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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貧民公寓回到伯父宅邸的當夜,柯林將所有帶回來的信件都看了一遍。

信件的內容都大同小異,所以在閱覽期間,他不時地會走神。莫名地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偷窺狂的潛質,畢竟從進入神學院報房開始,自己似乎就老是在偷偷模模地看別人的通信。

不過有一說一,這還是他第一次擅讀別人的私人通信,多少屬于逼不得已。畢竟一開始是為了查明「霍斯特」的身份。

接著既然已經有了第一次,那再細讀甚至記憶一次,好像也沒什麼區別了。

至于在神學院報房里跟蹤的那些信件,基本都是機關文件或是研究報告,也稱不上是侵犯了誰的隱私。而且在選擇追蹤對象的時候,他還會有意避過那些明顯是私人身份的發信方。

所以自己在本質上,應該也算不了什麼偷窺狂。

雖然這些想法,怎麼听都像是犯罪者為自己開月兌的狡辯。

人都已經殺了,現在還準備頂替人家的身份。為什麼事到如今,自己卻會考慮起什麼隱私的問題呢。

丟開這些無聊的念之後,柯林又匆忙將信紙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現在需要整理的是,虛構中的海因里希中尉,在這些年里經歷的事件時間軸。

他找出了一本日歷,每當看到回信人提到什麼新的事件,就在相應的日期下做上記號。不過大部分是瑣碎的事件,無外乎發了加班工資,手指被木鋸弄傷,用開始小刀雕刻一些木像,等等。

在整理完這些瑣事後,柯林不得不佩服「霍斯特」是一個高明的謊言家。因為這些散亂的事件之間幾乎沒有出現矛盾,甚至非常有說服力地表現了中尉的生活。

恐怕就連那些小說作者,也很難做到這種地步。

但即使這樣,一千個讀者眼中也仍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一封回信中所描繪的中尉,都有著些許的不同。但柯林要做的也不是還原真正的中尉,只需要去迎合別人的印象就好了。

因為這個虛構的海因里希沒法真的和人見面,所以在任何一封回信中,都沒有提到他參加過什麼交際活動。甚至拒絕了幾次受助者邀約的聚會,這在無形之中也為柯林提供了便利。

可是也不乏微妙的地方。大部分回信人都會以一種懷念的語氣寒暄,卻又沒有一個人提起他們軍伍生涯的過去。或者偶爾有人提到,內容卻和海因里希中尉沒有交集。

也許他們以前並不從屬于同一個編制。但如果這受資助的三百余人全部不是,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

將帶回的相框拆開之後,柯林看到那張老照片背後,還有墨水筆跡寫著海因里希中尉從屬的部隊番號。同盟陸軍編制,拿勒警衛軍二十一師,戰地工程師連隊。柯林默默地將之記下,以後如果有機會,還是需要調查一下相關的材料,以補足中尉退伍前的生涯。

柯林閉上眼楮靠倒在椅背上,習慣性地用手指揉著鼻梁。總算在大致上對這個虛構的中尉有了印象。然後,就開始動筆寫新的回信。目前他手頭上還有兩封被「霍斯特」剛剛寫好,沒來得及寄出的信。它們的存在,又為柯林解決了許多問題。

畢竟在辛西里生活時,他曾向偽造專家學習過如何仿造字跡和文法。可以說有這兩份樣本在,柯林就可以把回信偽造得天衣無縫。

……

……

寫完四份回信後時間就已經到了凌晨一點。現在是周日,明天一早又該到了去神學院上班的時間。

柯林已習慣了這種極度缺乏睡眠的生活。

一邊用膠水黏好信封,柯林又一次開始思索今後的道路到底該怎麼走。因為在五只手的禁令解除之前,切斯塔洛家族成員的身份似乎只會帶來阻礙,所以他曾一度考慮過有沒有可能通過假死,來月兌離家族。

