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被捂住了嘴, 裴湘下意識地瞪圓了雙眼,她有些不可置信,一時之間就顯得呆呆的。
玉羅剎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這麼干。
房間內的氣氛有些過于安靜,四目相對, 彼此都有些糾結。
裴湘想不到玉羅剎會如此「幼稚」, 一言不合就堵嘴。
——這樣的舉動連小孩子都覺得「耍賴皮」。
玉羅剎讀懂了裴湘的「質疑」眼神,更覺得心塞。
他忽然傾身,把一個淺淺的吻落在了裴湘的眼楮上。
「這張面孔上,只有這里是真的。」
裴湘有些不滿, 抬手抓住玉羅剎的手腕,示意他松手。
玉羅剎順勢後退一步,把手背到了身後。
「夫人, 已經這個時辰了,你該早些就寢了。」
「我們還沒有談完……」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你現在懷有身孕, 不宜過多勞累費神。」
裴湘確實有些累了, 又發現玉羅剎身上毫無殺意, 便點了點頭, 起身去洗漱。
等她收拾妥當,準備回臥室休息的時候, 玉羅剎依舊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玉教主怎麼知道我懷孕的?是因為听到我和陸宇的談話嗎?」
玉羅剎搖頭道︰「在那之前,我就猜到了, 你和陸宇的對話讓我更加確定了之前的想法。」
說著話,他起身踱步到裴湘跟前,捉起她的手腕查探了一下脈象。
「之前在青曲鎮調查的時候,我注意到你和幾名接生經驗豐富的產婆有過接觸,問了她們不少婦人生產時應該注意的細節。」
裴湘眼波流轉︰「也許,我那麼做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亦或是為了干擾調查人員的判斷。我給‘裴曉峰’安排的身份是家中妻子懷有身孕的江湖客,多關心一下女子生產時可能發生的意外,並不突兀。」
玉羅剎檢查完裴湘的身體狀況後,把人往臥室里送。
「確實合情合理,但卻沒有必要。若是沒有更特殊的原因,按照你的性格,不該給‘裴曉峰’的背景身份增加這麼多的細枝末節的,既浪費時間又容易出現紕漏,並不太合算。我思來想去,最終認為你懷孕了這個可能性更大。你在借助那位莫須有的裴夫人,打听女子懷孕生產時應當注意的問題。」
裴湘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玉羅剎對她的了解其實已經很深了。
腦中靈光一閃,她忽然問道︰「按照我和陸宇之前的推斷,你應該再晚些時候才能找到這里的,所以,我倆就沒有著急離開。可是,你卻出現得這麼早,應該是……推測出我懷孕這件事讓你縮小了搜查範圍?」
玉羅剎輕輕嗯了一聲,不太喜歡裴湘提起陸宇。
他想到自己若是再晚來半日,這人就會跟著陸宇一起離開,便又冷了臉色。
裴湘並不在意玉羅剎的微妙情緒,她思考片刻,就知道問題出現在哪里了。
「你是因為甜水巷口的那位有經驗的接生婆婆,才迅速鎖定這里的嗎?」
玉羅剎點了點頭︰「還有斜街的那家老字號醫館。你一向細致謹慎,偏又不愛吃苦,除了練武的時候不怕累之外,日常生活中一直很嬌氣。你肯定會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舒適妥當的,所以,這里就變得很好找了。」
裴湘嘆了一口氣,這就是貪圖安逸的弊端。
——早知道是玉羅剎親自過來「捉拿」我,我就該安排得更加周密一些。
玉羅剎繼續說道︰「之前的種種都是推測,即便親耳听到你和陸宇的談話,我也不能百分百的確定。因為在你身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事情太多,說不定陸宇也被你騙了。」
對于這番評價,裴湘有些不滿地鼓了鼓臉頰。
「那你在給我把脈之前,怎麼就表現得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
玉羅剎就著燭火的溫暖光亮凝視著裴湘的一舉一動,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你自己大概都沒有發現,你現在周身的氣息很寧和,與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裴湘抱著從衣箱里取出的寬松睡衣,疑惑挑眉。
玉羅剎道︰「你之前受劍意的影響,整個人都偏冷淡沉肅,越來越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寶劍。但是現在則不同了,你整個人又重新‘活’了過來,周身的氣息更加圓融和緩,鋒銳內藏。我想,你現在的劍法應當是更進一步了。」
提到劍法修習,裴湘倒不會對玉羅剎隱瞞自己的程度,她坦然地點了點頭︰
