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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的春末夏初, 四處都美——像畫一樣。

李鶩傍晚出門赴春風樓的宴,沈珠曦也坐車去赴白府的宴。一路上,她都忍不住將車窗——出一條縫隙, 贊嘆不已地欣賞著沿街的風土人情。

和千瘡百孔的京畿地區不同, 富庶的揚州仿佛還像停留在大燕最強盛的時期。街道兩旁商鋪林立,走街串巷叫賣的小商販絡繹不絕, 就連隨處可見的平民女子,也穿著柔軟干淨的布衣,臉上的表情也是安詳柔和的。

沈珠曦深吸一口氣,肺腑都是食物和鮮花的芳香。

馬車在白家停下後,白家管家親自接待了她, 一路卑躬屈膝地引——她所乘的步輿往里走去,嘴里的俏皮話說個不停。一看便曉——她身份貴重,必須小心接待。

步輿穩穩地往前走著, 途徑眾多假山游廊, 富麗堂皇的亭台樓閣,沈珠曦看——暗自咋舌︰自離——皇宮後,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這麼大手筆的宅院了。白府的豪奢, 即便比起皇宮來, 也差不了多少。

步輿在主院正廳門前停下,沈珠曦走下步輿, 視線越——正廳門檻,落到廳中二老身上。

管家知情識趣,吆喝——抬輿的小廝小跑離開。院中只剩下沈珠曦一人。廳內的——老快步走出, 為首的正是多年前和她在宮宴上有——一面之緣的白游庚。

他老了許多,那張中年時就稍顯凌厲的面龐在老了——後更加瘦削,高高突起的顴骨讓他面容顯得陰鷙, 可他泛紅的眼眶和激動的神色,打消了他們之間生疏的隔閡。

沈珠曦含著眼淚,急忙上前扶住想要行大禮的——老。

「祖父祖母不要多禮。」

白游庚卻堅持跪了下去,固執地行了跪拜禮。白老夫人見狀,也跟——行了大禮。

行完大禮,白游庚才讓沈珠曦把他扶了起來。

「殿下金枝玉葉,受禮是應當的。況且這不單是見禮,還是賠罪——為掩人耳目,我們不能到門口親迎,還望殿下勿怪……」白游庚道。

「我已決心月兌離宮廷,自然就不再是什麼公主。祖父祖母不必如此,要說賠罪,也是我該向——們賠罪才是。珠曦身份復雜,貿然前來揚州,說不定會給祖父祖母增添麻煩……」沈珠曦說。

「子孫輩給大人添麻煩,不是再正常不——的事嗎?」白游庚熱切的淚眼定定地看——沈珠曦,「我家那混小子不知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不也沒被我趕出家門麼?——就放放心心給我添麻煩吧!」

沈珠曦想起到處被嫌棄的白戎靈,不禁破涕為笑。

「進來說話,進來說話——」白游庚拉——她往屋里走去,熱情主動的態度讓一旁連話都插不上的白老夫人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祖父給——準備了許多揚州糕點,不比宮里精致,——看看合不合——口味。」

沈珠曦被拉近正廳坐下後,各式江南點心變——花樣送來。光是配點心的茶葉,沈珠曦就喝了西湖龍井、黃山毛峰、洞庭碧螺春、君山銀針、廬山雲霧等不下。

白游庚盛情難卻,似乎想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她。沈珠曦吃了一肚子點心和茶水,還沒來得及歇口氣,白府的晚宴就準備好了,她又被拉到了擺滿佳肴的餐桌上。

在白游庚面前,沈珠曦好像變成了一個還不會吃飯的孩童,自己都用不——伸出銀箸,碗里堆積的食物就越變越多。

「好啦,——再夾,殿下碗里就放不下了。」白老夫人看不下去,出言勸道。

「放得下,放得下——」白游庚滿面寵溺地看——沈珠曦,手上連連做——快吃的動作,「殿下太瘦了,離宮後一定受了很多苦,如今回了家,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要把從前瘦下的都補回來才是。」

沈珠曦羞澀地笑了笑,低聲道︰「……李鶩對我很好,我沒受什麼苦。」

白游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張——口剛要說什麼,旁邊的白老夫人就用手肘用力撞了他一把。

他這才把話忍了下來。

沈珠曦知道他要說什麼,她知道李鶩很好,但別人不知道。她不能因此責怪外祖父,她相信只要給她時間,她一定能讓外祖父改變主意。

她的信心來自二老對她溢于言表的關愛,她自信能夠獲得他們的讓步。

一頓飯吃完,山珍海味都在桌上走了一遍。沈珠曦實在是吃不下了,這半天下來,她幾乎吃了整整兩天的飯量。一想到接下來又要坐——喝茶,沈珠曦就覺——頭大。

好在,白老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提出要帶她在白家走上一走。

白游庚立即同意,熱情地在前引路。

沿路介紹了庭院和假山樓台之後,白游庚帶著她步入一處浮翠流丹的精致院子。周遭的艷麗華美讓他眼中剛剛還在閃爍的快活黯淡了下去,失去興奮的亮光後,他的雙眼重新恢復了老人特有的黯淡,一縷悵然和悲傷浮上這片渾濁的海。就連他的腳步,也忽然遲鈍起來。

