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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暖陽和煦,惠風和暢。馬車在林間小路上隆隆前行,不急不緩,悠閑怡然。

「梁生,我一直很好奇,你大姐夫這號神秘的人物,是怎麼遇上你大姐的呀,說來听听唄。」

段飛並不是個八卦的人,但為了听听故事,也為了打破這車內的沉悶,才說出這個提議。

「嗯嗯,我也好奇的很,梁生給說說嘛。」

段越興奮地湊上前,她是真的有顆八卦之心。

「說說,說說。」赤也催促道。

誰知一向健談嘴賤的梁生卻是一陣沉默,半頃,他才緩緩開口︰「天底下,哪來那麼多浪漫的事兒啊,什麼男才女貌,說遇著就能遇著……我大姐……是被賣給我大姐夫的。」

眾人驚駭,突然感覺到前方襲來的濃濃低氣壓,都沒作聲。

梁生再次開了口,聲音有些低沉︰「我娘也是被賣給我爹的。我爹是個賭徒,平日里花天酒地,有了這頓沒下頓,過了今天就不想明天的。听我娘說,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家就欠了一債。」

「看來你出生就是個‘負二代’了啊,那個,負數的負……」

嘴欠的壯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被旁邊的段越狠狠踩了一腳後,便不再吭聲了。

梁生沒有接話,繼續說道︰「我家孩子多,十個兄弟姐妹都要張嘴吃飯。我記得小時候,我娘在城里做苦工賺錢,家里都是大姐在照應著。對我來說,大姐就跟我娘沒什麼分別。」

「後來我爹又賭,還被騙光借款,家里一下子又多出一筆巨債,我爹……就動了要賣我大姐的心思。」

「那時恰逢我大姐夫采藥游歷至此,而且他也尚未婚配。他那個性格又懶得下聘說媒,听說我家在賣閨女,就用三個赤貝領走了我大姐。」

梁生有些戚戚然,話語中透著沮喪與悔恨。

「可是我看你大姐夫對你大姐也挺好的,兩人跟尋常夫妻也沒什麼不同,你就不要傷心了。」段越安慰道。

梁生點了點頭,仍有不甘地說道︰「這倒沒錯,我大姐夫是娶我大姐做正妻的,這很好,不是做妾,不用受氣。」

「但我大姐夫那個人醉心于制毒解毒,一心撲在這上面,心思絲毫不在兒女情長上。別說噓寒問暖了,就連對我大姐正眼看一眼,都少得可憐。」

「你們不知道,我大姐這多麼多年,隨我大姐夫深居簡出的,別提多寂寞多孤獨了。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拉著我的手聊起來沒完沒了,看的出是憋壞了。」

「所以我就暗暗發誓,我下面的妹妹們絕對不可以再被賣掉了,一定要作為正妻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嫁出去,讓她們都能追尋自己的幸福。沒有嫁妝,我給攢。」

「大姐被賣掉後我就出去跑江湖賺家用了,沒日沒夜的賺,我知道好多人都挺討厭我見錢眼開的,包括你們。但我是真的沒辦法……五年前母親又病倒了,癱瘓在床,我……我……嗚嗚嗚嗚……」梁生說著嚎啕痛哭起來。

段越遞過帕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在我那個爹前年跟人打架,讓人給打死了。他死的那天我一聲都沒哭,甚至有些高興,因為我們家總算不會再有新債了。你們說,我是不是很不孝、很沒良心吶……」

「不過,舊的債也夠還一陣子了,現在也都沒有還完,還耽誤了三妹的婚事。這都怪我,要是我能多賺些……」梁生說著低下了頭,數度哽咽。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梁生。都是我們不好,提起了你的傷心事。」段越柔聲安慰道。

「對不起,梁生,都是我……」段飛期期艾艾道著歉。

梁生抬起頭,搖了搖頭︰「不怪你們,這些話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平時也沒處說去,現在說出來舒服多了。謝謝你們,願意听。」

