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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四大家族【第一卷.終】

班師回朝的時候, 王子騰仍舊沉著臉。

哪怕是將負隅頑抗的這些商賈的殘軍盡數剿滅,也難以有半點的松快。

禁不住想,他這姻親, 倒是個人物。

早就清楚,他不會留下廣州城內的一草一木這個事。便當機立斷, 拿整個廣州的城市焚毀的代價, 拿自由軍這麼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命,換廣州一個城的**撤離。

這些商賈子弟,倒也一股孤勇,哪怕明知自己的結局, 也敢上來硬踫硬。

自以為立下大功的王家族佷, 早就飄飄然了, 完全沒有注意到王子騰的真正心情,自以為湊趣, 道︰「大帥, 這些商賈賊子真是愚蠢, 從南京城破開始,結局早已注定。短發賊被分化瓦解, 這些奸商的商盟由于對朝廷心存妄想, 大部分人自投羅網。嘿嘿,只這麼一座孤城廣州,也敢和我們作對!」

只是, 立刻便挨了一個鞭子。

「蠢貨!」王子騰斥道。臉色更陰霾重重——廣州, 他們只得了一座燒焦的空城, 不少賊子,都逃走了,而十幾萬人口的走月兌,卻不知道會埋下什麼隱患——注定他這完美的功勞,要打一個折扣了。

而林山的目地,卻倒是達成了

「捷報!捷報!廣州收復!」

九月,全天下,竟然都反常地開始下雪了。

但這樣往常叫人驚異無比的雪,卻掩蓋不了在這一天,整個朝廷,上至皇帝宮妃,下至大臣,都陷入了無邊狂喜。

人們稱這場雪為祥瑞。

經歷了時長近三年的拉鋸,曾經被短發和商賈等賊子奪去半數的江山,終于連最後一座孤懸賊手的廣州府,也得已收復。

皇帝坐在龍椅上,狂笑起來,呢喃著「朕未丟祖宗基業」、「朕未丟祖宗基業」,群臣眼睜睜看著年老了的皇帝,因為過度的興奮,而血色全涌上頭頂,砰地一聲,倒在了金鑾殿上。

幸而賈貴妃不顧規矩,指著太醫緊急將皇帝送入宮闈醫治,半天之後,讓群臣心頭一松——皇帝只是興奮過度,身體又弱,這才暈過去了。

只是,曾經一身戎馬,健壯的皇帝,身體竟也弱至這個地步了?

殿下人人嗅到了一點腥氣——不待他們多想,皇帝第二天又臨朝了。似乎是為了以示自己的強壯,年過花甲,幾近古稀的皇帝,竟然下詔︰

普天同慶,大赦天下。為慶喜事,特廣開門路,于名門之家,廣選秀女。並且特意放寬了年齡。

眾人正暗想皇帝「老當益壯」,卻緊接其後,皇帝又下了封賞的聖旨,有功之臣,人人得賞。

其中,王賈薛史四家,更是聲威赫赫。

畢竟,這次的王朝大難之中,這四家,不愧是開國勛貴之後,表現得尤為出彩。

王家,賈家,史家,自不必說。

前幾日,賈、王二族的子弟,先行返京稟告的時候,皇帝當即便封了爵。

雖然是最低等的,但不過是百夫長,也封這地位,可見龍心所在。

更不必說,賈貴妃又重了身子。賞賜如流水一般流向她的宮中。

而後位常年空虛,賈妃早已代掌後宮事。

入主昭陽宮,不過是眨眼之事,已成定局。

可見,賈家的爵位、王家的國公帽子,史家的官職,俱已穩妥。賈王二家,更有那深宮飛鳳凰,居鳳座的命。

這樣想著,白發早已斑白的大太監眯起眼楮,又盤算著吩咐徒弟,等會去四家頒旨時,禮該如何,態度又當如何拿捏。

而賈家。則正在敲鑼張鼓,掛紅張彩。已日漸病重的賈母,都從病榻上強行爬了起來去祭祖。

日夜都有貴人登門——貴妃之娘家——或者說未來的後族。怎能不拜謝祖宗?

