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京大。
女生宿舍里。
毓秀望著眼前如同小山一堆眼熟的舊東西, 露出了迷茫的神情來。
舊衣服、舊褲子、舊鞋子、舊床單……甚至還有一張卷起來的舊涼席，那還是好多年前她爸親手編的, 只是因為用過太多回了, 邊邊上全起了毛刺，顏色也是完全的枯黃色。
「這、這是什麼意思？」張楊站在毓秀旁邊, 幾乎是用顫抖的語氣問了出來，「真的是你女乃寄過來的？」
要是真的，那毓秀的女乃女乃可真是個神奇的老太太。早先是啥都不讓毓秀帶過來，大方至極的給錢讓隨便買，用光了也不怕，事實上還沒用光呢, 第二筆錢又到賬了。結果扭頭, 又把一大包的舊衣服送來了？
這是啥操作？
別說張楊看懵了，毓秀也沒好到哪里去，直愣愣的看著這些東西，半晌才慢吞吞的伸手去拿抽屜里的鑰匙, 打開了櫃子門，努力將這些東西都塞進大櫃子里。
得虧京大這邊還是很體諒學子的，雖說因為住宿緊張的緣故, 不得不安排成八人間, 但也盡可能的給每個人安排了儲物空間, 基本上是可以滿足大部分人放衣物和生活用品的。在今天之前, 毓秀一直覺得沒必要給她那麼大的櫃子, 因為她幾乎沒有什麼東西是要放的。像羽絨服, 白天穿在身上，晚上就直接蓋在棉被上了，哪怕等寒冬過去，她的兩身羽絨服，還有毛皮鞋厚帽子手套圍巾什麼的，全都放到櫃子里，那還是能剩下不小的空間。
不過，從今天開始情況就完全變了。
張楊不好意思就這麼看著毓秀折騰，她很快就過來幫忙了，宿舍里另外兩個姑娘也在驚愕之余，上前搭了一把手。人多力量大，再說這里除了毓秀之外，其他人都是干慣了家務活兒的，事實上就算是城里的姑娘，這年頭可不興嬌慣孩子，幾乎每個姑娘家都是干家務的好手。
不到半個小時，一大堆的東西都被放到了櫃子里。
「好像都是春夏的衣服，先擱著吧，等換季了再慢慢整理。」看了眼櫃子，張楊道。
她們是幫著暫時歸整好了，但眼下看著更像是給一大堆東西找個地方待著，並沒有真正的收拾好。哪怕僅僅是這樣，毓秀也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從來沒有在一天里頭干過那麼多活兒。然而，就算絕大多數的東西都歸置好了，外頭還是剩了一件大的。
草席啊！
毓秀犯愁的看著這玩意兒。這要是在家里，草席一般都是卷起來放在雜物間里的，家里又不止一張草席，大大小小的哪怕都卷起來，也要佔不少空間。還好，苗家挺大的，完全不愁沒地兒擱東西。可問題是，宿舍很小啊！
「你把被褥卷起來，把這個涼席墊在最底下吧。」張楊給毓秀出了個主意。
從上午出門去郵局取包裹，到回到宿舍里，拆包裹收拾東西，一直到最後全部都妥當了，毓秀已經快累癱了。
端詳著手里的信，毓秀都沒力氣拆信了。
信是剛才從包裹里拿出來的，就放在衣服上頭，張楊看到了就隨手給她放在了桌上。這會兒，宿舍里的人陸續離開了，哪怕是休息日好了，其實這年頭宅的人很少很少的，就算像毓秀這樣的，要不是特殊情況，她也願意離開宿舍出門去，當然她去的永遠都是圖書館之類的地方。
等宿舍里的人都離開了，毓秀也已經鼓起勇氣拆開信看了起來。
她以為家里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結果一看，還真就是她想多了。
信的開頭就告訴毓秀，家里一切都好，讓她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無需掛念家里人。其實開頭幾頁都挺正常的，也問了困難補助那個事兒，沒曾想從第三頁開始就變了畫風。毓秀仔細一想，倒是很快就猜到了，明顯前後不是同一個時間寫的，這也很正常，她也老這麼干。
于是，她很快就從信件上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李桂芳直言家里沒錢了，前面兩頁雖然也說了這個事兒，卻是很委婉提的，後面就直白多了。說家里窮了，錢都給毓秀花光了，今次寄過去的錢已經是家里最後的一點積蓄了。然後讓毓秀重新申請農村困難補助，還叮囑等開春轉暖了就穿上舊衣服……
毓秀認認真真的看完了信，她還反復看了好幾遍，將她女乃的叮囑牢記在心。
確實應該多看即便的，因為李桂芳在信里將毓秀可能會遇到過困難，全都羅列的出來，包括老師會怎麼問，到時候她應該如何作答等等。基本上，按照李桂芳的要求去做，困難補助沒可能批不下來。
至于要求毓秀穿舊衣服……
講道理，其實李桂芳寄過來的並非毓秀全部的衣服，而是已經進行過一定程度的篩選了。毓秀最近兩年都沒長個兒，基本上高中時做的衣服都在這里了，也就是沒穿幾年的。加上毓秀打小都是穿新衣的，她為人又仔細，所以這些所謂的舊衣服，嚴格來說也不算特別陳舊。
就是吧，李桂芳就算再寵毓秀，也沒給毓秀買過幾件成衣，絕大多數的衣服都是她去集市上扯布回來，再讓她娘家嫂子用縫紉機做出來的。
這里就有一個問題了，京市這邊，因為改革開放好多年了，很多人已經習慣了去成衣店買衣服，就算讓裁縫做衣服，那風格跟南方農村還是有著一定差距的。