即便他不——口,沈珠曦也能猜出這里是什麼地方。

白游庚變——沉默,取而代之——口的是一旁的白老夫人。

「這是你娘出閣前住的院子,一切擺設都以她喜好為主。白家幾代都只生兒子,好不容易——了一個女兒——」

她的臉上露出一個母親回想起自己心愛孩子時特有的神情,唇邊帶——一抹笑意,說的是責備的話,眼中卻只有溫柔。

「——外祖父把她寵壞啦。」

「光說我,」白游庚不服氣地嘟囔道,「當初——也沒少慣。」

母妃入宮多年,出閣前住的院子依然干淨明亮如新,可想而知,這些年來,——老一直在照顧——這座宅院。

或許他們還期望——,有朝一日,入宮為妃的女兒還能得到出宮省親的恩典,再次住回長大的地方。

直到宮變發生後,這——期望才徹底破碎。

這處華美的居所似乎有——奇妙的魔力,讓三個先前還有說有笑的人變得少言寡語。

三人走到房屋門口時,白游庚忽然停了下來,走向旁邊不遠處的一處秋千,伸手撫了上去,一臉感慨道︰「這是你娘六歲那年,我親手給她扎的秋千……」

沈珠曦看——那座已經明顯腐朽的秋千,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垂雙髻,容婉娩的女童站在秋千上,滿臉明媚笑容的畫面。

世事難料,那時仍年幼的白宓想不到,其他人也都想不到,白家千嬌萬寵的掌上明珠,最後竟是這般結局。

「……母妃是緣何進宮的?」沈珠曦忍不住道。

她的問題像是觸踫到了什麼禁忌,——老都沒有說話。片刻後,白游庚才冷笑一聲,說︰「帝王心意,要——生便生,要——死就死……哪有什麼為什麼。」

「老爺——」

白老夫人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天底下哪個女兒樂意听她父親的壞話?更別提,這父親還曾是九五——尊。

她重新看向沈珠曦,柔聲道︰「當年,先帝登基後第一次南巡,在江南眾多人家中選了我們家接駕。機緣巧合下,宓兒和先帝有——數面之緣,應該就是從那時,先帝對宓兒上了心,——後幾次南巡,都指定我們白家接駕。」

白老夫人聲音低沉下來︰「再——後……聖旨來了,宓兒就入宮了。先帝向我們保證——會善待宓兒,一——始,也確是如此。宓兒自入宮起便寵冠六宮,盛寵一直持續了——多年,這對一個皇帝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就在我們即將放下心來的時候,京里卻傳來了——娘失寵,冷宮禁足的消息……」她頓了頓,忍不住道,「殿下可知當年發生了什麼?」

「……我也不清楚。」

沈珠曦搖了搖頭,遙遠的記憶逐漸松動。

「好像是某一天起,父皇就突然開始寵愛其他嬪妃。母妃很是生氣,她大吵大鬧,但只是把父皇推得更開。不知什麼時候起……父皇再也不來她的宮殿了。又——了很久,懷孕的淑妃在母妃面前耀武揚威,被母妃當眾扇了一耳光……淑妃到父皇面前告狀後,父皇就把她禁足了……再也沒有赦免。我去向父皇求情,也只是被勒令搬出母妃宮中,獨自居住。」

「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白老夫人皺眉道。

「還能發生什麼,不就是喜新厭舊!」白游庚沒好氣道。

他的話再次得到了白老夫人警告的一個瞪眼。

說話間,他們走入內室。沈珠曦的視線被一屋奇珍異寶吸引,這些都是白老爺子天南地北為愛女收集來的名貴珍寶,即便是比起盛寵時金銀滿目的望舒宮來,也不遑多讓。

但最令沈珠曦愛不釋手的,反而是她從空蕩蕩的抽屜里找到的一幅泛黃畫卷。

她望——上面栩栩如生的母妃少女時期的模樣,驚喜道︰

「這是出自哪位大家——手?」

她的隨口一問,不知為何卻引來二老的一次對視,和不約而同閃過面龐的一絲為難。

迎著她的不解眼神,白老夫人終于開口了︰「……這並非大家所作。」

沈珠曦後知後覺地從沒有留下任何印記的畫卷上察覺到一絲異常︰「那是何人所作?」——

老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拿不準要不要告訴她——了一會,還是白游庚——口道︰

「一個先帝每年南巡,都會伴其左右的人。」

沈珠曦一怔,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幾個名字。

有資格陪伴父皇南巡的人不多,能每次陪伴,並且還伴其左右的人——只有那麼幾個。

若要限制性別和年齡,只有一個人選。

白游庚嘆了口氣,說出了她正在想的那個名字。

「是傅汝秩——」他緩緩道,「當朝宰相,傅汝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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