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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雜質

昏迷的卓展似乎已沒有任何感知能力了。

江雪言曾生出了治愈紅棗研碎熬煮給他喂食,意圖盡量保持他的體力、延緩毒藥的蔓延速度。

但卓展的嘴緊緊閉著無法張開,即便後來段飛強行掰開了他的嘴將紅棗糊灌了進去,他也無法再進行自主吞咽。

段越和女奴在床邊輪流給卓展用溫水敷額頭,用冰水敷前胸,頭上的棉布稍稍一涼就馬上換下一條,胸口的棉布微微有些暖了也趕忙換下,兩人忙得是席不暇暖。

壯子和那梁生則是不停地在打井水、燒熱水,保證段越她們能一直有足夠的冰水和熱水用。

段飛、江雪言跟著那小藥童細致地分揀、稱重各類藥材。

枯骨藥仙做著赤能成功帶回晶母的準備,就要事先把解毒的藥劑材料分配好。

配藥的藥材有三十幾種之多,分揀、精稱是個馬虎不得的細活兒,段飛和江雪言雖都是頭腦冷靜、心思縝密之人,但做起這個事情的時候也是十萬個小心,生怕弄錯了一點或搞亂了順序。

女奴去換冰水了,段越坐在床前,呆呆地看著卓展依舊稜角分明卻沒有一絲生機的側臉。

她用干淨手帕蘸著水,輕輕浸潤著卓展那干裂蒼白的雙唇,眼淚消無聲息地滑過臉頰。

自打赤走後,段越的腦海中就一直重現著赤離開時那堅毅的眼神和決絕的神態。

她好恨自己,恨自己沒有那樣的本事,也下不了那樣的決心。之前自己侃侃而談對卓展的愛,此時回想起來只會讓她羞愧和自嘆弗如。

她曾無數次試想過,如果卓展身陷險情,自己是願意挺身而出替他擋刀擋槍的,事實上若是真的遇到那種情況,她也會這麼做。

但今天,今天這種境況,她心愛的卓展哥哥危在旦夕,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爭取做點什麼的決心都下不了,反而將滿心期望寄托在赤身上。

自己的愛,除了能陪著他在這里落淚,還能干什麼?她此時竟難過的認為卓展拒絕自己是那麼的正確,自己這樣的人,真的沒能力、也沒資格去跟赤那樣堅韌的女孩子爭愛。

女奴端著新打上來的井水蹣跚地走了過來,將木盆穩穩當當坐在木架上。正想從段越那里接過棉布,卻不想段越出了神,遲遲沒有遞過來的意思。

女奴抬頭,看見了段越空洞的眼神和臉上的淚痕,有些明白了。她沒有出聲,而是輕柔地拽出段越手里的棉布,浸到冰水里仔細地透洗著。

「哦,對不起……」

雖然女奴拽出棉布的動作很輕柔,但段越還是回過神來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淚,趕忙起身,探過身子揭下卓展胸前的棉布丟在水盆里,又麻利地接過女奴擰好的新棉布,熨帖地敷了上去。

「你……你喜歡他?」女奴抬起漂亮的眸子,試探地問道。

「嗯……但我不配……」段越垂下了頭,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事實上……我已經被他拒絕了……」

「有什麼不配的,你這麼好。」女奴寬慰道。

段越搖了搖頭︰「你不懂,他有更值得愛的人,雖然曾經很不甘心,但現在,我認輸了……」

「感情的事,復雜的很,哪能那麼輕易就認輸呢?」女奴淡淡笑著。

「雖然我沒有過愛別人,也不懂這份心情,但我是覺得愛不愛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沒有配不配的。若真說到配不配,我這種人才不配有愛呢……」女奴說著悲戚地低下了頭。

「你是指在圈場遭遇的事?」段越小心地問道。

女奴點了點頭,神情黯然︰「我雖然未被破身,但當眾遭受那樣的侮辱,還有什麼臉面去追尋愛這樣奢侈的東西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起碼你成功從魔掌中逃出來了,比起其他那些女孩子要幸運多了。以後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誰知道不會發生幸福事兒呢,對不對?」

「你瞧瞧我,這一路逃出來,加上卓展哥哥和我哥中毒,竟一直都沒問你的名字呢。」愁眉苦臉了一天的段越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父家姓姚,我閨名一個蓁字。」女奴略顯嬌羞地說道。

「蓁蓁密葉,茂茂叢生。姚蓁,好名字,多有生命力的名字!」梁生搖頭晃腦地走了進來。

「你……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听到了?」姚蓁有些手足無措,彎彎的柳眉蹙成一座小山丘。

「哦……那個……那個那個,我一進來就听到你們在說話,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梁生慌忙解釋道。

