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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調侃罷了,瞬間石化了萬軍叢中過,刀劍不沾身的鐵打硬漢子。

其實仝則玩笑開得委實有點過,仝敏今年論虛歲不過才十四,古人雖然都早熟,她到底也算還沒成年。只是想起林妹妹和寶哥哥定情是在幾歲?紅樓里的年紀歷來是個謎,可也總歸不過是在中二的歲數上。況且就算放到現代,初二女生談場戀愛,折騰得要生要死也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游恆是正經才過二十,偏生吃虧在長得成熟,好在世上單有一種女人就好這一口。此外這類長相更有個明顯優勢,一般過了四十,看上去依然如三十許人,這麼想想,上蒼造物其實還算相當公平。

而仝敏作為普通市民階層的一員,挑丈夫可選擇的余地並沒多大。與其找什麼媒婆冰人的做介紹,倒不如在熟悉的人里揀個靠譜的。當然這是後話,一切還得隨緣看造化,至少游恆的人品,目前看,仝則是十分信得過。

就讓這兩個人先當兄妹好好相處吧,籌謀了半天,仝則想起自己的「終身」還沒著落,禁不住望著那二人竊竊私語的背影惆悵了一刻。

太陽穴在此時,又全力配合地猛跳了幾跳。

不過真正令他頭疼的,還是時不常惦念,卻唯恐真見到,偏又會在夜半時分不期而至的裴謹。

裴謹總是突如其來,仝則對他的行蹤和想法始終都猜不大透。

以裴謹的身份,合該從大門長驅直入,然而他沒有,裴侯爺選擇了走後門,游恆來敲仝則房門時,他才剛洗完澡,連頭發都還沒擦干。

不能披頭散發去見人,仝則忙不迭梳了個發髻,倉促間梳得有幾分亂,這廂剛要抬腳出門,余光瞥見鏡子里的自己,他又頓住了步子。將頭發重新打散,一絲不苟地再梳好。那濕漉漉的頭發,緊貼著頭皮,一綹綹被他拽得又疼又緊。

裴謹坐在會客的房間里,舒展著長腿,見仝則來了,便是一笑。後者恍惚間覺得那笑容里少見的,透著一抹慵懶的倦怠。

裴謹看他一眼,「有沒有打擾到你?」

怎麼會,老板傳喚,應該隨叫隨到,這點職業素養仝則自問還是具備。搖搖頭,他微笑著招呼他,「三爺用過飯了吧,想喝點什麼茶?」

裴謹歪頭想了會兒,「有酒麼?」

難得上司有要求,仝則沒猶豫,去拿了一瓶宇田送來的,據說是島國最好的釀酒師傅做的清酒,這玩意度數不高,應該不至于把人喝醉。

斟酒的功夫,仝則靠近裴謹,聞出他身上已有少許酒氣,不是從呼吸間傳出來的,而是從衣襟上,或許只是因為在酒局上浸yin時間長了才沾染的。

好在那味道不難聞,或多或少還給其人平添了點俗世煙火氣。

「我從外面應酬回來,想借你這里醒醒神,不過今晚月色很好,有沒有興趣,出去散步?」

拿著酒壺酒盞麼?不知裴謹這出看月亮又是什麼意思,倒是踫觸到兜里揣著的銀票,仝則指尖微微發涼,半晌才笑著說好,「我剛好有件東西要給三爺。」

「還錢麼?」裴謹抬眼笑看他,伸手接過來,清清楚楚,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或許數目並不對,但能還一些是一些,仝則很客氣的說,「我粗算過,其實應該不止這個數,三爺要是有空,麻煩打發人給我送筆明賬,少了的部分,回頭我再補上。還有這店面的租金……」

「差不多,賬清了。」裴謹利落的把銀票揣起來,「我不慣算這些,你也只用還我那三百兩,既然多給了,我當利息收下。你不欠我什麼了。至于店面,今後你還要繼續做下去,咱們之間有合作,就算是我應該付出的。」

說完起身,輕輕拍了拍仝則的肩膀,「走吧。」

真要出去看月亮,站在不大的前院里,周遭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怠慢貴客可不好,仝則看看光禿禿的四下,回身道,「我去拿椅子。」

「不用,」裴謹一伸手拽住他,手指箍在他的臂彎處,那上頭倏地就是一熱,「坐了老半天,站一會兒也不錯。」

放開手,他繼續溫聲說,「你平時都不出來散步麼?」

仝則沒這習慣,最多是在房間里做點無氧運動,至于春夜里賞月漫步,現代人怕是早遺忘了如斯好情致——污染嚴重起來,相對五米人臉都看不見,何況是月亮!

所以看星星談理想,真該算是極其奢侈的浪漫。

仝則搖搖頭,裴謹接著一笑,「听人說,你小時候喜歡天文。」

于是便邀他來看星星月亮?可惜,那是此身原主的喜好。

仝則才要解釋,裴謹已笑著擺了擺手,「我知道,從前的事你都忘了,人會改變,嗜好也會,重新開始沒什麼不好。」

他對著仝則這樣說,仝則難免疑心此話像是大有深意,仿佛是明晰了什麼,又仿佛只是純粹的一句贊頌而已。

驀地一陣風刮過,院子里的海棠樹下有花葉簌簌而下,裴謹抬起手臂,自仝則頭上拾取一瓣搖落的白色小花,暗香浮動間,曖昧陡然而生。

之後他解上的披風,是帶著風帽的那種,一揚手披在了仝則身上,趁著對方怔忡著,將帽子也一並為其系好。

隔著一層不算厚的棉布,仝則听見裴謹的聲音繾綣而溫柔,「頭發還濕著,小心著涼。」

所有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猝不及防,可仝則已然從脖子到身體,徹底僵成了一根棍子。

