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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可憐人

抬頭看向他,他也正在看著我,眼神空洞迷惘,與一個酒精中毒者沒什麼兩樣。

我輕聲嘆息,在他耳邊說了句︰「好好活著,好好照顧自己,你這個樣子,娘子看了會心疼的。」

臨走之前,打更大伯身邊的小伙子對我說︰「你這樣會著涼的。」

我輕輕一笑,軟言相求︰「我沒事。請哥哥們別為難他,他是個可憐人。」

當經過他時,他忽然眉頭一皺,整個人向後跳了一大步,捏著鼻子指著我說︰「哇,你臭死啦!」

我看他那一臉嫌惡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胡說什麼?你才臭呢!」

「我沒胡說,你自己聞不到嗎?」

我抬起胳膊狠狠嗅了嗅。「我聞不到,你鼻子給凍壞了吧,產生幻覺了?」

他拼命搖搖頭,五官皺成了核桃,用一種讓我極其不舒服的語氣說了句︰「不騙你,你這味兒,跟昨天那臭瘋子身上的一模一樣。臭死了,我的娘啊!」

「你才瘋子!你才臭死了!」我幾乎是想都沒想,立刻冷下臉發起了火。「怕我燻著你,你就離我遠點兒!別成天圍著我轉悠。」

說完,我不再搭理他,大步奔進自己屋里,反手將房門關上。不一會兒,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何低三下四的討好︰「誒誒誒,別真生氣啊!姐姐,我的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嗎?以後再不說你了。」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剛才那嫌棄樣兒!起開別吵我,我要睡了。」我當然不會真心跟他置氣。只是不知為何,此刻「瘋子」二字在我听來會如此刺耳。

他拍了拍門,接著嘟囔道︰「我錯了姐姐,以後你再臭,再丑,變成什麼樣我都不嫌。你別生我氣了行嗎?」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小子膽兒雖小,卻一貫油嘴滑舌會哄女孩子。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要。」一句不經意的言語如魔咒般從我微笑著的嘴里喃喃道出……霎時間,似乎有電光火石撕裂心底那最深處的未知黑洞。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要。」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要……」

一句簡單的諾言,用屬于我自己的聲音,一遍遍清晰的重復在我腦中。同時還伴隨著一些模糊破碎的影像潺潺流動的水;掛著晶瑩水珠,飽滿健美的皮膚;男人光潔的下巴和一張帶著完美笑意的嘴唇……

「姐姐!」何的一聲呼喊將我從呆滯中驚醒。

我恍恍惚惚的打開門,對他笑了笑說︰「沒事兒了。我跟你鬧著玩兒的。」

「哦那就好。嘿嘿,姐姐你累了就睡吧,我去掃雪。」

看他轉身要走,我趕緊喊住他︰「等等……我記得前兩天你做了幾雙新鞋對嗎?」

「嗯,是啊。姐姐也想做新鞋了?」

「借我一雙。我過些日子還給你。」說到這兒,我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下抽動。

「啊?」他大為不解。

我如今沒精神跟他解釋,只得軟言軟語的催促他︰「別啊了,快點去拿,快去快去,拜托拜托。」

「好好好,我去拿,你等著。」

「福伯跟大栓都回去了,你是來找他們的嗎?」大栓應該是打更大伯的兒子。

「哦不是。」我臉上有些發熱,視線難以焦距,大概真是發了風寒的緣故。「我是想問,昨天我們送來的那位,醒了嗎?」

我話音剛落,對方便搖了搖頭大聲抱怨道︰「你是說他呀!嗨,不提也罷!」

我心頭微微一緊︰「怎麼了?不會是給你們找麻煩了吧?」難道真是個流竄犯?

「沒有。」還好對方立刻打消了我的疑慮。「咱們把他架進屋,沒到一個時辰,他人就跑沒影了。」

「走了?」我原本提在半空的心,不知為何,毫無防備的向下跌落。我原本燥熱泛紅的臉,也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這冬日刺骨冷冽的滋味。

「走了。」

我機械的點了點頭。再次模了模懷里被捂到滾熱的棉鞋,朝那侍衛笑了笑,轉身告別。

「對了,你等等。」他叫住我,便疾步奔進衙門。

沒讓我等多久,他拿著我昨天穿著的棉袍子走出來遞給我︰「這是他留在榻上的。」

「謝謝。」我接過袍子,木然的披在身上,沉默著離開。

那人的體溫早已消弭。可不知為何,幾個時辰以前那個溫暖潮濕的懷抱,那雙傷痕累累的大手,就像影子一般跟隨著我,久久無法散去。從衙門一直跟著我回到何家,從大門一直跟進院子,從房門外一直跟著我上榻。從我睡著,一直到重病昏迷……

我並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處于高溫瀕死的邊緣。身下的床榻,就像是一條小舟,承載著我,漂浮在黑暗空虛的河流之上,不知最終會飄向哪里。我仰面而臥,面對著沒有半點星光的無盡蒼穹,漸漸感到孤獨,冰涼,絕望。

命運之神究竟要給我怎樣的考驗,才會讓我經歷生與死,前世與今生的磨難?命運之神為何偏偏挑中了我?我究竟要如此孤寂的漂泊多久?