但是,五只手中許多人都知道自己和伯父克雷吉,以及神學院的關系。所以自己不能輕易「死」去。

伯父還需要人照顧,對神學院的監听也是暫時無法放棄的。所以這種看似巧妙的手法,其實並沒有什麼操作的空間。

他又一次觀測了自己的心內海,點點生命豐饒所組成的星辰仍在閃爍。此時安置在季麗安家中的尋物儀式已經失效,但是獲得的一切結果都被記錄在了這片星空之中。

沒有打草驚蛇的決定是正確的,被安放了追蹤裝置的酒箱又從北方農場的分銷中心運出,分散到了城里的九個位置。也許因為這批酒的品質太差,只有三個記號被運到舊城,其余六處都落在了南施塔德。柯林取出另一支筆在地圖上打了六個圈,分別畫上鮮紅的叉。

接著他又對照著那些信封上的寄出地址,分別對照著做了標記。黑色筆跡星星點點地落在了地圖上。僅僅算有信件來往的,就有一百五十余人生活在施塔德,而且那些住址大部分集中在城市的南部。

他們基本都是安赫人,卻只能在移民的聚居區里生活。

通過這張地圖,柯林仿佛看到一個新帝國的雛形。

然後他閉上眼楮,將心內海中尋物儀式的痕跡抹去,點點星辰各歸其位。準備等到明天早上再用淨鹽擦拭身體。

完成了這些世俗和瑣碎的事務後,他取出了之前還沒有細讀的《奴隸之王的婚戒》

也許此時,趕緊提升實力才是第一位的。

《婚戒》中似乎提到了「在靈魂棲居之所建造爐床」。但所謂的「靈魂」一直是一個很有爭議的概念。直到今天,也沒有清晰的定義。所以「靈魂棲居之所」也是一個不嚴謹的稱呼,雖然過去會用它來指代的,一般就是今天所稱的「心內海」。

靈魂似乎只是與物質身軀相對應的概念,也就是人體中非物質的部分,如果僅僅是這樣恐怕並不會引來爭論,因為心內海和生命豐饒等存在早已得到證實。但是,人們卻往往希望通過「靈魂」這個概念來解釋「自我」。

因此,靈魂觀念被提升到了無比崇高的地位,畢竟他們希望用靈魂來證明,「我」與他人不同的根本因素。

就像柯林前世的世界,越是對人體的解剖學結構有深入進展,靈魂的位置就越是會退縮。心髒不過是泵血的肉團,氣息不過是在雙肺中交換的氣體,所有器官都有自己的功能,靈魂只能從全身退居到小小的頭腦之中。

十七世紀的笛卡爾認為松果體才是「靈魂所在之處」,然後在近現代它再度退縮,變成突觸之間傳遞的某種電磁波。而隨著現代腦科學將大腦功能分區一點點揭開面紗,一切情緒似乎都只是物質原因的延申。所以如今的靈魂,也終于後退到了虛無縹緲的量子層面,成為了所謂的觀測者。

在柯林看來,類似的退縮在這個世界也有同樣的跡象。最早有人認為以太就是靈魂,但是後來發現,它僅僅是一種介質和通道。

又有一部分人認為心內海與位于它之中的一切就是靈魂。但是,人類卻又可以對生命豐饒進行操作。但是人類可以操作自己的靈魂嗎?這又是一個非常詭譎的矛盾。

如果心內海之中的一切就是人的靈魂,那麼此刻在操縱靈魂的又是誰呢?

我在控制著我嗎?

同時,對心內海的操作又不一定會影響到人的精神和思想,或者說影響無法被證實。所以心內海整體顯然也不是靈魂,至少還不是全部。它至多只是某種靈魂的表象,就像火焰不斷向外放射的光芒,但是,它卻不是火焰本身。

自我與靈魂,一個令人著迷,但是又無法過多深思的問題。

可是柯林又多少覺得這個世界的人,至少比前世地球上的人類要幸運一些。

因為他們還可以通過巫術和神秘,來證明靈魂的存在。

哪怕不清楚位置,至少這些人也能相信它是存在的。

近現代才產生的通用巫術,因為法術鏡像穩固定型,已經退化為了單純的技術。但是絕大部分半原始巫術卻並非如此。他們能夠生效的決定性因素,就是靈魂,或者說「意圖」的參與。

