去便嚇散了他們。壯子懶得去追,雙方並沒進行纏斗。

小插曲不足為奇,眾人沒做耽擱,上了馬車,前往梁生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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