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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站在一旁當了半天布景板的黑衣小哥,率先十分配合的抖了三抖。

裴謹也無語,側頭看著仝則,像是在仔細端詳他的五官。

仝則被看得面皮發僵,努力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其實……我上個妝,略打扮下,應該還是能魚目混珠的……」

至于誰是魚目,誰是珠,他倒不介意說得挺利索。

裴謹不吭氣,目光戲謔,要說仝則的長相,那是標準的男人模樣,下頜輪廓分明,長眉風流,眼神更是風流,任誰一看都能聯想到俊俏二字。不過有俏就好,何況黑漆漆夜色之下,也不是那麼容易看分明。

「也好,事不宜遲。」裴謹和顏悅色,且當機立斷,「委屈你套上雪子的衣裳,頭發好說,她們原本也不梳發髻。等到了約定地方,不必和太子說話,只須趁亂時用日語喊出一句,車里有槍。記下了麼?」

仝則點頭,裴謹再道,「別擔心,我會保證你平安無事。」

又是一字一頓的,用他萬年波瀾不興的語調,卻很篤定得能說到人心坎里去。

仝則原本還有那麼一丁點擔心,有了這句保證,頓時心里一松。

那就話不多說,趕緊扮上吧。

仝則無意驚動仝敏,叫來游恆搭把手,讓他悄沒聲息去臥房里取了點胭脂水粉來。拜前世每每作秀時,他都沒少看化妝師給模特上妝,所以基本手法還算嫻熟,描眉撲粉一氣呵成,看得游恆暗挑大指的同時,心道此人真乃天生吃女人飯的奇葩。

用時不到一盞茶,仝則已然變身成日本女人,不過下手有點狠,臉上撲粉過重,呈現出氣死白無常的效果,勾唇一笑更是讓人看得牙花子疼。

裴謹完全不繃著,笑得大方又坦蕩,揶揄著贊道,「挺標致,回頭扮上當店里活招牌,生意一定比現在還好。」

早知道他這人不厚道,再看游恆呢,正眼望天花板,徹底把他當成夜半時分的鬼影,視而不見。實則他不知游少俠心里苦,這會兒正擔心自己要是多看一眼,往後可就真沒法再直面他這個人了。

仝則畫好之後,攬鏡自照過,漂亮當然談不上,但也不至于特別嚇人,畢竟原主這幅皮囊生得還算清秀。可看看眾人反應,足見犧牲之大。剛想開口和裴謹要點事後補償,轉念突然想到他適才說過的話,那點子豪情壯志一下子被激發出來。無論什麼主義,膨脹到極致都能讓人如打了雞血一般——為了家國繁榮昌盛,別說扮女人了,就是扮死人也沒什麼大不了。

只要不是真成死人就好。

登上馬車前,見裴謹並沒送出來,反而在和他的親衛黑衣人說著什麼,可見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風蕭蕭兮啊,仝則回眸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裴侯,毅然決然提著裙擺上車坐好,然後放下了車簾子。

一路往西,是朝太子度假行宮馳去。仝則閑來無事,尋思起那些槍械會藏在何處,找了半天,他心有所感的跺了跺用木板鋪成的地面,足下傳來夯實感,果然不是空心的,看來是堆滿了火/槍。

和一堆軍火待在一起,這種感覺,說來十分玄妙,讓一個兩世良民思緒飄搖,百感交集。

城郊不比內城,燈火闌珊,走了十幾里周圍漸漸鴉雀不聞,仝則掏出懷表看看,凌晨兩點半,怪不得呢,此刻恐怕連鬼都去睡覺了,何況是鳥兒!

然而很快,他就听到有一陣馬蹄聲,瞬間就驚起一灘鷗鷺,林間驚鳥撲稜著翅膀,紛紛鳴叫著四散飛去。

前頭為他趕車的是游恆,此刻臉上涂著鍋底灰,一身短褂,肩膀上還露出破爛棉絮,一看就像是個被強拉來的農人。听見動靜,他不動聲色地回頭,到底還是不忍多看仝則,別著臉小聲道,「是太子的人,暫時別出聲。」

這個不消他提醒,仝則知道自己統共就一句台詞,還得捏著嗓子說出來,他早過了變聲期,裝女人不那麼容易,還是省點力氣等著臨場發揮就好。

簾子撩開一點縫,他看見來者人數不算多,大概因為在行宮附近,接頭的又是千姬心月復,太子想必也不設防。只見一群人長驅直入打馬過來,領頭的先問,「車里是什麼人?」

游恆回答得戰戰兢兢,「是……是位姑娘……說有東西要交給一個……一個有九龍玉佩的老爺……」

天底下誰能有那玩意兒,想想都能讓平民百姓兩股戰戰,來人當即道,「車內的人出來吧,家主要見你。」

不得不露面了,仝則下得緩慢,最後跳下來那一下險些被裙子絆住。好容易站穩,卻又不敢抬頭,也不敢站直,他那身高一看就不像女人,尤其不像島國女人,于是只能彎著腰,雙腿曲著,站姿十分熬人。