將意圖施加在某物之上︰或詛咒或祈請,有時甚至只需要單純地贊美和咒罵。這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憑本能做到的事。但是它在理論和技術上卻幾乎無法測量和解釋,也就是一個儀式法術的三大單元︰「空間」、「燃料」、「意圖」之中最難以被解析的部分。

「意圖」究竟是在哪里被點燃的?又是如何憑空與靈素結合,指引他們流動運行的方向的?這個重要的單元哪怕對于今天的安赫人來說,很大程度上也是一個黑箱。

意圖仿佛只需要存在著,就能產生影響。除了注意力的聚焦和施加之外,它沒有做任何動作。但僅僅是存在,就改變了事實的結果。

對于一切位于世界深層的力量來說,靈魂所迸發出的意圖就如同宏偉的燈塔一樣,足以改變靈素原本的流動,乃至鏡像共鳴的指向。

可是意圖又是從哪里產生的呢?

這個世界在電磁學上已經有了足夠的進展,所以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有人發現並發表腦電現象的理論。

因為這個理論有可能解釋「意圖」之謎,所以當時的同盟對這個偶然的發現投入了極大的熱情。聖王御座下的白都,在當時建造了寬縱數十米的巨型一體儀器,如今的人們仍稱為「銅鋁之塔」,對外宣稱是一座煉金工廠。但其建造的真實目的是用于配合數千個大型儀式,測量和模擬一位赤二星天巫師的腦電活動。

類似十九世紀的科學技術,配合以專門設計的儀式。他們竟然成功模擬出了完整的人類腦電圖譜,但是結果,卻未能讓一個哪怕最低級的法術啟動。

此事遭到諸教團的恥笑,因為物質的一切,僅僅是這個宇宙表層最微不足道的部分。靈魂即然是從「不可言敘者」身上分裂產生,又怎麼可能僅僅通過物質層面的理論就能得到解釋呢?

靈魂必然存在于非物質的世界深層,而在人體上超越物質的層面,就是以太和心內海。

自從聖王確立了關于「不可言敘者」的信仰和宇宙論之後,諸教團就逐漸發現了人體作為一個小宇宙,與大宇宙之間存在著對應關系。

物質身軀對應物質世界,人體以太對應世界的以太層,心內海對應虛界。

一切意念和原型,在看似平靜的心內海之下沉睡,那就是無意識的深海。它正對應著大宇宙的理型界。

生命豐饒以及人格思想,充斥在心內海和無意識的深海之中。一個人不同面性格乃至人格的分裂,就如同不可言敘者的分裂。正好對應著充斥在大宇宙中的游離靈素和無數移涌。它們無時無刻不從所謂的本源,也就是靈魂之中涌出。

而靈魂,或者說本源和神性,就對應著大宇宙中一切的源頭︰「不可言敘述者」。

這也被諸教團的神學家們認為是一個鐵證,證明了人類從一開始,就是從神性中誕生。

而如果能在心內海中不斷深潛,找回自己的本源和原有面目,則等同于是回到了不可言敘者的懷抱。

從而,揚升之路也就可以在理論上被劃分為兩個大類。

一條需要邁出心之殼向外探索,也就是使心內海向外蔓延。

「自我」的小宇宙就像一個子集,將在大宇宙中不斷擴張。理論上,最後它將與整個大宇宙的集合重疊,屆時客觀世界將被徹底轉換成內心世界,意味著回歸到了一切放射的原點。

另一條,則需要直面心內海之下暗流洶涌的無意識,不斷逼近自己的靈魂,最後真正地認識自己,從永恆的分裂和退化中月兌身而去。也就是所謂的逐漸喚醒內神。

而永不熄滅的意圖,就是這兩條道路共同的燈塔。

雖然在出發時,就已經能隔著重重迷霧望見它的光暈,但也許只有走到盡頭,才能明白它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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