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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院門無風自開, 男人負手站在台階之下,一身氣息猶如霜雪寒潭,肅殺而冰冷地注視著陸宇。

陸宇「嘶——」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腮幫子,覺得有點兒牙痛。

「你這功夫又進益了, 來多久了?」

「不算久, 只不過……該听到的都听到了。」

聞言,陸宇一抖長袍,向前一步道︰「那咱們較量一場?」

玉羅剎沒有回答陸宇的問題,他微微側頭, 終于把沉沉的晦暗目光落在了院內另一個人的身上。

陌生的臉,陌生的身材,但依舊熟悉的眼楮和細微表情。

——她有些緊張吧?盡管……後背更加挺直, 雙手自然下垂,看上去特別的坦然和無所畏懼。

「裴湘,許久未見。」

裴湘慢吞吞起身, 和玉羅剎客客氣氣地見禮。

「久別重逢, 玉教主安好?」

玉羅剎望著眉目冷淡的女人, 扯了扯嘴角︰

「本座不太•安好, 因為本座最討厭謊言和欺騙。」

「我也討厭謊言和欺騙,可是人活著, 總免不了要說些大大小小的謊話的。」

裴湘露出了一個無辜的表情,仿佛玉羅剎眼中陰沉沉涼絲絲的怒火和她無關。

玉羅剎暗暗壓下胸口的憋悶,不耐地看了一眼戳在一旁的陸宇︰

「陸宇, 你還要站在這里多久?本座的私事並不需要外人圍觀。」

陸宇不滿地揚了揚眉,扭頭問裴湘︰

「裴娘子,咱們之前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你願不願意幫我的忙?你若是同意的話,我現在就幫你攔住玉羅剎,給你留出逃跑的時間。」

裴湘微微睜大了眼楮,忍不住認真打量說話之人的神情態度。

陸宇的眉宇間浮現出讓人忍不住信賴的坦誠和率直,仿佛只要裴湘點頭,他就會立刻動手維護她。

——可是,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呢?

「陸大哥,你會受傷的。」

「無礙,只要有命在就好。」

「蛋蛋還在屋內睡覺呢。」

「我相信玉教主大人有大量,他不會遷怒小孩子的。」

玉羅剎冷笑一聲,他討厭這兩人之間熟稔自然的相處態度。

「陸宇,你一定要摻和進我們夫妻之間的糾葛?」

這話讓裴湘眉心一跳。

——夫妻?

——玉羅剎竟然還願意承認這段關系?

——是為了孩子?還是……

她盡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玉羅剎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想要探究出蛛絲馬跡。

可惜,這個男人處于慍怒狀態,臉上除了冰冷就是傲慢,根本無法讓人窺探到真實的想法。

裴湘想了想,在陸宇開口回答之前出聲道︰

「玉教主,我和你之間的關系……並不算是夫妻了。」

陸宇不甘寂寞地插話道︰「對,依照你倆之前的虛假身份,若是認真掰扯其中的關系的話,嘿嘿,玉羅剎,你現在是個鰥夫。」

玉羅剎沒搭理討人嫌的陸宇,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

「裴湘,你今日若是逃了,以後也會一直處于逃亡當中,每日惶恐警惕、惴惴不安。你希望在那樣的焦躁狀態下孕育一個孩子嗎?你希望在不安定的環境中度過自己最虛弱的一段時光嗎?」

裴湘皺了皺眉頭。

玉羅剎語氣淡淡地說道︰「你應該也發現了,這個陸宇同樣驕傲冷酷,肆無忌憚,只不過是偽裝得好,沒有過于張揚地表現出來罷了。假如你這次依靠著他的力量成功逃跑了,欠了他的人情,將來同樣是一樁大•麻煩。」

陸宇不滿道︰「和玉教主相比,我絕對算是個大好人。」

裴湘垂下眼睫,在心里默默權衡利弊。

「你說得對,」半晌,裴湘無奈嘆息,「我確實不想在這種特殊時期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玉教主,既然你不準備立刻就殺死我,那麼,你我可否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心平氣和?」玉羅剎的語氣中含著幾絲嘲弄。

裴湘微微淺笑,臉上的神情波瀾不驚︰「反正我能做到不亂發脾氣。」

玉羅剎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你想談什麼?談談你是怎麼從裴湘變成顧霜晴、再變成現在這個‘寡居’的裴娘子的嗎?」