必須想點話題來沖淡這種氣氛,他絞盡腦汁,目光落在裴謹身上,見他沒著朝服公服,身上只穿了件至為普通的石青色箭袖曳撒,便想起這個人一貫精致卻分毫不張揚,以他的身份來說,簡直稱得上樸素無華。

仝則急中生智,略微生硬地轉換起話題,「三爺很喜歡這件衣服,我看你穿了很多次。倒是官服卻好像不怎麼上身。」

「我不喜歡紅色。」裴謹說,「也不喜歡太顯眼,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你是誰?我不慣做這類事,的確也不大在乎所謂華服。」

「那三爺在乎什麼?」鬼使神差,仝則問出這麼一句。

「在乎權利。」裴謹轉過頭,眉眼都含笑,好像在說情話似的,「軍政大權,皆在我一人之手,其後四海升平,人人富足。」

前者是他的權力欲,後者是需要依靠權力去實現的美好烏托邦。

裴謹說完,仰頭喝下一口酒,「你呢,在乎什麼?」

「華服,美食與美酒,」仝則笑,「賺很多錢,買喜歡的東西,看著別人都漂漂亮亮。很沒出息吧,都是三爺不在意的些微小事。」

裴謹朗聲笑出來,「也不能這麼說,我也一樣會貪靚,只是沒人替我操這份心,比如衣服,其實要看是誰做給我穿。」

仝則忽然有些後悔把話題引向這里,可又不大服氣,「早前,我不是給三爺做過麼?」

裴謹不說話,只是凝視他。無聲中對望,仝則一下子明白了他眼神里的含義,于是自己月兌口而出,「那些是三爺讓我做的,不是我自己主動做的。」

裴謹笑了笑,輕輕點頭。一切不言自明,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可以不費力氣。

兩下里沉默的片刻,裴謹從懷中拿出一張紙,花花綠綠的,印刷很精美,遞給仝則,「後天在廣濟寺有場拍賣會,去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吧。」

仝則一邊看,一邊耳听著裴謹介紹,「是幾個大典當和票號合辦的,這種拍賣每年會有幾次,這一批東西里有幾樣很是不錯。京都的富商和一些公使家眷會到場。你該多出去走走,讓他們看到你這個人,見識過你的手筆,雖然無聊,但得承認,有些時候人是需要靠器物金錢去提升價值和知名度。」

分明就是要包裝他,仝則一笑,「三爺也去麼?」

「你希望見到我?」裴謹微微抬了抬眉毛,倒也沒難為他,繼續說道,「會去,隆升典當是裴家的,我算老板之一。不過那天我不方便和你坐在一起,新的英國公使到任了,你可以和他的家人搞好關系。」

見仝則沉吟不語,裴謹替他解惑道,「千姬走的時候,沒有機會和外人接觸,她所有的信件都被截住,所以沒有暴露過你的身份。一切照常就好。你在京都繼續做事,相信很快可以大放異彩。」

又拿言語來引誘他,仝則眨眨眼,「就是說,倘若我看上喜歡的東西,也都可以買了?」

「當然,你的錢,隨你怎樣花都可以。」裴謹和悅地說,「而且,你值得那些美好的器物。」

頓了一下,他端詳仝則,眼角彎了一彎,「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少年人就該青春飛揚。」

這形容詞用在他自己身上,或許更合適,可他偏要低調,卻讓別人來高調,仝則搖頭哂笑,裴三爺啊,有道是人怕出名豬怕壯,你怎知我一定想出這個風頭?不過靜心想想,那個久違的,**膨脹的花花世界,其實多少也有點讓人懷念。

盡管有期待,仝則到底不再是少年人的心態,不由謙虛了一下,「我也不算多年輕,很快就老了,有時候真覺得現在的一切好像是做夢,一晃,就過了兩輩子似的。」

裴謹听著,唔了一聲,眯起雙眸,沒有說話。

「三爺還要酒麼?」仝則此時才覺得這氣氛剛好,整個人漸漸放松下來。

「不了,天晚了,路過醒酒順道給你送這個。我還有事,先走了。」

撂下這一句,裴謹臉上笑意淡去,全然不提相送的話,徑自往後門上去了。

留下一頭霧水的仝則,依然站在原地。

他說了什麼,為什麼裴謹突然就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呆了好一會兒,才挪著步子回到房里,照見鏡中的自己,猛然想起裴謹的披風還在他身上。摘掉風帽,那頭發早就干了,披散在肩上,留下一段淡淡的清爽余香,是裴謹身上特有的味道。

這人不打一聲招呼的來,全程不提那晚舊話,而傳達的意思無非是︰我尊重你,所以收下你還的錢;更會不遺余力幫你進一步打開知名度,制造機會讓你嶄露頭角;既然我幫你,所以你也應該幫我,彼此的合作便可以一直存續下去。

名、錢、地位、**,算盤打得一分一厘都不差,真是步步蠶食。那又如何,他可以照單全都收下,可為什麼裴謹要一言不合拔腿就走?

莫非是因為,他提到了一個老字?腦子里如回放畫面一般,耳邊順勢回響起那一晚,裴謹曾用極盡輕柔和煦的語調,低聲對他說,希望你不要嫌棄我太老……

所以這是裴謹心里介意的事?!由此觸動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

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仝則咬著唇,忿然月復誹起那些他不明所以的,有關于裴侯莫名其妙的心緒,還有他莫名其妙的,對于年齡的自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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