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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則愣了一下,足足尷尬了有五秒,坐下之前差點又被裙角絆住。車里空間不大,他不得已略微往前探了探身子。

一只手伸出來,堪堪扶住他,給了他一個堅實的支撐和依靠。

裴侯一手端盞,一手扶人,雙眸湛湛。

兩下里離得太近,車里燈光又剛好照在他臉上,仝則于是發現,裴謹的眼楮本該是白色的眼仁部分,其實呈現淺淺的淡藍,澄澈的如同一傾碧波。

倘若是在夏天,倒是很適合跳進去暢游一番。

他被自己的這個遐想逗笑了,尷尬消弭得無影無蹤,從容抽出手,堂正的坐在了裴謹旁邊,保持著不近不遠,頗有分寸感的距離。

「怎麼……」

這句是兩個人同時說的,說完不免都笑了笑。可惜一笑過後,那種尷尬的氛圍又不失時機地溜達了回來。

沉默半日,裴謹倒好一杯茶,推給仝則,「壓壓驚吧。」

其實早已沒有什麼驚,仝則在看見裴謹的那一刻,心跳頻率已逐漸恢復正常。可能因為裴謹給人的感覺,一向非常可靠,可靠到幾乎可以把性命交付到他手上。以前的仝則是絕不肯相信世上真會存在這類事,現在居然也潤物細無聲般發生在他身上,莫非裴謹真是用某種主義給他洗了腦?

懷疑的人在一邊思考,裴謹敲敲車窗,馬車便以不太慢的速度朝前駛去。

仝則在方才的混戰中只說了一句話,卻因為緊張出了不少汗,這會兒覺得口干舌燥,少不得像飲牛似的灌下一杯水,才要取茶壺再倒,一扭頭,目光不小心和裴謹撞到了一處。

對視的結果,是仝則先敗下陣來,移開視線,他像是為掩飾心虛,主動發問,「三爺為什麼來?這種事不是有下邊人做就好,難不成還有什麼不放心?」

裴謹看著他一笑,「沒有,我的人我都信得過,不然也不會用他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上司這一點很值得肯定。

「你也一樣。」裴謹補充道,「我來,就是為接你回去。」

禮賢下士,關懷周到。仝則听得都忘了喝水,點頭表示感謝,「勞煩三爺惦記著。」

「不算勞煩,想著一個人,是件甘之如飴的事。」

這話仝則當然听得懂,心口便往下沉了沉,那麼問題來了,這句是接,還是不接?裴謹怎麼會突然說得這樣直白?在他猶豫的空檔里,空氣間開始彌漫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曖昧。

對裴謹,仝則承認自己確有好感,但比好感多出來的部分,是敬。既包括敬服其為人,也包括對其人敬而遠之。

既然好感不能否認,索性再多研究兩眼。這一看不要緊,傳說燈下觀美人別有一番滋味,果然是縴毫畢現。肌膚沒有明顯瑕疵,從額頭到鼻梁再到唇峰,側面的輪廓極盡標致,上唇有些薄,下唇倒是適中,這點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做人做事不算太涼薄,只可惜還是缺乏溫度,看上去帶著幾許禁欲感。裴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不睡覺不吃飯,不做普通人做的事,由此便顯得飄逸出眾,宛若謫仙。

然而再出塵也一樣有血有肉,也有七情六欲。譬如他強大的自控力,其實就來自于時時想要掌控一切的**。

他悶頭想了半天,連眉頭都想得皺緊在一起。視線再聚焦,發現裴謹正以手支頤,頗具興味的在凝視他。

仝則習慣性的模模鼻翼,結果模出一指頭的白/粉,赫然想起自己當下的形象,心頭立刻窘出了新高度,要不是裴謹態度溫和無刺激,他簡直要疑心他是成心來看自己笑話的。

「三爺別看了,我現在的模樣不堪入目。」他開始注意笑容的尺度,很怕笑大一點臉上的粉會簌簌下落,話說得也帶了點求懇味道,「就當給我留點體面吧。」

裴謹也蹙了眉,其後展開來,搖頭說不會,「你這樣子挺俏的,我說真心話。」

裴謹就是有種能力,再加上這句後綴,原本不可信的言辭,一下子也就教人信了。

可夸贊歸夸贊,局促歸局促,仝則自詡豁達,也有點按捺不住,整張臉開始灼灼發熱。

他慌忙轉過頭,一面默默告誡自己的雙頰,千萬不要變紅燜大蝦——也是快奔三張的面皮兒了,好歹得爭氣點。

不能坐以待斃,仝則低下眉眼,含著笑說,「三爺真體恤,都這樣了還能安慰我,可女人扮相您也不擅長欣賞,您不是斷袖麼?」

「是呀,我的確是。」裴謹接話極快,目光愈發幽幽。

仝則確定自己不會看錯,這眼神……要是沒有在表達,「我覺得你也是」這層意思,他就不姓仝!

