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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愧出發前放下的豪言狂語, 呂布帶著這一千新練出來的輕騎作戰,初戰就大獲全勝,堪稱滿載而歸,怎麼看都是樁值得驕傲、當得起旁人稱道的顯赫成績。

只是剛與主公澄清誤會沒多久的呂布,此時心里卻是陰雲密布的。

要是教會他這一昏招的張遼就在邊上, 他定將對方一把掀翻, 按在地上一頓暴打才能略微消氣。

也得怪他自個兒有眼無珠, 信錯了人。

就張文遠那小子,不過靠著好皮相和油滑嘴,騙得幾條姑娘家的香帕, 成天在兵營里炫耀她們對他有多傾心, 又怎麼能真當他有本事了?

還說甚麼只要隨隨便便地眨巴下眼,就能,就能……?

呂布偷偷地揉了揉心口,不知自己是咋了。

「路上多塵土碎砂, 四處飛濺,主公也得留神。」

無論如何, 經燕清將信將疑的一問,縱使悔恨交加,呂布也只有干巴巴地認下了眼里進了沙子的這點, 還煞有其事地一通狠揉。

燕清見他幾下將眼楮揉得通紅, 趕緊阻攔︰「快別這麼擦!」

呂布訥訥道︰「喔。」

燕清凝眉微忖, 心念一動, 在懷中模了一下, 就取出一方疊得整齊,干淨雪白的巾帕。

又微一俯身,將盛水的皮囊給摘了,倒了些特意煮沸過的涼水出來,將帕子弄得濕潤後再遞給他,細細叮囑道︰「別擦到眼珠子了,就在外圍——算了,讓我來罷。」

想著呂布天生神力,下手也沒輕沒重的,燕清就不放心他這般亂來。

呂布剛要伸手去接,下一刻就渾身一僵,雙眼發直,竟不知燕清的意思了。

燕清向身邊親兵小聲交代幾句,就將馬一停,一下換到了赤兔背上、正坐在呂布身前。

嚇?!

呂布在那一瞬驚得快要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虎軀就同鐵鑄銅塑的一般死死挺著,紋絲不動了。

還是一向特別親近燕清的赤兔,高興得四蹄生風,大膽地自作主張了一回,往前躥了一大截,才讓呂布回過神來。

忙拽住原只松松挽著的韁繩,讓赤兔別樂得四處發瘋。

燕清腰肢柔韌,四肢修長,卻又不失靈敏,這下一手捧著帕子,身轉過大半來,面向呂布,不甚客氣,卻端的是親昵地催道︰「還不低下頭來?快些。」

「喔。」

呂布如夢初醒,干巴巴地應著,動作卻半點不慢。

立馬梆梆地將脊背一折,將自個兒腦袋倏一下地就伸到了燕清手邊。

燕清被他這神速給小驚一下,要不是躲得快,就被那帶著沖天的囂張氣勢的雉雞尾冠給戳到了。

旋即就是哭笑不得︰「你將頭低得這麼厲害,我怎麼給你檢查眼楮?」

這笨拙的姿態,倒與燕清印象中的那個呂布重疊了。

呂布恍然大悟,趕緊稍稍抬起頭來,又側過了臉,讓燕清能更輕松簡單地夠到他其中一只眼。

燕清眯了眯眼,慢條斯理地問道︰「……你究竟是哪只眼疼?」

剛才揉個不停的不還是右眼麼,怎這會兒就露出左眼來了?

「唔?」

呂布臉皮極厚,裝傻充愣地應了一聲,就麻溜地將左臉轉成右臉了。

燕清心中一時間疑竇叢生,卻始終難以相信素來表現得脾氣火爆、甚無城府的呂布演技能一朝突飛猛進,達到這般渾然天成、高明了得的地步。

便一時間信了他這羞赧的反應。

還當是這份久別重逢的親密,使對方感到受寵若驚了,才這般混亂。

不過燕清認真仔細地檢查了好一陣子,也沒在呂布那只大睜的眼里發現什麼沙子,倒是看它亮閃閃的,在璀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里頭神光非同一般。

不由莞爾一笑,還是小心替他擦了擦,說道︰「應已沒了,你也別再亂踫了。」

呂布在那麼短短一瞬,被這離得極近的矜貴一笑給迷得神魂顛倒,哪里留意得到燕清悄悄地往他戰鎧下塞了個小玩意兒。

呂布勉強繃住架子,淡然道︰「嗯。多謝主公。」

燕清順利達成目的,就要換回自己馬上去。

呂布也不好勸,只頗為緊張地幫了幫,不知不覺地就又順手托了一把燕清的腰。

燕清並未在意,只看著沿途被燒得焦黃、寸草不生、只剩殘根梗燼的田地。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些唏噓︰「是興是亡,苦的都只有百姓啊。」