裴湘並不示弱,就要開口反駁。

陸宇忽然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道︰

「二位既然要談話,那麼可否移步隔壁?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這里是我家吧?」

玉羅剎輕哼一聲,身影慢慢消失。

裴湘對著陸宇點了點頭︰「陸大哥,今晚打擾你了,我先去處理一些私事。至于你的提議,我們來日再細聊。」

這話讓陸宇眼神一亮,他又問了一遍︰「你真不想現在就離開這里?」

裴湘搖了搖頭︰「事已至此,有些話也該說清楚了,有些關系也該做個明確的了斷。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度過後半生。」

隔壁院子里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碎裂聲。

陸宇一挑眉,眼神有些幸災樂禍。

裴湘抿了抿唇,轉身離開了陸宇的院子。

等她回到家中時,發現玉羅剎相當自來熟,不用主人招待就自己跑到屋子里去了。

他點了燈,坐在裴湘最喜歡的椅子上,手里還翻著一本裴湘看到一半的書。

「玉教主好自在,」裴湘在遠離玉羅剎的角落里坐了下來,「教務繁忙,我沒想到玉教主會親自過來抓我,實在是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玉羅剎的注意力仿佛被書上的文字吸引了,他慢悠悠地翻了一頁書後,才開口道︰

「教中之事再繁忙,也比不過尋找生死不明的妻子這件事重要。」

裴湘真心疑惑︰「我以為……在意識到顧霜晴可能已經意外身亡之後,你早就該停止搜查尋找了。畢竟,對于位高權重的玉教主來說,‘顧霜晴’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

「一個女人而已嗎?」玉羅剎的眼中浮現出明顯的怒氣,「我們相處的那段日子里,我對你的感情是真是假,是深是淺,你玲瓏心思,會一點都察覺不出來嗎?」

裴湘微微恍惚,隨即冷笑︰「自然察覺出來了,確實情深義重。可惜,玉教主的情深義重和常人的不同。您的,是那種準備三五年後就假死月兌身的情深義重,是那種準備十幾年後再忽然現身,把我撫養長大的孩子奪走的情深義重。」

某一瞬間,玉羅剎避開了裴湘灼灼的目光。

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他立刻又理直氣壯道︰「我確實有所隱瞞,可你也不比我坦誠。你不僅隱瞞了真實的身份,連容貌五官都是假的。」

裴湘同樣毫不心虛。

「我隱瞞身份和易容偽裝都是有苦衷的,因為你在追殺我。在有性命之憂的情況下,使用一些自保的手段,是情有可原的,是人之常情。」

玉羅剎差點氣笑了,挑眉詰問︰

「如果你沒有背叛羅剎教,我怎麼會下命令追殺你?偷看劍譜,易容逃跑,之後當著我的面撒謊欺瞞,一環套一環,哪一件事沒有觸犯教規呢?」

提起這個,裴湘的眼神稍稍游移了一下,她知道偷看武功秘籍之事有些理虧。但是,裴湘很快就把那幾分心虛拋到了九霄雲外。

——此時正是據理力爭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弱了氣勢。

「武功秘籍,能者居之。本來就是我親自找到的,我為什麼不能看一看?是你行事霸道,唯我獨尊,才逼得我不得不匆忙逃離羅剎教。況且,那本劍譜並不是你撰寫的,而是前輩宗師留下的劍譜傳承,是準備留給有資質的後來人的。結果已經證明了,我有修習那本劍譜的絕佳資質,但你卻沒有。從這個角度來看,咱們兩人中,你才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之人。」

提前那本無名劍譜,玉羅剎就感到有些心塞,但他很快就有了新的疑惑︰

「我之前被你騙了,以為顧雪晴有一股純粹簡單的心思,所以才能心無旁騖地學習那本劍譜,不受腦中的各種回憶和雜念影響。可是如今看來,你如此狡詐多變,心思彎彎繞繞,你到底是如何掌握那些劍意劍招的?」

裴湘能順利習得劍法,是借助記憶閣樓取了一個巧。她不樂意對玉羅剎坦白,就只能無辜地睜大了眼楮,一臉正直坦蕩地答道︰

「你的問題簡直莫名其妙,我能習得那本無名劍譜,自然是因為我有那個絕佳資質。資質這種事情玄之又玄,可以說是老天爺的偏愛。所以,你問我,我也不能給你準確答案。呵,不是隨便練練就會的嗎?」

玉羅剎冷笑一聲。

——我要是信你這幾句鬼話,我就是真的傻了!