「雖然最近練劍的次數減少了,但我知道,每次握劍的時候,我變得更加從容了。」
「所以,剛剛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之前的那些推測成真了,我們之間確實有了一個孩子。」
裴湘模了模肚子,眉目溫和。
玉羅剎靠在櫃子旁悠然而笑。
備受期待的小生命讓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徹底松弛下來,不管未來如何,當前重要的事情是做好迎接新生命的準備。
揉了揉酸澀的眼楮,裴湘示意玉羅剎離開房間,她要換衣服了。
玉羅剎微微揚眉,他並不覺得妻子換衣服時,做丈夫的需要回避。不過,鑒于他此時在裴湘心中的不佳印象,他到底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消失在了房間內。
裴湘打了個哈欠,快速換好衣服後就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玉羅剎向屬下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又跑到隔壁去會了會陸宇,兩人無聲無息地過了百余招後,同時收手。
「別再打裴湘的主意,否則你這兩根手指頭就保不住了。」
陸宇灌了一口酒,他剛剛略遜一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和裴娘子之間相處得非常好,我有事需要她幫忙,她也願意同我做交易,你可管不了我們。」
玉羅剎目光冷凝︰「你可以試一試。」
「嘖,我這人做事就圖個痛快,鐵骨錚錚不受威脅。」
玉羅剎一挑眉,立刻威脅道︰「你打算以後再也喝不到北面的好酒嗎?」
陸宇稍稍沉默了一下,之後就折了「鐵骨」,連連哀嘆著妥協道︰
「好吧,大不了,哼哼,我不主動找裴娘子就是了,可是……如果她來找我談事情,我就沒辦法拒絕了。」
「你不主動找她,她自然不會想著來找你的。」
陸宇在屋頂上翻了個身,仰躺著望向夜空,忽然覺得有些無聊。
「听道上的朋友說,你和小老頭鬧起來了?」
「我從來不吃虧。」玉羅剎負手而立,語氣清淡。
陸宇咧了咧嘴,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隔壁的院子。
玉羅剎沒留心陸宇的小動作,他吹了一會兒夜風,想著妻子安睡在離他很近的房間內,心里的浮躁漸漸平復沉澱下來。
陸宇又喝了一口酒,再次放下酒壺時,屋頂上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次日,裴湘在晨光中慢慢清醒過來,還未睜開眼,就已經察覺到了枕邊的呼吸聲。
她不滿地蹙了蹙眉,拉起被子翻了個身,把後腦勺留給玉羅剎。
「跟我回羅剎教。」
「不,我喜歡這里。」
「你該知道的,我能把你強制帶離這里的。」
「可我更知道,你現在正利用我渡情關呢。玉羅剎,在你突破瓶頸之前,你都舍不得讓我不高興的。」
玉羅剎的聲音有些低啞︰「你這樣肆無忌憚,就不怕將來被我算總賬嗎?」
裴湘閉著眼楮輕哼一聲,懶洋洋地說道︰
「能高興一日是一日。而且,在你的武功突破瓶頸之前,說不定我就追趕上你了。到時候,你我二人誰和誰算賬,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玉羅剎從不小看裴湘的潛力,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把裴湘翻了過來,讓她面對他。
「你真想和我較量比試一場?」
「嗯,我想光明正大地戰勝你。」
「勝了我之後呢?」
「勝了你之後,」裴湘毫不猶豫地說道,「自然是好聚好散,一刀兩斷。」
玉羅剎哂笑︰「這個夢挺美,多做一會兒吧。」
裴湘有些不高興。
玉羅剎則繼續說道︰「我也期待著咱們能好好比試一場,若是你輸了,從此就要順從我,不拒絕我,跟在我身邊,听話又乖巧,好不好?」
裴湘十分干脆地奉還了同樣一句冷嘲︰「這個夢也挺美,你多做一會兒吧。」
于是,玉羅剎也不太開心了。
早餐時,裴湘問玉羅剎,他是如何發現她的每一個身份的。
玉羅剎不太想說。
裴湘就打算去隔壁找陸宇,和對方繼續商討昨晚的話題。
玉羅剎放下筷子開口道︰「我去無名島見了小老頭,他告訴我說,穆詩情和煞影閣的殺手手中都沒有多余的火•藥了。後來,我又逐一排除了其它可能性,只剩下一個听上去有些荒謬的答案,就是那些那些火•藥是你故意炸的,目的就是制造一些激烈打斗的痕跡。」
听到這里,裴湘暗道一聲運氣不好。
她沒有料到煞影閣竟然和無名島小老頭有關系,讓玉羅剎一下子就排除了一個很重要的干擾選項。
玉羅剎看了裴湘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
