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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五月,雨季結束, 天氣開始慢慢熱起來。

代州踞北岳恆山余脈, 南跨佛教聖地五台山麓, 境內更有號稱九關之首的雁門關。戰略位置十分重要。這里是大漢北境要塞, 亦可算是遼國南下的大門, 都莫率二十五萬大軍前來, 可謂志在必得。

但蕭鐸的打法實在是磨人。整日守城不出, 都莫主動發起了幾次進攻,叫囂辱罵, 漢軍在城樓上仿佛充耳未聞。遼兵已漸漸焦躁起來,發動進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蕭鐸只吩咐章德威加緊操練,眾將士養精蓄銳,仍未吩咐迎敵。義武節度使孫友行鎮守邊關,也算是個沉得住氣的老將了,可每日听到遼兵的咒罵,也覺得這樣太窩囊了,不如出去痛痛快快地打一架。魏緒就更別提了, 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餓了很多天的猛獸, 摩拳擦掌, 恨不得撲出去。

這兩人到蕭鐸面前一提,蕭鐸雙手抱在胸前,從容地說道︰「遼兵善于攻城,久攻不下必挫他們的銳氣。而且,誘敵之策,需主帥急于求成,方才容易中計。我在等遼國後院的一把火,還請節帥稍安勿躁。」

孫友行從前與蕭毅並肩作戰過,對蕭毅只有一個服字。但與蕭鐸合作也是第一次。他雖久聞蕭鐸有其父之風,但畢竟自己的年歲資格擺在那里,心中難免不服。這次蕭鐸奉皇命前來支援代州,原以為能一睹大漢第一將的風采,哪知道他整天窩在軍營里,跟個縮頭烏龜一樣,孫友行自然很不滿。

可是此刻听了蕭鐸的話,忽然猶如醍醐灌頂。

遼國出兵二十五萬,還有騎兵,從人數和戰斗力上來說,漢軍是不佔優勢的。就算有對敵之策,也要都莫上當才行。可都莫並不是個沒有頭腦的將領,相反,他十分有勇有謀,很難牽著他的鼻子走。

但如今遼國國內的形勢很微妙。都莫並不是遼國皇帝耶律述的親子,耶律述的哥哥死後,他將嫂子強佔為妻,都莫是他的佷子。現在遼國的皇太子耶律兀因為都莫善戰,忌憚都莫日久,很有可能趁他南下的機會,鏟除都莫在國內的勢力。等遼國一亂,都莫急著班師回去,犯錯的機會也就大大增加了。

到時候漢軍可以用最少的傷亡,贏得勝利。與數萬將士的生命相比,現在受點辱罵挑釁真的不算什麼。而且罵的都是蕭鐸,不是他孫友行。蕭鐸都沉得住氣,他急什麼?

孫友行想明白了這些,只對蕭鐸鄭重地抱了抱拳便出去了,留下魏緒一個人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說好一起來勸軍使出兵的,怎麼節帥自己走了?

蕭鐸挑眉看著魏緒,魏緒不想自討沒趣,連忙告退了。

蕭鐸走到木板床躺下,只穿著中衣,單腳曲起,另一只腳翹于膝上,第八次拿出李延思寄來的信看。

前面嘮嘮叨叨都是說鄴都的事務,他不耐煩看,只看最後那幾段。龍須草是夭夭提議送來的,說鄴都龍須草短缺,怕李籍害他,李延思不過幫著寫一封信給魏國公。蕭鐸勾了勾嘴角,她總能在最他需要的時候幫上忙,不是命里的福星又是什麼。

李延思又在字里行間十分含蓄地表明孟靈均到了鄴都想要見夭夭,夭夭沒有見。權衡利弊之後,他和顧慎之聯手將孟靈均放回後蜀了。

好你個孟靈均,膽大包天,還敢覬覦夭夭!蕭鐸眯著眼楮,模了模手腕上的草結,放在嘴邊親了親。還好他的夭夭懂事,否則他打完都莫,肯定要給孟靈均點顏色看看!不過這丫頭當初為了九黎和孟靈均差點跟他翻臉,真的已經把這個人放下了麼?

應該沒有吧。李延思說公子均果如傳言,風華絕世。會不會因為在自己的地盤,所以夭夭才不敢去見的?換了個地方,也許就跟孟靈均走了吧……畢竟若沒有自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況且孟靈均這個時候還找來,代表根本就不介意她嫁人了。蕭鐸自己也是個男人,自問不一定能有孟靈均這樣的心胸氣度。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放下信,把枕邊的香包拿起來看。桃花已經枯萎了,干巴巴的不成樣子,再不復初摘時的美態,他每日還灑點水,但也撐不到回家了。

不行,他這次回去,一定要跟她生個孩子。有了孩子,她就不會隨便離開他了。她那麼看重家人,必定也會看重他們的孩子。他要跟她生十個八個孩子,把她牢牢地拴在身邊。打定主意,蕭鐸把信放在枕頭底下,準備閉目養神。可他一閉眼,就是那幾夜抱她在懷里的感覺,還有她嬌嬌軟軟地喊他夫君,離家的時候著急奔向他的樣子……彼之蜜糖,此之□□。

蕭鐸坐起來,渾身燥熱,把衣襟全都扯開。說起來,這丫頭當真狠心啊,這麼久了也不見寫封家書給他。該不會真是惱了他說她字寫得丑?他每日想她,夜夜夢她,抓心撓肝的。算了,她不寫來,他寫回去好了。