「梁生……」一個好听的聲音響起,是坐在最後面的姚蓁怯懦地開了口。

「梁生,不要傷心,你是幸福的。起碼,你愛的母親和兄弟姐妹都在,你還有那麼溫暖的家,你還有努力下去的目標。不像我,家里人都死了,只剩我一個……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我至少逃出來了,不用再做權貴公子的玩物,也不用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了,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梁生回過了頭,感激地看了姚蓁一眼,感激她竟揭自己的傷疤來安慰自己︰「我知道了,謝謝你。」

梁生擦了擦眼淚,再次振奮了起來︰「好了好了,都坐穩了,我要加速了,前面就到了哈。」

**********

穿過層層密林,便到了林子深處梁生的家。

院子和房子都不大,甚至有些殘破,但卻被打理的井井有條。牆上晾著干菜,地里種著小苗,溫馨得很。

下了馬車,一進院子,他們就被一大群孩子圍了起來,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問這問那。

有淘氣的小子直接騎到壯子的肩膀上,去揪他的法器項圈。搞得壯子很是崩潰,抓狂大喊道︰「啊我終于知道了,原來這世界上最艱苦的工作就是幼兒園老師啊,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誰來救救我!」

「好了,好了,你們都別纏著客人了,趕緊去挖點兒菜,咱們晚上做頓好吃的。」

說話的是一位看起來跟江雪言差不多大的女子,看年齡和管人的架勢,應該就是梁生之前說的三妹了。

「素歡,我這幾位朋友要在咱們家住上七日。這位少俠需要養病,你這幾天受累點,好好照顧照顧。哦,對了,你去後屋挖出一壇爹之前埋的老酒,給那個生病的少俠送去,我現在進屋去看看咱娘。」梁生栓了馬車,過來囑咐道。

「放心吧,哥。」素歡嫣然一笑,溫暖又舒服。

隨後,赤和段越隨段飛一起安頓好卓展,眾人便去東屋跟梁生病榻上的老母親打招呼了。

準備晚餐是個愉快的過程。

這林子深處里有面藍鏡湖,湖水澄澈甘甜,常年都有野雁在此棲息。

但家里的長男梁生長年在外奔波,下面年齡大點的又都是女孩子,最大的男孩也才八歲,沒能力去打只雁子回來吃。

因此這幫孩子們也是許久未開葷了,看見段飛出去打雁,都高興的像過年一樣,前後擁簇著獵手空手出去,又前後擁簇著迎接英雄滿載凱旋。又是高呼又是吹口哨,不亦樂乎。

壯子的手藝不是吹的。三只大雁,一只烤,一只炖,還有一只抹了蜜做成了叫花雁。

登時,整個小院都被濃濃的肉香縈繞著了。

三妹素歡又炒了幾盤野菜和鮮菌,眾人便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起來。

卓展不想錯過這麼熱鬧的氛圍,也被段飛和梁生用竹椅抬出來一起吃飯了。

孩子們哪還顧得上什麼禮儀形象,爭相搶起雁腿來,一時間好不熱鬧。

「我跟你們說啊,我之前在東北,我二叔曾經就養殖過大雁。這月兌了毛的大雁跟大鵝的區別就在于這雁嘴是黑色的,肉質肥美,而且炖出來的湯也沒大鵝那麼多油。當然藍鏡湖的這個雁味道還要更鮮一點兒,這種野味要是用醬黃瓜干燜就更好吃了……」

壯子一聊到食材和美食就頭頭是道、滔滔不絕起來。

「生姜在這兒……燒酒……燒酒呢?壯子,別了,卓展的燒酒熱了沒?」

段飛捧著藥葫蘆,遍尋桌面上的酒盅。

「哎呦,忘了忘了,這事兒怪我,溫酒溫酒,現在、立刻、馬上!也快,熱水都是現成的,燙一盅就行了。」

壯子說著就起身去揭那酒壇上的封蓋,被突然竄上來的陳年酒味燻得暈暈乎乎︰「靠,梁生,你家的酒怎麼這麼混吶,該不會是你小時候的童子尿埋起來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雜糧酒確實容易分層,但你把上面那層沒濾淨的糧食渣滓撇出去,下面就清澈了。這酒埋了這麼多年,可是香得很。」