「雖然我不太願意相信一切都是你自己設計的,目的……只為了離開我。但是我也不會自欺欺人,所以,我就開始琢磨,你為什麼要假死月兌身。」
裴湘喝了一口粥,豎著耳朵等玉羅剎講下去。
玉羅剎道︰「對我來講,任何事的發生都不是毫無緣由的。我那時候推測,你非常有可能從穆詩情的口中得知了梅雪暗的真實身份,于是才有了後來的種種反應。可是,僅僅因為知道了我是玉羅剎,你就要逃跑嗎?這個理由听上去比較牽強,我當時就意識到,這中間必定還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裴湘眼中劃過恍然︰「一旦你對我有了懷疑,那麼之後的許多調查就有了方向,那位‘嚴護衛’最有嫌疑。」
玉羅剎微微頷首道︰「不僅如此,我從無名島上回來之後,還讓暗衛重新檢查了‘穆詩情’的尸體。暗衛發現,那具女尸的骨頭里有一種灰黑色的雜質,是死者生前長期服用某種毒藥造成的。恰巧,那種毒藥就是小老頭用來控制煞影閣殺手的手段之一。」
裴湘嘆道︰「我本來打算利用穆詩情的尸體的,可是那幾天你一直跟著我,讓我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也浪費了一些提前的布置。之後,我不得不匆匆選擇了一位女殺手的尸體,果然還是出問題了。」
「是的,從那具尸體上,我證實了你精通易容術這件事,于是,許多問題疑惑就迎刃而解了。我馬上就想到了,那日在醫館遇到的‘嚴護衛’,應該就是你易容假扮的。」
听到這里,裴湘對玉羅剎如何找到青曲鎮這件事就沒有多少好奇心了,但她依舊對另一件事存有疑惑。
「你是如何發現顧霜晴就是裴湘的?」
「你會易容術,又修習那本無名劍譜,這本身就容易讓人產生聯想和懷疑。」
「可是你昨晚也說過了,羅剎教的北六堂堂主裴湘不該精通易容術的,而顧霜晴的易容術卻能夠騙過你的眼楮,這不就恰好證明了,顧霜晴不可能是裴湘嗎?還有就是,梅雪暗和顧霜晴相遇的時候,兩人並不知道以後會成婚,他們那時候僅僅是萍水相逢而已。也許,顧霜晴就是顧霜晴呢?她精通易容,並不等于時時給自己易容呀。」
玉羅剎沒有立刻給出答案,他注意到裴湘已經吃好了,就氣定神閑並且意味深長地問道︰
「你一會兒還去找陸宇嗎?」
裴湘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這人的潛台詞,如果她去找陸宇,這人就不打算繼續解釋了。
深吸一口氣,裴湘微笑著保證︰「我今天不會主動去找陸宇商量事情了。」
——然而,我可以等他來找我!
玉羅剎當然听出了這個承諾中的明顯漏洞,但他昨晚就和陸宇有了約定,此時當然不擔心。
他展眉一笑,表示相信。
見此,裴湘反而覺得奇怪,她歪著頭看向玉羅剎,目光狐疑。
玉羅剎此時如同溫潤君子,氣度清朗坦然。
「你還記得之前照顧你的那個李嫂嗎?就是你在江南霹靂堂附近居住時雇佣的那位。」
裴湘點了點頭。
玉羅剎道︰「我重新調查顧霜晴身份的時候,又和那位李嫂‘認真’談了談,一枚金葉子,就讓那個婦人知無不言。」
裴湘蹙眉︰「她並不知曉任何秘密。」
「裴湘,百密終有一疏。你那時候大概是在養傷吧,所以忽略了一些細節。李嫂說,有一次給你送洗澡水的時候,恰好從屏風的縫隙中看到你的後背。她記得十分清楚,你的左側肩頭有一塊紅色胎記。」
裴湘倏地睜大了眼楮。
玉羅剎低笑出聲,微微搖了搖頭︰
「你看,事情就是這麼巧妙,你做事細致謹慎,嫁給我之後就把身上的胎記隱藏了起來。在我的記憶里,我妻子顧霜晴的肩頭上什麼都沒有,可是那婦人偏偏非常肯定地告訴我,那里有一塊紅色的印痕。
「我當時就在想,若是顧霜晴的身份沒有問題,你何必要遮掩到這一步呢?單身一人的時候改換容貌,成婚後便連身上的胎記也遮掩了,你到底有多麼緊要的秘密身份需要遮掩呢?
「我再聯想到每次看到你容貌時產生的那些違和感,心中便已經肯定,顧霜晴那個人,名字、身份和容貌都是假的。與此同時,你一發現我的真實身份就嚇得逃跑了,你會無名劍譜上的劍法,你在霹靂堂附近暫住……林林總總的細節匯總在一起,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一段話說完,玉羅剎低頭喝了一口清茶,神色很是悠然。
裴湘不太自然地模了模自己的左肩︰「你後來也問詢過北六堂的大夫和僕婦吧?」
玉羅剎點了點頭︰「問完之後,我就讓執事堂撤銷了對你的抓捕追查命令。」
裴湘不信玉羅剎能這麼好心寬容。
果然,這個男人緊接著說道︰「把我騙了這麼久的人,我一定要親自動手。我要看看,你是不是連頭發絲兒都是假的。」
裴湘忽而在玉羅剎的身上感受到一股郁郁之情,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莫名有一種自己渣了他的感覺……
——明明被迫帶球跑的人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