「好,咱們先不提劍譜之事,咱們來說一說你的易容術。裴湘,北六堂堂主,我之前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裴湘,你在羅剎教的成長經歷有跡可循,根本沒有機會和時間學到如此精妙的易容術。所以,我想問你一句,你真的是裴湘嗎?或者說,當初在總壇領命去江南霹靂堂執行任務的人,真的是原來的那個裴湘嗎?你真當我不清楚手下堂主的習武資質嗎?裴湘的身份,是不是也是你假扮偽裝的?在此身份之外,你是否還有一個真正的身份?」

裴湘內心警醒,心跳有些快。

玉羅剎緊緊地盯著裴湘,不漏掉她的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兩人忽然就僵持了起來。

半晌,裴湘忽而展顏一笑︰「玉教主,我是不是真正的裴湘,你可以猜一猜呀。你已經追查到這一步了,完全可以繼續探查,若是由我給你解開謎底,那多沒意思。九天十地,諸神諸魔,誰能完全騙過明察秋毫的玉教主呢?」

玉羅剎的臉色變了變,他忽然合上手中的書,起身走到裴湘身前。

「我想看你真正的模樣。」

「我就是裴湘。」

「那就卸掉易容。」

裴湘沒動,她仰起臉注視著身前的高大男人,語氣挑釁︰

「我卸掉易容,給你展露出一張屬于北六堂堂主的臉,你就信了嗎?」

「我願意暫時相信,之後,我會一直盯著你,直到我找出真相。」

「可我卻不想一直被玉教主盯著。玉羅剎,顧霜晴和梅雪暗的婚事是完全建立在一場欺騙之上的,其中,我騙你的成分少一些,你騙我的事情多很多。現在一切真相大白了,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不好嗎?」

玉羅剎冷笑︰「你想遠走高飛?別忘了,你現在依舊堅稱,你是曾經的北六堂堂主。既然用了這個身份,就要承擔這個身份帶來的所有麻煩。裴湘,你該清楚,我以往是如何對待叛逃犯錯之人的。」

裴湘眨了眨眼,眉目肅然︰「我知道教主你一向手段殘忍,所以,我在意外知曉梅雪暗的真實身份後,立刻選擇了假死月兌身。我就是想安安穩穩地活著。」

玉羅剎忽然放輕了聲音︰「留在我身邊不好嗎?」

裴湘往後靠了靠,對眼前的玉羅剎感到迷惑。

或者說,從知道玉羅剎親自找過來開始,她就感到深陷撲朔迷離當中。

在裴湘的印象中,一向野心勃勃的玉羅剎不該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大動干戈,也不該如此心慈手軟。

他應當在得知真相的第一時間里,就把她列為必須除掉的目標人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同她在深夜的屋子里你來我往地爭吵,互相揭短。

裴湘微微擰眉。

——我一定忽略了什麼,才造成了一系列的判斷失誤。

裴湘心緒飛轉,腦海中開始一幕接著一幕地回放記憶,全力分析玉羅剎今晚的一舉一動。

漸漸的,一個不可思議又極其可能的猜測浮現在她的心頭。

她的目光忽而變得奇怪而涼薄。

「玉羅剎,你的……種種表現,讓我覺得你對我情有獨鐘。」

玉羅剎神色復雜,沒有說話。

裴湘也不用他答復她,因為她已經理清了思路。

「我之前的種種逃跑安排和躲避計劃,其實都是建立在你只把我當成孕育繼承人的女人的前提上,但如今看來,是我料想岔了。你對我的用心,比我以為的要多。」

「既然知道了我對你的用心,那你後悔逃跑了嗎?」

裴湘的表情里沒有一絲欣喜,她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慶幸選擇了逃跑,才讓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玉羅剎,你這樣的桀驁梟雄,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動心動情?我有自知之明。可偏偏……事實又告訴我,你真的在我身上花費了心思,這豈不是很矛盾。」

玉羅剎語氣淡淡︰「世間之事,有很多都是說不清楚的,人心尤甚。」

裴湘贊同點頭︰「是啊,人心尤甚,特別是一些驚才絕艷之人。他們喜歡把感情當做一種歷練,喜歡探究入世忘情之類的玄妙心境。據說一旦超月兌其間,掙月兌束縛,武功境界就會得到突破,至此天地廣闊,自在逍遙……」

裴湘的語氣越來越低柔,目光卻越來越疏冷通透,眼底殘留的那些微薄的暖意和好感,眼看著就要隨著她的聲音徹底消散了。

玉羅剎忽然抬起手,牢牢地捂住了裴湘的嘴。

他覺得夜深人靜之時,還是安靜些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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