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面對輔導員幫著遞上去的申請書, 系領導很是無奈。
按理說，農村困難補助的通過率是很高的, 因為但凡感覺自己過不了的，那就壓根不會去申請。反過來說，既然都申請了，那肯定是確保自己是農村戶口外加全家務農為生的。
毓秀就是啊！
苗家世世代代都是地里刨食的, 哪怕家里還有其他收入, 可從來也沒有規定說, 拿了烈士家屬補貼的, 就不能再申請困難補助了。
沒這回事兒啊！
在這種情況下，系領導只能很無奈的給她評了個最低檔次的農村困難補助——每月五塊錢。
這錢也不算少了，起碼一日三餐是能解決了的。至于別的，困難補助本來就是解決最基本的生活困難, 並不能給人帶來優渥的生活。
听到這個消息後, 毓秀倒是沒多少失望。說白了，還是因為她對錢沒多少概念, 想著手頭上還有一百塊錢, 加上每個月能拿五塊錢的補貼, 應該能順順當當的過日子了吧？想到這里，毓秀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中。
其實，人的適應性都是很強的, 甭管是離家千里獨自生活的磨難, 還是數九寒天給人帶來的冰冷痛苦。說白了, 只要咬牙捱過去了，人總歸是往前看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毓秀盤算著，天氣轉暖了，羽絨服可以洗洗曬干收起來了，緊跟著就是開春了。得虧她女乃給她寄了舊衣服來，不然就算初春能夠將就一下，等回頭天氣徹底轉暖了，盛夏到來後，她不得又抓瞎了？現在倒是好了，衣裳鞋襪這些都不用再費心了，臉盆腳盆包括熱水瓶等等，這些都還是很耐用的，買了就能用上個好幾年，最多也就是回頭買點兒毛巾牙刷牙膏肥皂之類的生活用品，可那些是小頭，問題不大。
撇開這些不提，也就是婦女用品和一日三餐了。哪怕每個月五塊錢不夠，毓秀手頭也還捏著錢，起碼這個學期是不用犯愁的。
明明寒冬還未徹底的過去，可毓秀的世界里卻已經是陽光明媚了。
與此同時，輔導員卻是一臉崩潰的回到了她爺女乃家里。
照例，葉老爺子問起了關于老戰友親孫女的事兒。輔導員很是頭疼，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半晌後，她才滿臉糾結的告訴老爺子，毓秀最新的騷操作。
前情提要還是需要的，那就是上學期毓秀沒拿到農村困難補助，所以她這學期立馬想出了解決方案來，舊衣服說來就來，也不怕嚇死廣大師生。
不過，輔導員說的還是比較委婉的︰「其實，苗同學長的還是不錯的，白白淨淨的，看著就不像是鄉下人。就算穿著大花棉襖、靛藍棉褲子，瞧著也還行吧。就是，對比起來還是蠻明顯的，她先前打扮得多洋氣呢，比咱們本地人還像是本地人。」
外人想象不到這里頭所有的事情都是李桂芳一手操辦的，跟毓秀壓根就扯不上丁點兒關系。不過也是，誰能想到呢？只覺得這人一直記著先前沒拿到補助那個事兒，琢磨了一整個年里，愣是叫她想出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法子來。
還真別說，確實這種法子一般人想不到。
輔導員還在那兒感概呢，別看她年歲不大，其實她工作都好幾年了，不說自己親自帶的學生了，就連那些個年長的同事們也沒攤上過這種奇葩事兒。
忒麼的……這叫啥事兒啊！！
可葉老爺子卻不那麼認為，他思量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你們這些個打小泡在蜜罐子里的娃兒想象不到啥叫見客衣裳吧？以前啊，日子過得老苦了，一大家子才一身能出去見人的衣服，就算現在日子好過一些了，過年特地穿得好一點去人家家里拜年，平時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光榮這孫女啊，還是個樸素的娃兒呢！」
輔導員︰……我是造了什麼孽啊！
「對了，你們考試成績出來沒？那孩子考得咋樣啊？」葉老爺子隨口問道。
「還行吧，京大的學生就沒一個是笨的。」輔導員沒敢將心里話說出來，只將這事兒敷衍了過去。畢竟，她自個兒當初又沒考上京大，真要是說了實話，保不準老爺子心理不舒坦，回頭還能訓她一頓。雖說年關早就過去了，也不代表她願意白白挨一通教訓。
與此同時，毓秀宿舍里也提到了這個話題。