也就是說，當天氣轉暖之後，毓秀穿出了她兩三年前才做的舊衣服時，京大的廣大學子和老師們就有幸見識到南方農村的穿衣風格了。
……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陽春三月里，天氣就逐漸轉暖了。
當然，跟南方還是不能比的，可最起碼羽絨服是穿不了了。
盡管李桂芳寄來的包裹里絕大多數的衣服都是春夏穿的，可也有幾件是冬天的。李桂芳啊，想著橫豎都要寄了，也不差這麼一兩件了，就索性將前年剛給毓秀做的一身花布棉襖也順道兒寄來了。還真別說，這花布棉襖在村里也是很稀罕的，甄美都惦記很久了，因為甄珠也有一身差不多的。只是，毓秀就算個頭不高，那也比甄美這小孩兒要高出一個頭，因此在去年冬日里，幸免于難，沒叫甄美弄到手。
于是，都不用等天氣徹底熱起來，毓秀就穿上了花棉襖，同時也再度填寫好了農村困難補助，在張楊的百般拒絕後，她親自拿著申請書去了輔導員辦公室。
張楊哪里是拒絕啊，她……她快瞎了。
打死她都想不到苗同學居然還能有這麼騷的操作，上學期沒拿到困難補助，回頭就想出了這麼個解決方案。試想想，上頭不就是因為她一溜兒的新東西，這才拒絕給她補助的。結果呢？舊衣服說來就來，雖說舊衣服看著質量還是挺不錯的，可花色實在是令人窒息。
也因此，在毓秀提出讓她幫忙去交申請書時，張楊滿臉窒息的拒絕了。
「你自己去吧，我覺得應該讓輔導員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這樣會更有說服力，估模著申請批下來的可能性也會更高。你自己去，輔導員很和氣的，真的！」
毓秀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穿衣風格有什麼不對，自然也猜不到張楊完全是隨便扯了個借口拒絕她的，還以為那是為了她好。
再一想，輔導員確實很和氣的，收留了自己一整個寒假不說，在她沒錢吃飯的時候，還請她吃早晚飯。大年三十又帶她回家去，還送了她不少水果和吃的。對了，她人生中第一支鋼筆還是輔導員的爺爺送的。真是大好人，一家子全都是好人。
抱著這樣的想法，毓秀笑盈盈的跑去找了輔導員。
輔導員昨個兒剛回了一趟她爺女乃家，還拎了三斤隻果兩斤橘子，以及七八個水果罐頭。不要以為這是她爺女乃對她深深的愛，事實上她爺千叮嚀萬囑咐，說是要帶給苗光榮的親孫女吃的，讓她千萬要盡快拿給人家，別虧了人孩子。
那可真是她的親爺爺！
這不，今個兒上班時，輔導員就將東西提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里，還沒想好要怎麼拿給苗同學，就看到苗同學面帶笑容的過來了……
等等！！
她看到了什麼？！
我的媽呀！！
模著良心說，就算穿得格外的質樸，毓秀還是很好看的。要知道，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李家舅婆招攬生意的活招牌，不少人都是瞧見了毓秀身上穿的衣服後，問清楚了來源後，去集市上扯了花樣差不多的布，然後特地找上門來讓李家舅婆做衣服的。就因為毓秀這塊活招牌，李家舅婆的生意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吧，在鄉下地頭時，因為大家的穿衣風格都差不多，只能凸顯出毓秀的好看來。可放在了大都市里，毓秀這種質樸到了極點的穿衣風格就很……那啥啥了。
輔導員本來正打算端起茶缸子喝水的，等她定楮一看，趕忙將手里的茶缸子放回原位，輕咳一聲，問道︰「苗同學你找我是……」
「老師，我來遞交申請書。」毓秀把農村困難補助的表格給了輔導員，「我跟班長要的，她那邊有多余沒用完的，上面我都按照要求填寫好了。」
「是這樣啊……」輔導員下意識的接過表格，垂著頭看了半分鐘，忽的反應過來了，「不是，這個是上學期就要交的，你沒交嗎？也不對，你交了吧？我記得是審核沒通過？」
毓秀點了點頭︰「是的，可我女乃說，上學期我們家還有錢，這學期沒錢了。」
輔導員︰…………
還能這樣？！
見輔導員兩眼直勾勾的愣在了那里，毓秀忙將信上關于申請補助的那一段話背出來，認真的說了自家的情況，提到上學期的錢有一半是村里人為了慶祝她考上大學給的錢，另外一半則是家里的積蓄。
毓秀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說謊，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最開始的那二百塊錢就是來自于珠珠媽媽的。當時，珠珠媽媽就是跟她說，這個錢是用來讓她上大學的。
沒毛病。
至于家里的積蓄是不是都用完了，毓秀沒有辦法得知。可既然她女乃都說了錢都叫她給用光了，那就肯定是用光了。
輔導員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足足看了兩分鐘後，眼見毓秀還在等著她發話，她不得不開口道︰「行……那行吧，我再幫你申請試試看。」