梁生給弟弟趁熱撕開一塊雁胸,說話間不小心將肉汁淋了在衣衫上,趕忙起來擦拭著。

「嘖嘖,來,卓大爺,燒酒好了,滿上滿上。怎麼感覺像過年在給老家那幫叔伯們敬酒呢。」

壯子將酒盅用雙手捧著遞給卓展吃藥,自己在一旁看得可樂。

「梁生,說說看,這壇上等老酒什麼價?」

江雪言抿著嘴笑道,經過馬車上那一番傾听,她現在倒很是願意在梁生身上花錢。

「算了,算了,這壇算我梁某人友情贈送。」梁生憨笑著說道。

沒什麼朋友的他,此時倒真心把這幫人當作朋友了。

「那怎麼成,我們可不是貪便宜之人。拿著!」江雪言說著扔過去一枚赤貝,梁生穩穩接住︰「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就著燒酒、生姜服下了藥丸,本就空月復的卓展感覺胃里一陣燒痛,還吃不下肉的他趕忙夾了一筷子野菜放入嘴中。

剛咀嚼幾口,卓展就覺察出了異樣,忙咽下去,又趕忙去夾其他的菜,迅速地把所有炒菜都嘗了個遍。

卓展細細咂模著,心中有了肯定的答案。

三妹素歡這時正好從廚房出來,將最後一盤涼拌苦菜端了上來。

素歡剛想回身,卻被卓展叫住了︰「素歡姑娘,請問你這菜里是不是放了魔法鹽?」

「哎媽呀,咋還魔法上了呢,卓展你是病糊涂了吧,是不是還在夢游打游戲呢?」壯子吐槽道,有種終于可以數落數落聰明人的優越感。

「沒錯,就是放了魔法鹽啊,你……你也認識紅姐?」素歡驚呼起來。

「她是我母親……」卓展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繼而又趕忙抬起頭朝素歡笑了笑。

梁生大喜︰「幾年前確實有一伙兒商旅穿越林子時在我家住過一晚,我印象很深。原來那個紅姐竟是你母親?緣分緣分!」

素歡也歡喜地說道︰「當時我就覺得紅姐做菜好吃,便厚顏向她討教了幾招,她倒是毫無保留地把這魔法鹽的做法教給了我。以後我做菜都會放點兒,幾年下來也養成習慣了。」

「什麼魔法鹽……咋個魔法法兒?」壯子听得是雲里霧里。

「媽媽做菜不願意用味精,提鮮就靠這種魔法鹽。說是魔法鹽,其實只是一種自娛自樂的叫法罷了。就是把曬干的菌菇、烤干的蝦皮打成粉,同食鹽一起按一定的比例混合好,每次做菜就用這個代替味精和鹽。」

卓展若有所思地回憶著,並沒有以往的淒楚與晦澀,而是多了分懷念和溫暖。

他現在走著父母走過的路,尋著他們的蹤跡,體會著他們當時的觀感和心情,好似有種隔著時空團聚的溫馨。

現在的他已經不害怕談及父母了,反而願意更多的去了解、去回憶。

眾人看到卓展這段時間的變化,很是欣慰。雖然有時候卓展依舊冷峻、淡漠,但曾經那個熱血少年似乎在一點點回歸、一點點成長。

時隔四年,卓展總算走出了這片陰影,這比找到真相和線索還要來的有意義。

卓展沒再跟梁生兄妹提父母遇難的事,而是開心地听他們說了許多當年探研隊的趣聞,很是熱鬧。

滿桌子肉菜都被一掃而空,卓展被抬進里屋休息了,赤在那兒守著他。

孩子們纏著壯子去林子里用彈弓打鳥去了。

段越、姚蓁則陪著素歡一起收拾桌子上的殘羹冷炙。

段飛看見獨自坐在井沿上的江雪言,笑著走了過去。

經過餐桌的時候,他卻听見段越在上心地向素歡討教著魔法鹽的比例問題,心里很不是滋味,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看著陰著臉坐下來的段飛,江雪言托腮側過頭︰「怎麼,還在擔心段越心里放不下嗎?」