更確切的說，是張楊滿臉笑容的拿了個信封跑回了宿舍。別看張楊這人一直都是笑面兒，可她更多的是那種開朗樂觀的笑，而非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悅。
而今個兒，她是樂開了懷。
「什麼事兒那麼高興？」就有人問道。
「獎學金發下來了，我這學期的生活費可算是有著落了。」張楊美滋滋的答著。
她是城里人，然而這個身份帶給她的卻是無奈。因為對比農村困難補助幾乎百分百的發放率，城里人想要申請補貼就太難太難了。尤其她父母都是雙職工，哥姐也各有工作，料想到這個情況根本就申請不來補助，她直接放棄了申請。可事實上，雙職工又能怎樣？她家里還有爺女乃要照顧，哥姐雖然都上班掙錢了，可他們也都成家立業了，都有各自的孩子要養……
其實張家的生活條件很是一般，倒不至于吃了上頓沒下頓，可她每個月的生活費對于家里來說，仍然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幸好，國家雖然對城里人的補貼比較少，卻下了血本來提高各項獎學金的金額。像京大、清大這種頂級學府，獎學金的數量相當之多，種類也很豐富，有最高的校獎學金，還有院里的，系里的，林林種種不下百項。
毓秀原本正拿了書和筆記打算去圖書館的，今個兒雖說是上學的日子，可下午前面兩節沒課，算上午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耗在圖書館里。
及至听了張楊這話，毓秀驚訝的看了過去，忍不住問︰「獎學金發下來了？等等，上學期的成績也發下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沒拿嗎？」張楊也愣住了。
「沒有，我壓根就不知道這個事兒。」毓秀詫異極了，「怎麼拿啊？去哪里拿？我老家的學校，都是固定日子去教室等老師發的。以前……以前都是我一個朋友幫我拿的，直接送到我家里去。」
張楊被她這話給噎住了，忍不住琢磨著，她這話的意思是責怪自己沒幫她拿？是這個意思吧？
來不及細細思考，張楊見毓秀仿佛是等著要答案，索性直截了當的道︰「大學跟小初高不一樣的，沒有成績報告單這種事兒。你要想知道上學期的成績，得去老師辦公室要，有一張成績條的。」
「沒有成績報告單，也沒有光榮榜？」毓秀驚呆了。
「光榮榜？」張楊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搖頭道，「如果你說的是以前高中里大考後的紅榜，那肯定是沒有的。你要知道，咱們學校那麼多的專業，再說就算是同一個專業的，選的課也不一定是一樣的，所以根本就沒辦法通排名次。再說了，以前高中時排名次是為了激勵大家，這都上了大學了，還搞那玩意兒干啥？」
這時，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另一個同學忽的道︰「開學都快一個月了，苗同學你還沒去拿成績條？你得看看合格了沒有。大學里，沒合格的是要重修重考的，不同的系不同的科目，重考的時間還都是不一樣的。你趕緊去啊！」
毓秀一臉懵的跑出了宿舍。
不過，現實的情況顯然要比同學猜測的好很多。事實上，輔導員大半個月前就看到了成績條，假如毓秀有需要重修的科目，就算毓秀不來找她，她也會去找毓秀的。可既然都合格了，那就無所謂了。再說了，每學期都有幾個懶貨不來拿的，她也就沒當一回事兒。
結果，毓秀跑來找她了。
要不是礙于自家老爺子的面子，輔導員真的很想問一問，苗同學你的反射弧是那麼長的嗎？好在，及時想到了老爺子，她嘴上留了德，找出了成績條遞給了毓秀，還順口說︰「放心吧，全都合格了，不用重修。」
毓秀其實不太理解重修的意思，她自己猜測，興許就像以前高中里，甄珠考了五十幾分？高中里是沒有補考重修這個概念的，考砸了就是考砸了，似乎大學不一樣？
她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輔導員用像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半晌才開口幫著解了惑︰「重修就是某一門課第一次考試沒過，下學期初的補考還是沒過，那就必須重新上這門課。一般都是必修課，選修課少有這種情況的。還有就是，有些科目是要交重修費用的。」