蕭鐸翻身下床,走到案後,忽然犯了難。稱呼怎麼寫?吾妻吾愛?親卿愛卿?或者干脆,小心肝?會不會太露骨了?他第一次提筆踟躕,竟不知該如何寫字。想必眾將士若看到他們雷厲風行的主帥,私底下竟是這般模樣,都要捧月復大笑了。

「茂先!」周嘉敏掀開簾子進來,輕紗薄裙,飄逸如仙。

蕭鐸立刻站起來,走過去拿起外袍穿上,口氣不悅︰「我說過,不要隨便進我的帥帳!」

周嘉敏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到楊節帥他們起兵造反了,擔心父親母親的安危,一時情急就進來了。」

果然還是造反了?蕭鐸在領兵來代州的時候,就知道楊守貞必然會趁這個機會起兵,所以對這個消息並不覺得意外。

話說回來,帥帳外頭的衛兵是干什麼吃的,竟隨便放人進來!蕭鐸在心中罵了一聲,皺眉看周嘉敏的神色。他是不是太凶了?但他衣衫不整,她又隨便進來,傳出去實在不好听。他剛把革帶系好,轉過身,周嘉敏忽然跑過來抱住他︰「茂先,我該怎麼辦?我這麼不孝,一直沒有守在父親母親身邊,他們不能有事的……」

她的衣裳輕薄,玲瓏的身段全都貼在他的身上,偏偏她情緒激動,身體一直在亂動。

「敏敏……周嘉敏!」他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拉開,「你冷靜點!」

周嘉敏眼中含淚,抓著他的手臂,急迫地說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茂先,你一定會幫我救他們的,對不對?不如我們現在……」

蕭鐸打斷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的職責是鎮守大漢北境,抵御契丹南下。今日別說是青州,就算鄴都出了事,我都只能當做看不見,你明白嗎?」

周嘉敏怔怔地望著蕭鐸,沒有說話。不一樣了,終究是不一樣了。從前她的要求,蕭鐸決不會拒絕的! 哪怕多無理,他都會幫她辦到。可現在他愛上了那個巫女,在他眼中,自己已經不重要了。

剛好傳信兵在外面求見,蕭鐸便放開周嘉敏,讓他進來。

傳信兵跪下道︰「軍使,關中來報!平盧節度使、永清節度使、泰寧節度使合謀起兵叛亂!皇上已經派人前去平亂,目前局勢尚穩。使相要小的傳消息給您,說全力抵御契丹,不要有後顧之憂!」

這三路節度使,兵力財力都不足以與整個大漢相抗衡,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割據一方,早就不受朝廷掌控,想要過過當皇帝的癮。只要拿下楊守貞,另外兩路節度使也就不攻自破了。但皇上為了怕父親累功,功高震主,也絕不會派父親前去平亂。

楊守貞可不是草包,朝中除了父親,沒人能制住他。看來這戰要打一陣了。他得盡快結束這邊的戰事,並確保最低的傷亡才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蕭鐸揮了下手,傳信兵便退出去了。他又平靜地對站在旁邊的周嘉敏說道︰「剛才你也听到了,父親的意思是國中尚穩。岳父的安危,你也不必擔心。無論楊守貞打什麼旗號,都不會加害岳父岳母的。你現在回青州不安全,我讓霍元霍甲送你去京城避一避。」

他要趕自己走?周嘉敏的心往下一沉,仍是柔聲問道︰「為何要我去京城?我好久沒見夫人和成璋了,想去鄴都拜訪。鄴都不是一樣安全嗎?順道還可以見見你的夫人,我的小妹妹。」

蕭鐸手按在案上,側頭看著她,口氣不容置疑︰「等我回家,你再去鄴都,不準私下見她。我沒再同你商量,這是命令!」

周嘉敏被蕭鐸的眼神逼退一步,手抓著胸口,轉身跑出去了。

她一口氣跑到帳後,心中又恨又痛。他在保護那個女人,甚至不惜因此出言傷她。他就這麼愛那個女人了嗎?難道他已經忘了,當年若沒有自己,他早就已經死了!她不甘心,她決不能這樣走!

周嘉敏感覺到有人過來,抬手胡亂擦了擦眼角,回頭露出一個笑容︰「章大哥,你怎麼來了。」

章德威看她眼眶紅透,行禮之後才說道︰「屬下不過是一個粗人,擔不起二小姐這一聲大哥。二小姐怎麼了?是不是跟軍使吵架了?」

「章大哥別這麼說。來了此地之後,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現在也只有你能夠同我說說話了。剛才我听說楊節帥他們起兵,擔心父親母親的安危,想請茂先幫忙,他說了我兩句,沒什麼的。」周嘉敏的聲音越來越小,分明是受了委屈的樣子。

章德威勸道︰「二小姐不用擔心,青州暫時沒事。國公爺德高望重,百姓愛戴,叛軍不敢拿他如何。不過,您也要體諒軍使,他畢竟是一軍主帥,做的任何決定,都關系這十幾萬將士的生死,難免口氣會重些。他心中始終是喜歡您的。否則,這麼多年,怎麼會一直不放棄找您呢?」

「他已經變了,章大哥,他喜歡那個巫女。你幫幫我,我不能失去茂先。」周嘉敏眼含熱淚,懇求道。

「屬下去找軍使,將一切都告訴他!」章德威轉身要走,被周嘉敏抬手攔住︰「沒用的,你告訴他那些,他可能會因為同情而重新接納我。可我不要他的同情!現在茂先要送我走,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章德威問道︰「那二小姐想怎麼做?」

周嘉敏湊近了一些,低聲說了起來。章德威邊听,邊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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