姚蓁有些羞憤地看了看梁生,但並沒做出任何回應。

那梁生看見姚蓁的樣子,很是內疚,趕忙又補了一句︰「真的……無心的……」

段越看著僵持不下的兩個人,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快干活吧,頭上的棉布又要涼了。」

**********

月升日落,雲星流轉,忙忙碌碌中便到了深夜。

眾人不敢睡,也沒心思睡,都搬了個小凳子圍坐在卓展的床邊。要麼換著熱水冰水,要麼擇著藥草,都不想讓自己閑著,似乎一閑下來,就要有事發生一樣。

「咚咚咚」三聲緩慢而沉重的敲門聲響起,眾人幾乎同時停止了手中的活計,大氣不敢出地看向門口。

段飛騰地跳起來,飛奔過去打開了門。

開門的剎那,一襲紅衣重重地倒進屋里,石塊般摔在了地上。

段飛大驚失色,趕忙蹲下抱起赤。

只見赤的這身紅衣已是破爛不堪,右邊的一條胳膊和腿上全都是半干的血跡。頭發亂得不成樣子,一只眼楮也腫得跟饅頭似的,下巴上還有一排類似燙傷的大水泡。

眾人不用想也知道她經歷了什麼,想必掙扎回到這里已用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若不是靠著強大的信念支撐,怎麼可能在傷得這麼重的情況下還能這麼快趕回來,或許敲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垮掉了。

段越驚呼一聲,連忙跑過去跟段飛一起扶起了赤的上身。

枯骨藥仙也放下了手中的藥碾,飛身跑了過來,一一查看著赤的傷痕。

赤沒腫的那只眼楮微微睜開,一把抓住了枯骨藥仙干枯的手腕,不肯松開,似乎在朝著自己身上的某一個地方使勁。

心思細膩的段越馬上反應過來了,她把手伸進了赤的衣襟,模出了一個濕漉漉的布包。

段越小心地打開,幽暗的草廬竟然倏地被照的通亮。

只見展開的布上,安靜地躺著一塊巨大又粗壯的晶柱,晶體通透澄澈,呈微微的紫粉色,外層還透著一圈圈清冷卻柔和的光暈。

枯骨藥仙顫抖地接過了晶柱,目光惶措流轉,激動得不能自已︰「真的是千年晶母,真的是啊……」

「藥仙……求求你……一定要救活卓展哥……哥……」赤費勁力氣,嘶啞地說道。

枯骨藥仙肅容凝視著赤,雙眸明爍,似有淚光︰「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你放心,我一定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救他。素心,你來照顧這丫頭;連枝,你跟我去化晶配藥。」

枯骨藥仙很想親自給赤療傷,但他明白赤更想讓他把那個病床上的少年治好。他只有全力以赴的去救少年,才能不枉費赤冒著生命危險帶回來的千年晶母。

梁生的大姐和段越將赤扶進了後屋,段越給赤月兌下了殘破的衣服,擦干淨了身上的血污。

梁生大姐拿來了自己干淨的衣物給赤換上,又找來了枯骨藥仙配制的各類傷藥,給赤處理著不同的傷口。

下巴上的水泡處理不好會留疤,她們不敢處理。還是小藥童過來用銀針挑破引流的,隨後藥童又趕忙回到自己師傅那邊去幫忙了。後續的敷藥等事情處理又交給了梁生的大姐。

整個草廬里里外外都忙得焦頭爛額。

經過兩個多時辰的全員奮戰,枯骨藥仙的藥劑、藥丸、藥粉都已配好。

赤那邊的傷口也都處理妥帖,她喝了一碗江雪言的紅棗水後便昏昏沉沉睡下了。

月落柳梢,烏鴉幽啼,小小的草廬被幾盞大油燈照得通明。

枯骨藥仙一手擎著裝滿化晶水的陶碗,一手攥著調制好的藥丸,莊重地走到木床前,神情肅穆,似要進行一場大的儀式似的。

枯骨藥仙看了看木床兩側的段飛和壯子,點了點頭。

段飛和壯子用力掰開了卓展緊閉的嘴。

枯骨藥仙將兩粒藥丸塞進了卓展嘴里,又將陶碗中的化晶水灌了半碗進去。

放下陶碗,他抬起了卓展的上頜,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順著脖頸向下滑動。滑動到近鎖骨處時猛然發力,兩根手指深深按了下去。