國家減免了學費，但並不代表要減免重修費，雖說其實也就是幾毛一塊的，可這個費用是必須要繳納的，幾乎可以說是懲罰性的了。
毓秀听得格外認真，隨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成績條。
說實話，她對自己的成績相當得不滿意。
「你考得還行吧。大學跟小初高肯定是不同的，再說大一嘛，很多科目你可能以前從未接觸過，考出這個分數也算是可以的了。」輔導員見毓秀越看成績條臉色越差，還很好心的安慰了一句。
「嗯……」毓秀想了想沒別的事情了，臉色煞白的跟輔導員道了別，心情十分沉重的回去了。
因為下午比較空，這會兒宿舍里多半人都在，有些是想趁著天氣不錯洗衣服曬被子的，有些則拿著課本低頭預習著。跟後世不同的是，這年頭的大學生非但全都是真材實料的，而且各個都格外得用功，不存在學期初不努力學期末苦讀的情況。
毓秀回去的時候，張楊不在宿舍，其他女生跟毓秀真的不熟，哪怕看到她臉色很難看，也最多就是用眼神互相交流一下，沒一人上前詢問的。
最終，還是其中一人將洗衣房里的張楊喊了回來。
「你去拿成績條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有需要補考的？補考時間過了？」張楊連連發問，心說要真的是這樣，那就太慘太慘了。
「沒……」毓秀抿著嘴唇，通過拿成績條，她大概猜出來了，可能大學里不像以前高中時候對**很無所謂，畢竟沒人幫別人拿成績條，哪怕只是順手的事情。
「那你是怎麼了？都合格了不是挺好的嗎？」
「我能看一下你的成績條嗎？」哪怕意識到了這麼做不妥，可毓秀還是沒忍住，眼巴巴的看向張楊。
張楊愣了愣，不過很快她還是擦干了手上的水漬，拉出抽屜拿出了成績條︰「給。」
大學里雖然沒有通排的光榮榜，但其實也不是完全不排名次的，只是沒人一個個的全都羅列出來，畢竟學生人數太多了，再說這也完全沒有必要。像張楊，她每一門功課成績都在本專業前百分之十，屬于門門功課都在優秀範疇內的，就有資格參加各類獎學金的評比。
「對了，要是必修課沒通過需要補考的話，好像就不能再參加獎學金評比了。」張楊見毓秀看得認真，隨口解釋了一句。
毓秀何止看得認真啊，她都快把成績條看出花兒來。
半晌，她才將成績條還給了張楊，神情懨懨的道︰「我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
這話一出，包括張楊在內的宿舍里的姑娘們終于知道她為啥這麼不開心了，頓時都樂了，紛紛說︰「誰還不是呢？我打小就是第一名，小學四年級之前每次都是考滿分的，就算後來語文添了個作文，我至少數學還是一百分！」
「初高中也是啊，我上的是我們市里最好的高中，就算這樣，我還是每次都考年級段第一。只有一次，跟另外一個同學並列第一名。可惜，她高考沒發揮好，上了省內的大學。」
「我就不行了，我是永遠的第二。頭上那個第一呀，倒是跟我一樣來了京大，可人家去了中文系。」
幾個姑娘七嘴八舌的說著，毓秀听得恍恍惚惚，她這才意識到，什麼叫做能考上京大的都不是笨蛋。
張楊見她似乎有點兒緩過來了，笑道︰「我倒是覺得都上了大學了，成績不是衡量一個人是否優秀的唯一標準。對了，你們有沒有想過參加學生會？我是打算這學期好好準備一下，下學期大二了，就有資格進入學生會當個干事了。」
這個話題比單純的討論學習有意思多了，其他人紛紛暢所欲言，有談論學生會的，也有講社團的，還有就是業余時間兼職的。
毓秀听了一會兒，覺得沒啥意思，仍舊收拾了東西打算往圖書館去。
宿舍里就是這點不好，哪怕有人願意學習，可大環境如此，很有可能就被同宿舍其他人的話題帶偏了。也因此，真的有心好好復習的，多半都會去自習教室，或者像毓秀這樣跑去圖書館待著。
不過，毓秀還不單單想去學習，她是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
從小到大，學習成績好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優點。事實上，甭管是小學還是初高中，她一直保持著極好的考試成績。哪怕有一個甄卓凡比她強，但這也得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甄卓凡比她年歲要長。毓秀小時候為了能夠提前上學，她女乃是特地給她改了出生年份的。也因此，盡管甄卓凡只比她大了兩級，但事實上甄卓凡要比她足足大了四歲。