我一遍遍無聲的責問,換來的卻還是沒玩沒了的黑暗和沉默。

不知漂泊了多久,我已經失去了掙扎求生的**。或許,這便是死亡吧。我無力的猜測著,直到無意中竟發現原本始終空虛著的右手似乎正握著什麼。

我猛然側過臉龐,一個身影正與我並肩而臥。周圍太暗,我實在無法看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冬夜里的星斗,沉默而執著的凝視著我。

「你……是誰?」我小心翼翼的問。

「住在你心里的人。」他的聲音听上去有些熟悉。

我又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一直都在,未曾離開。」

說完,他側身擁住我,氣息溫暖,皮膚上似有淡淡的檀木香氣。

雖然如今境況不佳,督查淪為洗碗妹,可至少也是自食其力,不再依靠任何人。下面的路,走一步算一步。

每個白天,我與酒樓里所有幫工一樣,在忙亂中度過。

每個晚上,都能听見酒樓大堂里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說書人談古論今指點江山。

遠至上古,近至唐宋,那些以前我听過的,沒听過的;听上去像那麼回事的,一听便是胡扯的;正史記載過的,野史上隱晦描寫過的;宮里的,宮外的;戰場上的,市井間的……林林總總,天花亂墜,全在說書先生那柄折扇開合之間。

我們廚房里的幫工們,也只有在這時,能享受到忙碌中的片刻消遣。

某個尋趙的晚上,服務員小翠匆匆忙忙奔進廚房︰「今晚他說到哪兒了?我在包廂里伺候茶水,沒听到。」

傳菜員小斌一邊洗菜,一邊回了句︰「楊盡義大破瓦橋關。」

小翠皺起鼻子嘟囔道︰「什麼時候才說到趙長垣智斗耶律 啊?我就愛听那段!」

小斌撇了她一眼,沒好氣的問︰「他都說了三遍了,你也听了三遍了,不膩啊?」

「不膩,听一千遍一萬遍都不膩!」

在一旁炒菜的胖廚子東生也轉過臉對小翠嗤之以鼻︰「切,小丫頭片子。就喜歡小白臉兒。人家楊盡義多霸氣,曹瑞多威風!」

小翠也反擊道︰「切,說的你好像見過似得。」

東生將鍋蓋悶上,轉過肥碩的身體走到廚房中間,有些得意的說︰「我……沒見過他們。誒不過,趙長垣我倒是真見過一次。」

小翠整個人都被點亮了︰「真的假的?什麼時候見過,在哪兒呢?」

「就是他夫人沒了的那幾天。他不是一怒之下燒了人家玉池店麼?我當時,就在附近,親眼看到了。」

小翠捂著心口,滿臉都是心疼︰「他一定傷心死了。」

東生也長嘆一聲道︰「可不是嗎。好好一個人,就跟瘋了一樣。要不是他爹跟他幾個手下死命攔著,好幾次都要自行了斷了。誰都說他人好,脾氣好。沒到那份上,也做不出那麼出格的事啊。」

小翠又是一陣長吁短嘆︰「太可惜了。听說他娘子給他生了一兒一女。本來多美滿的一對兒啊。」

王大麻子听出我言語中的奚落與諷刺,用大勺子指著我,一臉的凶相︰「誒你……」

我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平靜的說下去︰「還有,什麼叫用舊了的女人?你娘沒被用過,哪來的你?」我平生最反感將女人當玩物的男人。雖然如今我身在古代,可骨子里的喜惡實在無法完全克制住。

平日里最大男子主義的王大麻子此時此刻被我點起了怒火,扔下大勺便朝我沖過來,不顧旁人的阻攔,眼看便要擰住我的胳膊。「老子今天非要教訓你不可!」

我輕輕讓在一邊,對著他肥碩的後背反手便劈了一手刀。

「嗷!」他嚎了一聲,模著背蹲在地上。

「連個女人都打不過,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窩囊廢。」我撢了撢雙手,漫不經心的丟下一句嘲諷,便轉身離開了後廚房。一時間,周圍里鴉雀無聲……

時光如此平淡而又匆忙的在我身邊經過,我總能想起去年初雪的那個夜晚,那樣肆虐的風雪;那個被雪覆蓋,夢境般的街道;那位嘴硬心軟的打更老伯;那個穿著單薄孝衣,抱著我,在風雪中顫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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