只听「咕嚕」一聲,藥丸和化晶水便都咽了下去。

壯子扒掉了卓展的上衣,露出了那早已焦黑至整個前胸的朽木皮膚。

枯骨藥仙將陶碗中剩下的半碗化晶水均勻地涂在了焦黑的部分,又從腰間拿出一個小葫蘆,撒上了白色的藥粉。

隨即拿出來的就是白天他給段飛解毒時用的那個布褡褳,他先用粗大的銀針按照穴位一一插在了卓展前胸,又用細小的銀針密集插在了心口處。

緊接著,那雙干枯有力的手,拉起卓展的胳膊,在上面按壓、游走,一只胳膊做完,又做另一只。

小藥童也在旁邊用巾帕給師傅擦著汗,一條濕了再換另一條。

「不對,不對啊……怎麼會這樣……」枯骨藥仙眉頭緊鎖,神情慌亂,喃喃地叨咕著。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虛弱的赤撐在門框那里焦急地問道。

「這丫頭醒了听到動靜非要過來,我攔也攔不住啊!」梁生的大姐扶著赤,一臉焦急地說道。

枯骨藥仙並沒有嗔怒于赤的亂來,而是凝重地說道︰「這小子體內的巫力不純,他這巫力,有其他的雜質在里面……」

「此話怎講?」赤駭然,一字一頓問道。

「我行醫解毒多年,一般借用巫力運藥的時候,都需要掌握清楚病患巫力的特性,根據巫力的寒熱屬性正確用藥。

據你們說,他的巫力是冰凍,理應是寒性的,可我卻在運藥的時候受到了阻礙。

這巫力里似乎有那麼一絲絲極熱的力量在與這股寒氣對抗,以至于借助化晶水混入巫力的解藥沒法繼續上行。」枯骨藥仙說道。

「不會吧,卓展哥哥巫力升級,是我師父火神祝融親自觀摩指導的。若是巫力不純,他不會沒發現啊。」赤搖著頭,難以置信。

「我的判斷不會錯,這巫力的屬性很難察覺出純度,若不是借助銀針封穴走脈,這神仙也是察覺不到的。」枯骨藥仙言辭中透著難以反駁的自信。

「哦,我想起來了!赤當時你被關在外面了,沒看見,你們幾個應該都看見了吧?在鵲山穿山集法器店的時候,卓展觸模那個巫筮水晶時,里面除了藍色的光焰,還有一絲絲紅色的火焰,很微弱,但確實能看到。」段飛若有所思地回憶道。

「沒錯,我記得我記得。」段越也想了起來,趕忙附和道。

「那就是了。」枯骨藥仙目光黯淡,長長嘆了口氣。

「那沒有什麼補救辦法了嗎?」赤急切地追問。

「唯一的補救辦法就是用至陽之物與之對抗,讓兩股力量相平衡,一起進入心肺。但現在藥已下肚,銀針入穴,沒法再等我們找到那至陽之物了。」枯骨藥仙很是不甘,右手握拳重重砸向了自己的心口。

「至陽之物……至陽之物……」赤默念著,突然眼楮一亮。

她環視了一下草廬,突然掙月兌開梁大姐的攙扶,沖向桌案邊,拾起了藥童刮羚羊角時用的小匕首,又拿過了陶碗,擼起自己的袖子,照著滿是擦傷劃痕的胳膊就是一刀。

殷紅的鮮血滲過刀口汩汩涌出,順著雪白的胳膊流進了陶碗里,不一會兒就接了小半碗。

「你這是干什麼!」枯骨藥仙大驚,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踉蹌地走向赤。

「藥仙,不瞞您說,我是南山赤帝的三女兒,有著陽神之祖的血脈。又是火年火月火時出生,還跟隨火神祝融修煉火行心法功力多年,體內的血應該是至陽的吧。不知道能不能用,無論如何,都請藥仙試試。」

赤嘴角上揚,平靜說道,似乎像在聊家常一樣隨意。

「傻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啊!連枝,快拿東西,過來止血。」

枯骨藥仙一邊用力攥住赤的上臂,防止血再繼續流出,一邊招呼著自己的徒兒。

此刻他的內心是無比波瀾的,他雖娶妻,但忙于藥劑毒理的他卻從沒真正愛過。今天,這個倔強的小姑娘卻讓他這個處變不驚的人幾度驚駭慌亂,他從沒想過愛會讓一個人這樣無私、這樣奮不顧身。

他沒兒沒女,只有從小跟著他學徒的一個孤兒徒弟。但此時,他感覺身邊的赤就好像他的女兒一樣,看到她為了愛人全力以赴的樣子,真是既動容又心疼。

枯骨藥仙將這小半碗溫熱的女兒血灌入了卓展的口中,再次壓穴走脈,忙到雞鳴。

天邊露出魚肚白,淡青色的天空上還嵌著沒來得及逃走的殘星,滿院的草藥舒展開葉片,在朝露中呼吸吐納,開始了新一天的生長。

「該做的都做了,能不能醒,現在就靠他自己了。」枯骨藥仙嘆了口氣,拎了拎自己早已被汗水濕透了的前襟,疲倦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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