果真不出他所料,裴謹下一句,連聲音也愉快得纏綿起來,「眼下的情形,不該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當如是麼?」

仝則暗暗倒吸一口氣,想說侯爺您這會兒在燈下的表情,加上眼神再加上姿態,豈只是嫵媚,分明已是灼人。就像是盛夏的太陽,能把人身上烤得直冒青煙。

可他再怎麼月復誹也得承認,那是極美的色/相。對上那眼神,要說沒一點感覺,心口沒有怦然,他未免也太遲鈍了。而仝則非但不遲鈍,並且還一樣年輕,一樣充滿了七情六欲。

裴謹卻在此時微微一笑,轉過話鋒問,「方才怕不怕?」

仝則回過神,也連忙回復過理智,「游恆一定會救我,所以沒什麼可怕。」

「你就沒想過,救你的人可能是我?」裴謹說,語氣里居然有淡淡的委屈。

被那聲調弄得措手不及,仝則皮笑肉不笑的解釋,「貴人不該涉險……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裴謹唔地笑出聲,「還能拽幾句詞,不像別人嘴里說的那麼草包。」

可不是嘛,所有知道的詞兒都拽干淨了。仝則隨即想起,他話里的別人是指誰?不就是他暗中查訪自己時接觸的那些人麼!

可被查到什麼程度,被了解到什麼程度,他一概都不清楚,帶著這些疑慮,那種被人看穿的感覺涌上來,委實令人不大舒服。

驀地里,一道拋物線從身邊掠過,是裴謹朝他扔過來一只隻果,「往後就跟著我吧。」

仝則接得手忙腳亂,態度卻一絲不亂,「跟可以,敢問怎麼個跟法?」他在衣襟上蹭了蹭,旋即咬了一口隻果問。

說完,忽然想起隻果本就是誘惑的象征,洋鬼子的祖先也算誠不我欺,面前的人不就是在誘惑自己麼!

一念起,仝則換了嬉笑的口吻,「三爺不是要收小情人吧?我這人可是花費不小,為人貪得無厭,怕到時候三爺會得不償失。」

裴謹聳聳肩,「一直以來,你不都是我在養著麼?」

這說法仝則可真不愛听,但人家確實是老板,無奈輕輕一嘆,他轉而誠懇地說,「那我先還錢。」

裴謹點點頭,「還完呢?」

仝則徹底斂了玩笑式的不正經,「還完之後,三爺能否滿足我的要求?」

裴謹頷首表示同意,「再然後呢,你想要離開?遠走高飛?不過試想什麼地方比京都更適合你,這里有機會,有大把一擲千金的豪客,有數不盡的風流,一切都絢麗奪目,多姿多彩,這是適合你的舞台,你可以在這里實現人生價值,讓別人崇拜,听別人贊美,你只須引領她們,讓她們沉浸拜服在你的巧思和巧手之下,成就屬于你的事業。」

仝則仔仔細細听著,低頭再看看手里的隻果,不無佩服地心想,裴謹這番言論可比它誘人得多,更比那條拿著隻果的蛇會直指人心,懂得如何騙人上鉤。

可惜說來說去,還是要把他困在他身邊。不離開可以,專注做他的地下情人麼,他不信裴謹真能沖破世俗,沖破家庭,什麼都不顧只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即便是,此人也永遠不可能有身份,遑論誰能保證那個人永遠都會是他仝則?

這麼想著,他發覺自己越來越天真可笑了,可笑到想要返璞歸真,卻全然不合時宜。從前在現代都不敢奢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居然在這個時空里,開始渴求能遇上這樣一個人。憑什麼?這是男人繁衍子嗣大過天的時代,更是男人娶妻納妾、堂而皇之可以不專情的「黃金」時代。

仝則垂下眼睫,難得落寞了一瞬。

裴謹看著那神情,心口倏地一縮,好像被什麼咬了一記似的,不覺溫柔和緩地說,「不用立刻回答我,我有耐心等。我雖長你八歲,可也不算太多,希望你不會嫌棄我比你老。」

姿態放得那麼低,低到了難以想象。仝則受寵若驚地尋思,原來從前他拿自己當晚輩,或許竟不是托大,而是真的覺得自己更青春更風華正茂?

仝則微微一哂,直截了當問,「為什麼是我?」

裴謹注視他回答,「你足夠清醒、冷靜,也十分聰明。我一向都喜歡聰明人,更喜歡決斷干脆。比如我剛才那番話,不是所有人听過都能理智且有膽量問出這句,為什麼是我。」

的確,能得裴侯青眼,大多數人只怕會一路驚喜狂喜直到發痴發傻。

由此可見裴謹其人是真的自戀,仝則確認自己曾經的判斷一點不錯。裴謹是在尋找趨近于自己的那類人,所謂迷戀欣賞,歸根結底不過如此。

出類拔萃的人,合該有自戀的資本。仝則又何嘗不愛自己呢?

那麼有心動麼?裴謹拋出了橄欖枝,攜帶著滿滿的誘惑,但這不是唯二的兩點吸引力。更多的,其實是關乎他身上令人平靜的強悍力量,他對人對事的掌控力,他的大義凜然,他的低調溫暖……

仝則決斷起來依然干脆利落,「三爺給我些時間,容我先把錢還上,等咱們錢貨兩清,才好再談別的。我這人不習慣被別人養著,也不習慣,處于絕對的劣勢。」

換句話說,是他可以接受相對的劣勢。

凝視眼前線條干淨、眉目英俊的臉龐,無論多少粉飾都沒法掩蓋它的明朗韻致,裴謹捕捉到的信息卻只有上述那一句,于是笑意漫上唇角,他無聲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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