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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4 章 第三百零四章

裴湘表現得越鎮定,蘭絮和花使就越不敢輕舉妄動。

過了一會兒,花使離開了東側殿,而蘭絮則始終盯著裴湘,似有隨時下殺手的打算。

這時,之前和裴湘一起練習祥雲舞的兩個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想和裴湘結伴兒去後面更衣。不等蘭絮出聲阻撓,裴湘就十分歡快地點頭答應了。蘭絮見此,連忙跟著站起身來,表示自己也需要如廁解手,願意和大家結伴前去。

兩個小姑娘自然點頭答應,兩人挽著手走在前面,裴湘笑覷了一眼蘭絮,裊娜轉身而行。蘭絮緊隨其後,落在裴湘後背上的目光多了幾分涼意。

就在蘭絮盤算著,如果在如廁的小房間內殺死裴湘的話,會不會立即引起雲台閣內負責巡護的黑甲衛的警惕時,裴湘忽然不走了。

她似乎被庭院里的幾叢花草吸引了注意力,便朝著身旁的同伴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忽然不想去更衣了,而是要在這小路附近逗留一會兒,一邊賞玩景色一邊等待同伴返回。

裴湘不去,蘭絮自然也留了下來。她狀似不經意地望了一眼不遠處認真站崗的兩名黑甲衛,心下了然。

——看來,這個不知真假的裴湘對我的殺心一清二楚。

——這是打算借著雲台閣的守衛保命呢。

——躲得了一時,呵,等過了今晚……

蘭絮低頭輕撫枝頭含苞欲放的花朵,眼中劃過一抹嘲諷狠意。

裴湘不理會蘭絮,當真仔細欣賞起四周的景物來。她繞著幾叢花草看來看去,甚至還蹲下去檢查了一下花叢下面的土壤。隔了一會兒,她又替幾株比較稀罕的移栽植物清了清了四周不起眼的野草和苔蘚,卻不關心是否會弄髒了裙擺。

她這樣的舉動,讓蘭絮更加相信,眼前這個來歷神秘的女子果真不是「舞姬湘姑娘」。因為沒有哪個舞姬會在大宴獻舞前,舍得如此漫不經心地糟蹋舞衣。由此可見,此人也和他們一樣,對大耀王朝的帝王並沒有多少敬重之心。

又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兩名小姑娘如廁回來,四人便一路輕聲細語地返回了東側殿。

這時,距離大宴表演的時間已經不遠了,有幾名小太監分別提著長方形的妝奩鏡匣進來,讓側殿內的一眾舞姬重新整理妝容。

裴湘是領舞之一,有首先使用妝奩的權利,而蘭絮此時也不能在一直賴在裴湘的身邊了,她不得不返回自己的小組做準備。

不過,蘭絮離開之前,宮女身份的花使又出現了。

她當著裴湘的面把一枚蠟丸交給了蘭絮,神色中有著一種極致的沉著與堅定。

低頭捏碎蠟丸的蘭絮沒有注意到花使的神色,倒是裴湘留意到了這種微妙的氣質轉變。她動作一頓,之後繼續對鏡整理發髻,仿若一無所覺。

負責管理妝奩的小太監從中間一層盒子中取出竹制的抿子來,遞到裴湘手中。

「湘姑娘,鬢角處有些碎發垂下,抿兩下吧。」

裴湘「嗯」了一聲,接過抿子,同時也接過了小太監悄悄遞給她的字條。

又過了一會兒,裴湘把妝奩前的位置讓給其他舞姬。之後,她月兌下一直裹在外面的夾面長斗篷,趁著收攏折疊斗篷的時機,她背對著花使飛快地掃過字條上的內容。然後又在花使反應過來的同時,把字條飛快地塞進口中。

花使眉目冷厲,裴湘挑釁地彎了彎嘴角。

不多時,眾人紛紛整理好妝容,都漸漸安靜了下來。這時,早早站在一旁的姑姑們開始拿著節目單子分派隊伍。

裴湘領著今晚跳祥雲舞的舞姬們走到一位穿著青藍色比甲的姑姑跟前,上交了自己隊伍的銅簽半月牌。那姑姑對照著銘牌數了數總人數,又按記錄冊上的文字把人挨個核對了一遍,還隨機詢問了幾個問題,這才算是完成了集合這一步驟。