更何況,兒子賈政得已升為工部尚書。

賈家的寶貝苗子——賈寶玉,也得已蒙賜皇恩,恩庇一時,晉身舉人。

王家。

門前的石獅子又添加了幾等規格,模樣變了一變,牌匾重新做了,上書「敕造安國公府」。

萱萱赫赫,來往者,竟無一個是低于王孫級別的貴人。

王家的丫鬟婆子出行,雖然低調,甚至都比一般的士族小姐們精貴了。

頗有一些過去王家五百年前的老本家魏晉王謝的風度。

薛家卻明面上沒有什麼加官進爵——眾人這也才琢磨出皇帝之前那道選秀的聖旨是為了什麼——薛家雖有大功,卻是皇商,乃是商人出身,經過了這場有商賈賊子參與的大難後,對于商賈之家,難免皇帝忌諱,不好大肆封官進爵——他家的女兒薛寶釵,倒是好的,人品才貌俱佳,卻蹉跎婚姻至今,年已二十一。听說,曾經有意才選儲秀宮。

就連封賞最低的史家,都封了侯。過去門庭冷落,如今庭前,香車寶馬,穿梭不息。即使是那史家嫁與衛家,早寡獨居娘家的女兒,也有無數才俊絡繹不絕地登門求娶。

……

寶玉獨自一人,呆呆地坐在枯敗的大觀園中。

他想起封賞舉人的御制到的時候,他都迷迷蒙蒙如墜雲霧,太監卻是滿面堆笑——這是貴妃娘娘——未來可能是皇後的親弟弟,是新任工部尚書的公子,就是再怎麼混賬,也是聖上恩賜的舉人了。

他卻不想及自己的榮華。

大觀園要被改建了,用作他新婚的新房——而諸芳盡有去處,大姐要入住昭陽宮,二妹妹探春,嫁了兵部侍郎的公子,三妹妹惜春,也早許權貴人家,寶姐姐听聞,也要入宮去了。

合家暖團團一片。

富貴榮華好喧嘩。

雪真冷。他卻想︰我祝你們好,我祝你們都好。都得償心願。

他往庵堂的方向去了。

……

史湘雲把素色的孝服換下了。

將木魚丟擲一邊。

將經書撕了粉碎。

「嬸嬸。」然後,她面對著擺到自己跟前的,無數求親的名帖,在對方驚喜的眼神里,忽然笑了,笑里依稀有昔念豪放的影子。

真是可笑。當年要她青燈古佛守活寡是他們,現在要把自己赫赫揚揚嫁出去也是他們。

背對著「亡夫衛若蘭」的神主牌,她說︰「出嫁從父,再蘸由己。小女才經婚姻心猶冷,我願從此獨守庵堂地。」

撕碎了素服,砸了木魚,擺月兌了神主牌,家族富貴喧天。

史湘雲,卻真正死了一顆心。潛心從此歸佛祖。

……

當金色的那張布——世間至尊貴的金色,到了自己手上的時候,薛寶釵一時有些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向頒詔的太監行了禮,接過了詔她即刻入宮,封為才人的詔書。

薛姨媽喜極而涕,薛蟠更是喜得連連說要大擺酒席宴請全城,大嚷著看誰還敢編排我妹妹是個老姑娘。

又夸說「妹妹智謀過人,合該進宮,如果不是妹妹教我去和江南商會聯系」雲雲,立時頓時挨了薛姨媽一下棒頭,「再胡說,壞了你妹妹前程,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家人這樣狂喜,薛寶釵自己,面上卻仍然是淡淡的。

夕陽照著她雪一樣的肌膚,照著她神色清淡更顯得豐艷的姿容,起了風。

這風卻奇異,雖微,卻不斷盤旋,直如逍遙游中輔佐大鵬的異風

她的心卻漸漸熱起來了。

好風憑借力,助我上青雲。

……

……

天地蒼莽。慘淡的灰雲萬里凝結,空中飄飄揚揚,竟然下起了雪。

林黛玉站在甲板上。

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觸手冷極了。

岸邊早已遠了。環顧四周,茫茫的雪,茫茫的海。

雪與海,難分辨何處是交際。

王朝在哪里?家在哪里?

