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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桑葉的背簍很大,直徑大約兩尺,高有許清沅現在身量的一半,農人們在田間地頭干活兒干得累了要休息的時候,就把背簍放倒,整個人從背簍口子坐進去。許清沅現在就是這樣坐在背簍里,她原本頭是伸出來靠著桌腿的,睡著之後覺得有點涼,就下意識地縮成了一團兒。

她迷迷糊糊听到老木門被打開的聲音,透過背簍底部的窟窿看到有個人進來,進來之後在門口停了片刻,似乎是在張望,然後朝堆放干淨桑葉的牆角走去。盡管沒有看到上半身,但許清沅知道來人是來娣,這個農莊上只有她穿顏色鮮亮的裙子,也只有她走路的時候扭得像得了病沒吃藥。

來娣一邊走一邊咒罵︰「小賤貨,我讓你狂,老娘還治不了你了!」

許清沅覺得自個兒好生無辜,她狂什麼了?被罵兩回,才回罵了一句呢!她屏住呼吸,看來娣是要作什麼妖。

「噗——噗——」許清沅听到了用嘴巴噴水的聲音,來娣背朝她,結合動作來看,是在朝桑葉上噴水,連續噴了兩口,來娣把底部的桑葉抓上來,遮住了被噴過的,然後又是「吱呀」一聲,迅速地關門離去了。許清沅鑽出背簍躲到門後頭,听到來娣「呸呸」吐東西的聲音,看來是想吐干淨方才嘴巴里含的東西。

听到來娣的動靜越來越小,應該是走遠了,許清沅打開門,去牆角翻看方才被來娣遮蓋住的桑葉,那些桑葉果然都是濕的。蠶非常嬌貴,所謂冷不得熱不得,干不得也濕不得,何家桑園養的蠶現在還很小,即便是露水多的桑葉,都可能因為水里面的細菌讓它們喪命。

許清沅相信來娣剛才在門外吐得那麼快,噴的絕對不是清水,她撿起桑葉放到鼻端,輕輕呼吸一口氣,聞到一股隱約的辛味兒,隱約覺得這味道似乎在陶大夫那里聞到過,連續聞了幾片桑葉,終于確定來娣噴的是巴豆水。來娣也太狠了,這是要把她喂的蠶全部毒死!

為了保險,許清沅把牆角的桑葉全部抱出去,扔到大家堆爛桑葉的地方,然後用清水把那張簸箕反反復復清洗了幾遍。思慮過一遍之後,跑過去把事情告訴了周大嬸。

「不過是她無故罵你的時候,你頂了一句,怎麼心眼就這麼壞!」周大嬸听完大吃一驚,很是憤慨,拉起許清沅就往外頭走︰「走,咱們告訴管事去。」

許清沅拉住周大嬸,搖搖頭︰「咱們無憑無據的,一般人恐怕都覺得來娣和我無冤無仇,沒有陷害我的動機;就算咱們把噴了巴豆水的桑葉拿到管事面前,來娣也可以不承認,甚至能反咬一口是我誣陷她;再者,說到底來娣是他們自家人,沒有信外人不信自家人的道理。」

周大嬸听了這話點點頭︰「大丫說的在理,那怎麼辦?難道就由著她?」

「來娣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她把水噴在儲備的桑葉上,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了,根本不會發現問題。而且堆放的桑葉最早都要下一次喂蠶的時候才用,蠶吃了之後發作也需要時間,中間隔著這麼久,即便有人看到來娣來過蠶室,到時候也很難怪到她頭上。」許清沅冷笑一聲,道︰「咱們不要聲張,不要讓她知道我們發覺了,她好不容易想出個好法子,一次沒有成,肯定還有下一回。我要引她出來,然後抓個現行。」

「對,那你這幾天就現摘現用,不要堆著,急一急她,過幾天堆著的時候嬸子和你一起守她。」周大嬸也想到了,說完了又「呀」地一聲,道︰「大丫你現在比以前靈光了許多呀。」

許清沅心里默默說,這都換了個芯子了……

許清沅畢竟還是有些不放心,請周嬸子幫忙看著蠶室,她則背著背簍去桑地里重新摘一些回來,到時候把這一堆放在牆角充作之前的,再假作放久了太干燥不能用,然後「不經意」地漏給來娣听就是了。

從桑地回來的時候,看到來娣在前頭的大路上,許清沅連忙退回去藏在桑樹林里等她走遠。

「王永山,看出朵花來了?別看了,再看也不能是你的,人家哪能瞧得上你?」

許清沅听到大路上的聲音,隨意瞟了一眼,看到一個牽牛路過的莊稼漢子,常年勞作的身子精壯結實,別人還穿著夾衣或者單衣,他就一件無袖打著補丁的背心,痴痴盯著來娣扭臀走遠的身影。听到同伴的嘲笑並不生氣,反而也笑道︰「看一看怎麼了,光是這身條,咱們莊子上的哪個婆娘比得過?」