之後,跳第一場河清海晏舞的隊伍首先出發。負責核對人數的姑姑領頭,另一位穿著同樣款式比甲的大宮女殿後,中間是兩兩並排而行的舞姬。一行人在沉默無聲的黑甲衛的注視下走出了雲台閣,神色肅穆地朝著軒轅殿走去。

裴湘的隊伍是第五個出發的。她和另一個叫做婉茹的舞姬並排跟在領隊姑姑的身後,同樣斂聲屏氣地走在雲台閣外的長長宮道上。

此時是絕對不能東張西望或者交頭接耳的,但凡露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表情或者動作,跟在隊伍後面的大宮女就會記下舞姬的錯處。超過三次,那沿途佩刀站崗的侍衛就會把人拿下帶走,讓動作不雅態度散漫之人接受宮規懲罰。

路程很遠,使得裴湘有時間和精力分析剛剛那張字條上的內容。

傳訊給她的人是原身之前搭上的夏姓太監,那人在字條上恭喜——亦或者是警告裴湘,白教習已經把裴湘推薦給了御前總管張德文,而張德文也應承了,半月之內必然會讓裴湘得見聖顏。

事已至此,夏太監讓裴湘徹底熄了攀附大皇子的心思,否則一旦泄露了一絲半點心里面的打算,到時候就是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了。

當然,夏太監的字條上沒有這麼多的內容,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和幾個詞,可卻足以讓任何一個身處宮廷中的女人明白他的擔憂和警告。

——說到底,她們這樣的舞姬都是給帝王備下消遣的,怎能生出自己的想法?

大太監張大總管是當今陛邊的老人了,一向受重用,也最明白主子的心思。

最近這幾年,聖人漸漸不喜歡去後宮高位嬪妃處放松休息了。他更喜歡嘴甜單純的美貌青春小姑娘,尤其是那種出身微末注定以色侍人的歌女舞姬。寵愛一陣子後,喜歡了就隨手給個低等的位份,不合心意了就撇在腦後,任其在後宮中自生自滅,反正只是奴婢玩物,根本無需在意.

至于人選問題,除了皇帝陛下「偶遇」後親自點選的,大多數都是由張德文負責篩選然後再送上龍榻。所以,如果夏太監的字條內容屬實的話,裴湘已然在一些人的默契交易中被打上了特殊標簽,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如果這時爆出她企圖勾引或者心儀大皇子的話,大概連一句多余的審問都沒有,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巍峨莊嚴的宮廷之中。

想到這里,默默前行的裴湘微微轉了轉眼眸。

——夏太監傳來消息八成屬實,因為一旦湘姑娘惹了禍事,上面追究起來,他也討不了好。

——夏太監是張大總管的若干徒弟之一,雖然不是最受重視的,但也能說上話。所以有門道打探到這種不算是機密的秘密。

——只是,夏太監在字條上說,半月之內才可得天寵幸,讓我趁此機會徹底斷了之前的胡思亂想,考慮一下該如何把握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獲得更多的聖寵……

「為什麼要半個月呢?」

裴湘暗忖︰

「這個期限,是張德文估模不準皇帝的心思,給出的保守期限?還是只是隨口一說?不對呀,我今晚領舞,按理說是給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最佳時機,之後三五日內盡快把我推出去,才算是趁熱打鐵。若是真的等個十天半個月的,擁有後宮三千佳麗的帝王早就不記得一個小小的舞娘了,這個道理他們不會不明白。

「這宮里的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無論是張大總管還是白教習,既然選中了我,就不會隨意浪費一枚棋子。那麼……也許這個期限……在那位張公公看來,反而是有利的。有利?放棄了大宴之後一鼓作氣的絕佳機會,反而讓我等待……」

正琢磨著字條中無意透漏的線索,裴湘就被前方傳來的喝問聲打斷了思緒。

她聞聲望去,發現是幾名黑甲衛在審問一名弄丟了腰牌的小太監。可求饒聲剛起,那名小太監就被堵著嘴帶走了,十幾息不到,前面便又恢復了安靜肅然。

這樣的場景讓裴湘身旁的舞姬悄悄捏緊了拳頭,呼吸也有瞬間不穩,好似在同情悲憫那個小太監被帶走之後的遭遇。

裴湘若有所思。

她記得,之前集合隊伍離開雲台閣的時候,那個負責監視她的宮女看了這個婉茹好幾眼,還借著集合時的混亂做了一個奇怪手勢。若不是她五感靈敏,肯定會忽略這樣的小細節的,從那一刻起,裴湘就把這個婉茹看成另一個監視者了。

——舞姬婉茹是一個為了完成任務可以隨意殺人的某組織成員。她真的會同情一個倒霉的小太監嗎,真的會因為這種事而產生情緒波動嗎?