大漢政.權穩固時,橫行的是貪官污吏;漢室搖搖欲墜時,囂張的是叛匪豪強。

可怕的不是苦難,而是不斷經受著困苦,卻始終看不到盡頭。

這批糧草的得來雖只是呂布的一時起意,想錦上添花一把,這下則真能派上救助無數條性命的大用。

呂布見過家鄉淪陷,早就練就一份鐵石心腸,對這悲慘情景也已習以為常,聞言只道︰「有主公在,百姓就不苦。」

燕清默然不語,半晌一笑︰「奉先這是大功一件,回頭當有重賞。」

呂布嘴角高高揚起,口中卻還謙虛︰「職責所在,分內之事,布愧不敢受。」

燕清道︰「賞罰分明,持節有度,你罰都挨了,怎麼賞還不好意思受了?」

呂布又謙讓幾句,才松口接受。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沿大路向東行去,越是接近定陶和歸德,迎面來的,就越不乏流離失所,拖家帶口,滿懷期望朝西涌去的百姓。

崗所哨口形同虛設,朝廷很久以前就發不動地方軍餉了,再沒人履行職責,會攔下或是盤查他們。

黃巾軍一路掃蕩而去,別說人了,就連只雞都沒剩下。

燕清明白,眼前這一切,就是他必須拿下兗州來完成戰略方針、踏上實現抱負的第一步,所必須付出的沉重代價。

他可以將那十萬黃巾軍困在豫州境內,徐徐包圍全殲,這麼一來,在汝南一帶的兩支黃巾軍合起來不過十萬,作惡的能耐就大幅降低了。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而是將他們半驅趕,半縱容,誘入了鄰居兗州境內,讓軟弱無能的刺史劉岱難以應對,只有求助他們,從而做下驅狼來虎的舉動。

行惡的固然是黃巾軍,可操控這一切,則是燕清本人。

決心已下過了,心理準備也有過,燕清看了幾眼,就不再去糾結這些犧牲。

「去問問,他們是要去哪里?」

燕清派去親兵問詢,結果得到的答案,清一色的是要去燕仙人治下的豫州……

呂布倒是高興︰「主公近來聲名遠揚,又施行仁政,治下不知多出多少流民來,也算他們還有些眼光。」

兵民乃抗戰之本,流民還常常一來就是一戶,只要能找到合適的地方安置他們,人口一多,日後何愁募不到兵,還得東奔西跑?

呂布身為武將,對此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是以非但不嫌棄他們來或就多了吃飯的嘴,還巴不得多收留一些。

燕清心情略微復雜,嘴角抽抽,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奉先你——」

話剛起頭,就有快馬送急報來,將燕清的話給打斷了。

「是文若讓人送來的?」

燕清得到信使肯定的答復後,不由微訝,同呂布對視一眼。

縱因劫糧車而耽誤了一陣,可會合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究竟是多麼十萬火急的情況,才讓荀彧連一天都等不得,非得派人送來?

燕清腦海中轉過萬千思緒,手卻干脆地拆了火漆,取出薄薄信紙,展開一觀。

上書字如游龍,力透紙背的簡略幾字——

「岱亡,城破。」

于燕清而言,這完全在意料之中,只是提前了許多,是以並不感覺驚訝。

只油然生出種‘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雖然時間上有所提前,但死在黃巾賊手里的曹嵩,還是難逃一劫;而要為沖動迎戰而付出代價的劉岱,也未能幸免。

呂布的反應則要大多了,滿眼的不可思議︰「劉岱怎麼就死了?」

燕清心不在焉道︰「嗯?」

呂布難以置信道︰「就在五日之前,布還听說他退至鄄城,底下仍有萬把精兵。哪怕龜縮死守,仗著城池穩固之便,也不至于五日就被攻破啊!」

還有他們在後頭截斷了這條最要命的糧道,黃巾軍一方面久攻不下,一方面糧草告急,怎麼說都沒理由幾天里突發神威,將整座城都給吃下了。

燕清搖了搖頭。

呂布在行兵打仗上極具天賦,是以難以相信,世上還有錯估實力還急于求成、反丟了小命的蠢人在。

燕清道︰「外頭的人進不去,不代表里頭的人就沉得住氣,不肯出啊。」

怕是劉岱知道援兵將至後,以為就此贏定了,想著挽回一些面子,就鬧著要親自指揮作戰。

不想那堵在城外的黃巾軍,可是近十倍于他的兵力,哪怕在呂布跟前是待宰羔羊,可和明顯要弱一截的劉岱一比,就是不折不扣的惡狼了。

然而劉岱身死,兗州治權重歸朝廷分配一事,對燕清而言,則是個極好的消息。

——總算不用再昧著良心放任黃巾賊四處胡作非為,就可光明正大地長驅直入。

呂布先是撇撇嘴表示對劉岱的不屑,忽然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精神霎時一擻。

腦袋上仿佛有雙毛茸茸的短耳豎起,臉上似乎寫了三個大字——‘有仗打’。

口中還裝模作樣地試問︰「是要……」

燕清含笑頷首︰「全速前進罷!要能天黑前趕到定陶,後天就能到鄄城了。」

「不過我們不往鄄城去。」

燕清看了看天時,若有所思道︰「也送書通知文若他們,直接朝東郡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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