同伴「嘿嘿」笑一聲,手臂勾搭到王永山肩膀上︰「那是,勾得人火起。」

接著便是兩個莊稼漢猥瑣的調笑。

即便許清沅不喜歡來娣,被迫听了還是覺得有點惡心,看到前頭來娣沒影子了,背著背簍匆匆回了蠶室。

***

許清沅這段時間暫時是上午摘一回桑葉,下午的時候再摘一回,所以她和何家少爺約好的授課時間是午時,就是前世上午十一點左右,學半個時辰正好到中午給短工放飯的點。

上課的地點在莊頭處理莊上事務的農家小院其中一間房,許清沅到的時候,房間已經清理干淨,前後擺著兩張紅漆斑駁的柏木長桌,並四五個小方凳子。何明川穿一身交領月白直綴,正在支稜房間里的木窗,打開一扇之後外頭的風一涌而入,吹動他寬大的袍角和袖子,外頭一叢翠竹挺拔秀麗,許清沅一眼看去,也不知竹子和人誰更清雅。

「你來啦。」何明川回頭朝許清沅一笑,道︰「略等一會兒,還有幾個莊子上的孩子要來。」

許清沅點點頭,覺得這人倒不是像他自己說的「半吊子好為人師」,而是溫雅之下有一份熱忱,她自覺地去開其他未打開的窗戶。然後等了小半刻,果然來了四個莊戶上的孩子,其中三個是五六歲的小毛頭,許清沅一想就明白,農戶家里年紀稍長的孩子都是要干活的。

最小的那個一邊哭鬧一邊扭身子︰「我不想認字,我要去捉泥鰍兒!」

幾個孩子中僅有的一個年齡和許大丫差不多,矮黑胖壯的小姑娘連聲哄道︰「金寶乖,你認了字回去,爹肯定會給你買糖的。」

這個小姑娘叫陳小花,是家里的第四個女兒,陳家就一個男孩兒陳金寶,爹娘當個心肝寶貝似的,別家五歲的小孩兒就扔在莊子上自個兒玩兒,陳家卻指定陳小花每天看顧陳金寶。陳金寶听到有糖,這才拿手抹一把鼻涕,直接擦在長桌的桌腿上,然後和陳小花挨著坐了。

「用這個給你弟弟擦擦。」從氣質到衣著都很干淨的何明川竟然沒有露出絲毫嫌棄,而是拿出一塊帕子遞給陳小花,陳小花接過帕子,黝黑的臉似乎還害羞了一下。

今日第一堂課,何明川取了本三字經,逐字逐句地教幾個孩子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何明川的嗓音很好听,溫中帶潤,既不失男子特征,也不顯得粗獷,放在許清沅從前的年代,再跨一把吉他就能迷倒一大片姑娘。許清沅前世就將《三字經》背得滾瓜爛熟,但是因為何明川的聲音,反而變成了一種享受。

何明川放下書,拿著根小手指粗的竹條,道︰「好,現在我來查一下,看你們記得如何了。」

許清沅覺得有些好玩,不同時代的學生們對于課堂提問竟然是一樣的反應——拒絕對視,埋頭裝蠢。她臉上露了點慧黠的笑意,和其他幾個學生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樣子截然不同,何明川便道︰「大丫先來。」

好吧,許清沅站起來,溜溜地將剛才那幾句背了出來,還特意提醒自個兒不要多背,免得露相。背完了,何明川又逐一抽另外幾個,三個小毛頭上句對不上下句,陳小花要稍微好一些,但是也遠遠不及許清沅的順溜,坐下的時候嘴抿得死緊。

「今天是第一堂課,大丫背得最好,開了個好頭,這支毛筆當做是獎勵。」何明川取出一支毛筆,又對另外幾個孩子道︰「但是你們也不要灰心,以後只要你們勤奮踏實,誰學得好,都有獎勵。」

前世今生算在一起,竟然靠碾壓幾個低幼小孩子才得了個第一名,許清沅真是慚愧吶……

散課之後幾人一起出了院子,小毛頭們就鬧著要看那支毛筆,許清沅由著他們看,傳到陳小花面前時,她卻「不小心」弄到了地上,又「不小心」踩破了,「哎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許清沅畢竟不是真的十歲,懶得和身體十歲、智商恐怕還沒有十歲的陳小花計較,淡淡說一句「下次再弄壞就要賠了」就走了。幾個孩子各回各家,許清沅和他們方向不同,獨自經過何家主人的宅子後頭,又穿過一片竹林,往短工們吃飯的地方去。

「許大丫!」身後有人喊她,許清沅轉過身去,迎面飛來一坨不明物體,來不及躲過去,「啪」地一下糊到了臉上,一股腥臭味兒頓時灌滿了口鼻。

「哈哈哈哈!」

「讓你臭顯擺!」

是陳小花和陳金寶的聲音。

許清沅抹開年上的淤泥,看到陳家姐弟兩個笑得捧月復,旁邊還放著個裝淤泥的竹筒,她氣得笑起來,好,你也十歲,我也十歲,誰也別讓誰。

幾步跑到陳小花面前,許清沅將方才團在手里的泥巴一把塞到了陳小花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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