——除非兩人之前認識感情深厚,亦或者,這樣的場景觸動了對方心底的某些傷痕?

——有很多理由,可我更傾向于判斷為,那個小太監也是蘭絮所在的組織中的一員。

隊伍繼續前行,裴湘繼續思考之前被打斷的問題。

她今日在東側殿內見到許多模樣身段兒出眾的舞姬,但說實話,都比不上原身。

這便是白教習把原身當成珍貴籌碼的最重要原因,當然,和白教習有交易默契的張大總管大約也心中有數。所以,那兩人既然選擇合作,肯定不希望白忙活一場以至于浪費了手中的資源。

——受寵與否,除了本身的容貌性情外,這運氣好壞有時候能起決定作用的。

——什麼時候運氣好?一般來說,帝王心情好、不忙碌的時候,大約是個吉祥時辰。

——也就是說,在善于揣摩聖意的張大總管看來,大宴結束後的三五日內,帝王的心情大約是不太美妙的,或者說,是沒有多少心思享受放松的。

——為什麼?宴會上歌舞升平,臣屬宗室皆稱頌皇恩浩蕩、四海升平,個個都是拍龍屁的高手,按理說該是龍顏大悅的。

——除非,帝王那里已經提前知曉了這場大宴必然起波折……

有了這個推斷之後,再加上剛剛見到的疑是反叛組織成員被帶走的一幕……以及在裴湘看來過于森嚴的巡邏檢查……林林總總細節合在一起,她覺得今晚的宴會上,最後的贏家大約還是會皇帝陛下。

當然,她也沒有小看蘭絮等人,畢竟從原主的記憶來看,他們已經滲透入黑衣衛當中了,這並不是可以輕易辦到的。

——如果蘭絮這方贏了,他們掌控宮廷後,隨時可以處置我。不僅如此,大約還會嚴刑審訊,問我如何死而復生的。

——如果皇帝贏了,和叛亂分子有關的人都會被牽連,舞部是重災區,再加上那些人對我並沒有善意,肯定會在審問中把我牽扯進去的。所以,我還是會面臨刑訊。

——假設今晚無風無浪,大宴結束後,大約就是我被送上龍床的時候了,那也不太妙。

一行人終于到了軒轅殿。

在這里,所有舞姬們再沒有了進入室內休息等待的資格,全部安排到了一方小小的空地上,秩序井然地排著隊,等著軒轅殿的總管太監和領班姑姑喊人。

之後,樂部和戲部的人也到了,他們的隊伍排在舞部的後方。

與此同時,內廷教坊司內有職餃的正使、副使和教習們安靜無聲地垂手站在不遠處的棚子里,全都是一臉嚴肅又不顯得喪氣的端莊感激表情。

夜色漸漸暗沉,屋外亮起一盞又一盞造型精美別致的花燈,而大殿之內則是金銀鑄造的燭台和熠熠生輝的夜明珠。內外光亮交相輝映,照得整個軒轅殿恍如白晝,又有絲竹繞耳,香氣徐徐,這里聚集了人間所有的富貴與權勢,稍稍暢想一下,就很難不讓人熱血涌動。

于是,陰謀和殺戮也在暗自滋長。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輪到裴湘等人入殿表演了,她們這些舞姬此前已然活動開了手腳,又默默復習了一遍舞蹈動作,這才在負責管事的帶領下,和著樂聲翩然入場。

裴湘按照原主的記憶婆娑起舞。她不知道自己跳得如何,但從四周漸漸集中在她身上的視線可以判斷出,大底上是沒有出什麼差錯的。

飛速旋轉了無數圈之後,裴湘漸漸靠近大殿中央。

她此時周身彩帶繚繞,輕紗縹緲,身上的五色絲紗裙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散發出朦朧的柔和光彩,比之雲霞漫天還要瑰麗。彩綢、絲帶和輕紗隨著她輕盈曼妙的舞姿飄飄浮浮、綿綿起伏,她在其中若隱若現,真如神女踏雲穿梭而來。

明德帝有一瞬間出神,他微微傾身,想要看清「神女」的容貌。然後,他便瞧見了一張綺麗面孔,以及面孔上那雙並不溫柔含情的清冷眼眸。

裴湘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劃過坐在玉階龍椅之上的明德帝,又清清淡淡地把坐在帝王近處的幾位天潢貴冑打量了一遍。