年歲越小的時候，丁點兒的年歲差距都能帶來不小的差異。
再一個，就算毓秀承認甄卓凡比她更出眾，可倆人又沒有實實在在的比過的，畢竟他倆從小都是各自年級段里出了名的學霸。
如今，生平頭一次，毓秀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
原來啊，她並不是最優秀的。
原來啊，這世上比她更聰明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想起張楊成績條上，幾乎每一門考試的成績都比她要好——有的是只差幾分，有的卻是差了十幾分——她心里就充滿了酸澀難耐。
承認自己不如別人是一件很艱難痛苦的事情，假如從小就如此，那估模著也習慣成自然了。可問題就是，毓秀真的不習慣，她是頭一次攤上這樣的事兒。
就在她百般迷茫之時，郝新明不知道打哪兒沖了過來，跑到她跟前幾步開外時，還停下腳步略微整理了一下。這一幕，被路過的其他同學看到了，內心幾乎是滿滿的彈屏，心說您折騰儀表干啥呢？面對一個穿著大花棉襖靛藍棉褲的鄉下妹子，您費那老鼻子勁兒干啥呢？
然而，毓秀什麼都不知道，她愣是直到郝新明跟她打招呼了，才迷茫的看了過去。
郝新明露出了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活像個大尾巴狼︰「苗同學，我剛拿到了學校發的獎學金，想請你外出吃個飯。怎麼樣？願意賞光嗎？」
毓秀︰…………
不得不說，郝新明的運氣還是很棒棒的。得虧他遇到的人是毓秀，也得虧他追求的人是毓秀。這要是擱在盼娣或者甄珠身上，不挨揍也會被啐一臉的。
因為是毓秀，所以得到的就是長久的沉默。
郝新明被拒絕太多次了，就覺得吧，被拒絕反而是最正常的，假如毓秀答應了，他反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哪怕這學期的毓秀已經不如上學期那般超凡月兌俗了，可愛了就愛了，在他眼里，就算穿著大花棉襖靛藍棉褲的毓秀，也比他妹好看個千百倍。
「不想吃飯的話，那我們在學校里隨便走走？」郝新明很快就做出了讓步。
毓秀其實也沒想拒絕，確切的說，這就不是拒絕不拒絕的問題，而是她懵了個結結實實。
試想想，郝新明啊，從毓秀認識他那天開始，就沒見過他好好學習。甚至于，就郝新明那一天恨不得往毓秀這邊跑十八趟的架勢，毓秀還以為這人覺得考上大學以後就徹底放松了，壓根就沒把學習當回事兒。結果……
「你拿到獎學金了？」毓秀順從的跟著他開始逛起了校園，其實京大能逛的地方挺多的，有不少地方不亞于景區。而且，眼下天氣也沒那麼冷了，起碼穿成這樣逛起來，感覺不到多少寒意。
郝新明挺得意的點了點頭，他一寒假沒找到毓秀，哪怕明知道毓秀安全無虞，還是很掛心。為此，他甚至不惜舌忝著臉去找他表哥，哪怕他表哥之所以能娶到大美人表嫂完全是相親的福利，可他覺得吧，表哥起碼還是有那麼一星半點兒的優點是叫表嫂看在眼里的。
恰好，大美人表嫂也是京大畢業的，據說在學校里也很愛學習。
其實這就是扯淡，能考上這種頂尖學府的，在校期間就沒一個是對學習不上心的。愛折騰如郝新明，沒見他跑來找毓秀都是周末或者節假日嗎？他壓根就不敢逃課，期末考試前更是埋頭復習，要不然也不至于跟毓秀錯過了。
反正，一寒假的時間，郝新明從他表哥處唯一獲取到的消息就是，既然對方對吃喝不感興趣，那就不如聊學習吧。
跟京大的高材生聊學習這個話題，本身肯定是沒有錯的。正好，郝新明自己也不差，就算專業不同，可他也下了苦功夫去了解毓秀所在的院系和專業，談不上精通，但起碼基礎內容都了解過了。
然而，毓秀只一臉的生無可戀。
听著郝新明大談特談學習，毓秀的眼神里透著迷茫和無助。
這一刻，她終于理解了當初盼娣和甄珠的痛苦了。如果說，跟學霸同窗的學渣是悲傷的，那麼不幸跟一群學神在一起的學霸……
那更悲傷了好不好？！
「呃，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遲疑了很久，毓秀到底還是說出了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樣提高學習成績？」
剛才還滔滔不絕說話的郝新明，瞬間卡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