余光看見有人催馬上前,居高臨下,氣勢逼人,出口的話卻急切中帶著顫音,「千姬,她……她還好麼?」

如果不是身處敵對陣營,听見這句滿含擔心憂慮的話,仝則也要禁不住為之惻然了。他不能開口,垂著眼,先點了點頭,繼而為擾亂對方心智,頓一頓,又匆忙搖了搖頭。

太子果然在馬上一顫,「怎麼……」

話沒說完,近處又響起一陣馬嘶聲,和太子一伙人刻意低調前來不同,此刻隨著馬蹄聲漸近,光芒亦是大現,一隊人馬提著汽燈踏著浮塵而來,在看見太子的一瞬,當先一人抱拳拱手道,「末將等巡防周邊,見有人集結,特來查探,不知是殿下在此,打擾了。」

看來是西山大營的人,應該是裴謹預先安排下的。那人話說得雖客氣,但語氣里仍是充滿了懷疑。

太子當然不必開口,自有身後親衛代答道,「殿下偶遇一人趕路,詢問兩句,無甚異常,袁統領不必驚慌。」

「哦?」那姓袁的將領似乎冷笑了下,「卻是個……日本女人?」

「怎麼?」太子听他說完,立刻像被踩了尾巴,回頭怒斥道,「大燕萬邦來朝,各國人士遍布京畿,爾等莫非想要驅逐所有日本人出境?孤不能見千姬小姐,難道連個普通日本女人也不能交談幾句?」

見儲君動怒,姓袁的也不驚慌,只道,「殿下息怒,末將並無此意。但值此特殊時期,請殿下見諒,末將也須問個清楚。」

話音落,太子手中馬鞭揚起,眼看著就要擊打在對方頭臉上,卻听半空里一聲呼哨,黑暗中落下了十好幾個人影,皆做武士打扮,個個手持長刀,不由分說先朝西山大營的人砍了過去。

場面一下子全亂了,太子這方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從哪兒蹦出這些個人,按說千姬的家將已被控制住,在外雖養著一批死士,可沒她號令也不該輕舉妄動,何況好好傳個話罷了,何用把事情搞大?

「中圈套了。」西山大營有人反應過來,已高聲喊道,「咱們中計了,此地有埋伏。」其後有人吹起號角,顯見著是在召喚營中人前來救援。

話不多說雙方只管上兵器招呼,那幫武士只襲擊西山的朝廷兵將,長刀一面揮舞,一面避開太子一眾人,如此情景之下,一切還不夠明顯麼?

倏忽間,一個武士沖到了仝則車前,對著他飛快地眨了眨眼,仝則立時頓悟,原來這伙人也是裴謹著人假扮的!當下提氣醞釀,尖著喉嚨,高叫了一句,「車里有槍……」

這一嗓子出去,算是炸了鍋,遠處是增援而來的天子親衛,近處是面如土色的太子一黨,其中有一多半人都听得懂這句日文,合著車內藏有軍火!空氣似乎凝滯了足有五秒——這顯然不是一個普通日本友人能干出來的事!

場面由此失了控,各色人等廝殺在一處,西山大營有人憤而喊出,「太子與日匪勾結,要置我等于死地。」此言一出,誰還有閑情逸致顧及儲君,除了刀劍不往太子腦袋上招呼,下手可是一點不留情。

仝則早忘了他的半蹲式,直起身子忙著找安全的地方躲閃,游恆也跳下車,大手一拉帶他往車後頭貓了起來。

仝則心跳如擂,估模此刻開口自己氣息不穩,便拿眼望著游恆,以示詢問。

游恆看看他,咧嘴一笑,漆黑的夜里露出一口人的大白牙,「才剛那一嗓子不賴,瞧不出,你還挺有當伶人的天賦。」

忍下白眼,仝則佯裝淡定的問,「何時撤?」

「再等等,有人殺過來,咱們就跑。」

這時,不知哪方人大喊了一句,「擒那女人要緊……」

游恆嘿嘿一笑,「就等這一句呢。」隨後一聲低呼,方才拉車的那匹馬在前頭渾身一抖,調轉四蹄朝他們奔過來,原來游少俠早就趁亂為它解了套子。

那馬訓練有素停得很是地方,游恆翻身上去,伸臂再將仝則拉上來,才剛還像老黃牛似的馬兒如有神助,先是嫻熟閃避一人長刀,其後撒開四蹄向山中奔去,大概是它速度太快,弄得游少俠幾只袖箭射出去顯得歪歪扭扭,居然失了原有的準頭。

風聲呼嘯掠過,一棵棵大樹向後退去。喊殺聲漸漸遠了,仝則回頭,見沒人追上來,終于長出一口氣,又行了數里,看見前方有一輛青色馬車,耳听游少俠道,「快上車,換了衣裳,趁天亮前能趕回去。」

他停馬讓仝則下來,仝則走了兩步覺出不對,「你不和我一起走?」

「那一車的東西,這會兒該暴露了。我去善個後,得把事做實了才好。」游恆說罷,當即掉轉馬頭,飛馳著返回戰場去了。

舉目四望,一片荒山野嶺,仝則眯著眼楮認出趕車的人,確是裴謹身邊的,便放心下來。他不曉得自己現在形象有多狼狽,反正也管不了那麼多,二話不說鑽進了車里。

誰知一打簾子,抬眼就看見一個人坐在那兒,正在氣定神閑地喝著茶。

卻不是裴三爺裴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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