段飛點了點頭︰「哪是那麼容易就放下的啊,她需要時間。」

「不過,我是真的羨慕卓展和赤,一對璧人,一個像冰雪,一個像火焰。明明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竟是那麼的登對,就好像理應在一起一樣。」

江雪言看著天上明亮的弦月,一改平日里的成熟冷艷,憧憬的樣子像個小孩子。

段飛看著江雪言抬起頭時露出修長、美麗的脖頸,內心有些躁動,欲言又止地問道︰「那……那你覺得我呢?」

「覺得你什麼?」江雪言听出了話中的意思,卻故意要裝傻。

「卓展像冰雪,赤像火焰,那……那我像什麼?」

「你……你像……你像太陽。」江雪言想了一會兒,肯定地說道。

段飛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宇宙中心嗎?不過在學校的時候確實是這樣的……」

「也不完全是因為你在學校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還因為……可能是你笑的比較燦爛吧,讓人想到陽光。」

段飛心里一陣竊喜,難掩歡愉地笑了出來︰「那你……那你是什麼?」

「我……我是月亮。」

江雪言怔怔地盯著夜空中正被陰雲遮住的月亮,一字一頓說道,神情有些戚戚然。

然而段飛卻並沒有注意到江雪言情緒上的變化,一听到她說自己是月亮,跟自己的太陽也是相對的,就像比喻卓展和赤用的冰雪和火焰,不禁心中一陣狂喜。

「嗯,是有點兒那個意思,不過能告訴我理由嗎?」

江雪言木訥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沒有說,也不想說。因為月亮只把自己明亮的一面示人,藏起黑暗的那一面,永遠不讓人看到。段飛像太陽那般明亮耀眼,而自己卻像月亮那樣幽戚冰冷,永遠被包裹在黑暗里。

她心里明白段飛的心意,但她也更明白,太陽和月亮這兩者是永遠無法相遇的,只能一方無休無止地追著另一方,永不停息,不知疲倦。

「來啊,玩兒123木頭人兒啊。」段飛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123不許動!」

正沉浸在自己小情緒里的江雪言被段飛嚇了一跳,驚訝地回頭,看著已僵住不動的段飛,下意識地配合起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突然,段飛「噗嗤」笑了,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完了,我輸了。」

「為什麼?」江雪言完全懵掉了,困惑地眨著眼楮。

「我心動了……」段飛收起笑容,深情地望著江雪言。

江雪言為段飛這種低級又尷尬的告白方式感到好笑,但又莫名地生出一絲苦澀。

她笑了起來,故意笑得很大聲,邊笑邊拍了拍段飛的後背︰「別傻了,小子,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我可是你姐哎。」

段飛有些失落,無奈地低下了頭。

看見段飛失望的樣子,江雪言有些慌神,連忙找了個話題打破尷尬︰「哎,對了,你覺得他們兩個以後該怎麼辦?」

「誰們兩個?」段飛抬起頭問道,顯然沒有了剛才談話時的熱情。

「卓展和赤啊,他們一個是現世那邊的人,一個是南山這邊的人,以後怎麼在一起呢?」

「若真想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段飛意味深長地說道。

月光皎皎,夜色沉沉,暖中帶涼的暮夏晚風散發著微微潮濕的泥土香。

清冷的月光拉長了井邊少年少女的背影,越拉越長,越拉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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