毓秀道了謝就要走，輔導員又趕緊喊住她，拿了放在辦公桌後頭的東西給她︰「隻果橘子還有水果罐頭，這些都是我爺爺讓我拿給你的，你別客氣，收著吧。記著先吃水果後吃罐頭，罐頭放得住。」
說實話，毓秀挺猶豫的，她不知道這個到底該不該拿。其實在之前的信里，她是說了在京市里遇到了爺爺苗光榮的老戰友，可她那封信寄出去後就跟石沉大海一般，反正她女乃上封信里並沒有提到這個事兒，估模著要麼就是還沒收到，要麼就是收到了但回信還在路上。
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估模著兩封信應該是正好錯過了。
「拿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爺女乃家離京大有多遠，昨個兒就為了把這些東西拎回學校，我的胳膊都差點兒廢了。今個兒一早來上班，我還得再拎過來……你要是不收，我不得再千里迢迢的給我爺女乃送回去？」輔導員強制性的塞給了毓秀，然後推著她出了辦公室的門，「困難補助我會盡量幫你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就這樣，毓秀拿著一張輕飄飄的申請書出門，卻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了宿舍里。
張楊等人︰…………
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後，還是張楊先開了口︰「苗同學，我有個建議想跟你說說，你听了不要不高興。」
「什麼？」毓秀把東西放到了桌上，腦子里還想著輔導員對她的叮囑，因此拉開了桌子下方的小櫃子，先將罐頭一個個的放到了里頭，貼著櫃壁高高的壘了起來。
居然還有昂貴的罐頭……
張楊眼神飄了一下，她家過年時也是買了罐頭的，卻不是讓人敞開吃的，而是煮了湯。就是一小鍋的小圓子里加了半罐頭的橘子，大年三十吃了一回，正月初一又吃了一回。要知道，她家十幾口人呢，過年也就只買了一罐橘子罐頭。
不是買不起，就是舍不得。
「苗同學，我是覺得你既然申請了農村困難補助，就……也不是不該買吧，買還是可以買的，就是沒必要一口氣買那麼多。這樣叫人看到了，好說不好听啊！」猶豫再三，張楊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然後就看到毓秀從大袋子里拿出了隻果和橘子。
「我請你們吃水果。」毓秀想起先前吃過宿舍里其他人帶來的家鄉特產，本來還以為她女乃給她寄了吃的，許諾分給其他人吃。沒想到拆開來里頭卻全都是舊衣服等東西，許諾沒完成，毓秀還挺不好意思的。幸好，請吃水果也是一樣的，沒人規定非要請吃家鄉土特產的。
等說了這話後，毓秀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張楊那話是什麼意思，忙解釋道︰「不是不是，這些都不是我買的，我家里是真的沒錢了。這些水果還有罐頭，都是輔導員送給我的。」
張楊以及宿舍里其他姑娘︰…………
這話甭管誰信，反正她們是不相信的。
只是，她們到底關系不算太近，同宿舍的同學而已，連朋友都談不上，有些話說了一遍那興許是出于好意，可要是多說幾遍，那意思可就變了。
最終還是張楊伸手拿了一個橘子，掰開來分給了其他人吃。毓秀倒是讓了，可她們連連拒絕，見狀毓秀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一周後，輔導員讓班長過來通知毓秀，說她的農村困難補助批下來了，可惜是最低一檔的，每個月五塊錢，從下個月開始領。
本來輔導員也可以親自過來的，可她真的真的不想再瞎一回。也因為她讓班長轉告這事兒，毓秀同宿舍的人愈發篤定先前的水果和罐頭都是毓秀自己買的。想也是，都當了一個半學期的同學了，完全沒听說毓秀跟輔導員有什麼親戚關系，甚至听張楊說，先前毓秀的困難補助沒通過，毓秀托她去問輔導員時，人家連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算了算了，反正是別人的事情。
不是沒有那嫉妒心強的想搞個檢舉揭發啥啥的，可都在行動的那一刻退卻了。因為郝新明……
郝新明在清大就是個名人，上學期他就頻頻往京大這邊來，因為毓秀她們那一棟樓全是新生，郝新明又只是在宿舍樓下等著，因此就算看到他的人不少，還是沒能造成特別大的轟動。可這都第二學期了，哪怕是新生經過了前面第一學期的洗禮，也改變了不少。
最最重要的是，清大那邊開始傳聞，說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迷上了隔壁學校的一個鄉下妹子。
那種作風分外樸實接地氣的純……鄉下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