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中年騎士——王子騰揮了揮手,他身後黑壓壓的,閃著尖銳的光——刀劍的光的「潮水」,一涌而上。

「上船去,黛玉。」叔叔說。

沒有給她半分余地,立刻,就有自由軍的將士,飽含歉意的將她硬是推到了甲板上,船員將她拉了上去。

叔叔揮劍,出身自由軍的船員,迅速地將纜繩解開。

船在碧波里蕩出。

自由軍剩下的幾千人,叔叔,卻都還在岸上。

他們轉過身,背對著她,背對著開出的船只。面朝著眼前凶惡的朝廷虎狼之師。身上藍色的制服早就被鮮血染成了赤紅。

這樣的姿勢,是守衛的姿勢。

他們一路退守,最後,不能退的,是身後,載滿沒有戰斗力的親人、愛人、朋友們的船。

她最後的回憶,便這樣定格在了港口一片血紅的海水的情景。

一旁外有人來了。

是出身自由軍的一個海員。

他滿臉哀傷︰「先生,請您節哀……大帥他……他不讓我們向您透露消息。怕您……」

他不忍心說下去。

「怕我什麼?怕我知道叔叔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廣州,只是以自己做餌食,吸引朝廷主力,以便保留廣州民眾性命?」她平靜地問。

「瀟湘先生……」那年少的海員卻被她這異乎尋常的的平靜,嚇得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您……」

這時候,海員听到,林黛玉極輕,極緩慢地說︰「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海員頓時不知所措,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那……瀟湘先生,您要跟我們一起去往南洋避禍嗎?」

「不。我要去泰西。」

「那太遠了,太亂了,听說泰西那邊亂哄哄一片,前段時間剛把皇帝送了斷頭台……您只有一個人……這……您為什麼?」

林黛玉卻不再說話。

她走到欄桿邊。海上刺骨的雪風撲面而來,雪花落了她滿頭滿臉。

她將香囊里裝著的那朵早已風干的木棉取出花里只余下了一點細碎的干癟的香氣。

這點干癟的香氣,便一下子喚起起了她初到南國的記憶。

滿城開遍的木棉花,艷紅如火。

有人高唱自由歌︰

「長願吾兒如此花,自由花開永不敗。」

但歌聲漸低,越來越輕輕地,最後如煙雲一樣,消弭在了這空蒙一片的雪里。

王朝一夢,也這樣消弭在了冰冷潔白的雪中。

她低下頭,用同樣冰冷蒼白的唇,親吻了一下這朵枯萎的「自由花」、「英雄花」。

然後,將這朵枯萎的花,與香囊,一起投入了海中。

沒有掉眼淚。

一滴也沒有

夜幕降臨的時候,漫天蒙蒙的雪,渺渺的海面。似乎天地之間,只此一孤舟。

林黛玉呵出一口冷氣,窗外冷徹骨髓,因逃出匆忙,甚至沒有帶暖爐。她一輩子柔弱無骨的手上,竟然生了凍瘡,又痛又癢。

但前半生總是伴隨著她的那些隱隱的嬌氣,寂滅無蹤了。

她毫不在意地提起筆,就著燭光,開始寫著她寫在離開王朝前的最後一部作品——《王朝一夢》。

作者序里,繪著一朵木棉花,鮮艷奪目。

林黛玉寫下了此生,唯一一段,由她親筆寫的序︰

「此花不是尋常種。當自他鄉異域來。

倘若此處花謝了,枯萎了。

吾,願往,此花來處覓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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