她在跳舞,用舞姿詮釋祥和與喜悅、詮釋盛世王朝,可她的表情不悲不喜,眉宇漠然。而後,她倏然轉身,竟無一絲留戀地再次隱沒在繚繞縹緲的彩色雲霧之中,當真猶如九天玄女般不戀凡塵富貴,去留自在隨心。

不知不覺中,坐在明德帝下手的幾名皇子也都專注了目光,三皇子榮王甚至恍然出神,似乎要伸手挽留飄然遠去的仙女。

等到裴湘再次隨著悠揚的樂聲蹁躚而來,她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她這次干脆不理會高坐在正前方的明德帝,視線隨著舒展的舞姿慢慢偏移,最後輕輕落在了大皇子誠王的臉上。

然後,這個容貌冶艷卻氣質冷清如冰雪的舞姬溫和了神情,她緩緩綻放出一個純粹的喜悅笑容,這一刻,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誠王微怔,沒想到自己得到了冰美人的青睞。

等到其他舞姬紛紛上前,把領舞的裴湘包圍其中,再次遮住她的身影後,坐在誠王斜對面的榮王朝著長兄舉了舉杯,語氣有些不陰不陽︰

「不愧是大哥,獨得美人一笑。長得好就是佔便宜呀,大哥坐在夜明珠下方,嘖,竟把我們這些爺們兒都襯托成燒火棍了,連個舞姬都瞧不上我們了。」

誠王淡淡地瞥了一眼喜歡挑釁他的兄弟,舉杯回敬。他不言不語地飲盡杯中之酒,頗有些默認的意味。

三皇子榮王冷嘶一口氣,眼中頓時冒出一小股怒火。他原以為一向假模假樣的老大能謙虛幾句,沒想到這人還真默認了。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撂,就要擼袖子和面冷心黑的大皇子辯論幾句。只是不等他再開口,一旁的四皇子連忙攔住了這倒霉哥哥,他一邊拽著三哥榮王的袖子一邊用眼神示意他閉嘴,並朝著明德帝的方位暗示了一眼。

這一眼十分有效果,榮王猛地打了個激靈,立馬把剛剛被美人忽視瞧不上的小小不滿拋在了腦後。

「我說了什麼,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榮王用驚恐的眼神無聲詢問好四弟。

純王爺心里憐憫了三哥一小下,悄悄努了努嘴,舉起了一根手指頭,還往燭台方向湊了湊。

榮王立刻睜大了眼楮,他想起來了!他、他方才擠兌老大的時候,把同樣沒被舞姬相中的父皇也說成燒火棍了!

坐在上首的明德帝把老三老四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兒子中相貌最好的老大,不知怎麼就想起了老大的生母淑妃。

那是他所有女人中顏色最好的一個,也曾被他放在心尖上疼愛過的,哪怕淑妃身後的家族權勢過大,他也讓她生下了長子,只可惜……

想到紅顏早逝的淑妃,明德帝心底生出了幾分寂寥。

這時,祥雲舞也到了最後的收尾階段。裴湘再次翩然而至,依舊是冷冷淡淡的表情,一雙明眸如秋水般動人,也微涼,唯有望向大皇子的時候,才會染上人間煙火的色彩與溫度。

明德帝皺了皺眉頭,隨即心中哂笑,暗道不過是一小女子而已。不過,他轉而又想到,一個地位低賤的小小舞姬竟然膽敢對帝王不屑一顧,反而中意年輕俊美的皇子,這是不是已經印證了很多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人人都在暗自嘀咕朕老了,這江山該有新主人了,只是,他們一貫油滑奸詐不敢表現出來。倒是這個年輕天真的舞姬,想什麼就做什麼,按照最真實的心意行事。

不得不服老的明德帝目光晦澀地望著身邊的成年皇子們。他們一個個都英姿勃發、器宇軒昂,嗯,雖然確實不如老大長得俊,但也五官端正不差多少。

——這些年富力強的皇族子弟,都在窺探朕的這把龍椅吧?

就在明德帝走神的時候,場中的舞姬們完成了最後的舞蹈動作,而後便隨著樂聲紛紛退場。眾人的視線一時之間都被漫舞的輕紗和繚繞的輕煙吸引住了,很難注意到大殿內的其它狀況。

于是,這就給刺殺者創造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只見一道森寒刺目的劍光驟然亮起,急速穿透迷霧彩雲,直逼明德帝咽喉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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