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府的馬車駛了過來,譚青玄道別了管仁,戀戀不舍地上了馬車。丁大壯也翻身下了馬,便要跟著譚青玄一起上馬車。
管仁制止道︰「你去那邊做什麼?」
譚青玄轉過頭,向丁大壯伸出手來︰「他爹既然將他托付給了我,我自然是要照顧他的。」說著將丁大壯拽上了馬車。
管仁看著譚青玄,欲言又止。宋齊鈺在一旁催促道︰「別讓伯母等急了,趕緊回去吧。」
譚青玄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戀戀不舍地告別了管仁。
丁大壯這一路上只是靠在車廂上閉著眼楮。譚青玄知道他沒睡,但是他臉色蒼白,想必此時心中也很難受。便沒有打擾他。
馬車很快進了京城,來到譚府門前。譚青玄下了馬車,扶搖早早就在門口守著了。一見到她,立刻沖了上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小姐,你——」只說了三個字,扶搖便哽住了。
「我沒事。」譚青玄攥住了她的手,「外面冷,進去說話。」
走了兩步,忽的又轉頭瞧了瞧丁大壯。扶搖這才發現身後這個衣衫襤褸的清瘦少年,便拉著譚青玄小聲道︰「小姐,那是誰?」
譚青玄沒有回答,只是道︰「你去收拾一間屋子出來,讓他先住下。我娘呢?」
「夫人在清蕪院里練鞭法呢,小姐你小心一些。」扶搖說著便走向了丁大壯。
譚青玄頓時覺得皮一緊,連忙回到自己閨房里,換了件像樣點的衣衫去了清蕪院。
還沒走進院子,就听到鞭子抽在木頭上的 啪聲。譚青玄探頭瞧了瞧,她娘親此刻正在耍著一條九節鞭,抽得木樁子劈啪作響。
譚青玄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低眉順眼地叫了句︰「娘,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那塊木樁子啪地被抽成了兩段。譚青玄瑟縮著倒退了一步,緊張地貼著牆根站著。
「過來!」譚夫人冷聲道。
譚青玄邁著小碎步挪了過去,努力擺出乖巧的神情。譚夫人冷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
「娘,我這是辦正事去的。」譚青玄小聲道,「陛下也準了的。」
「少把皇上搬出來說事兒。他在宮里待著,管不著咱們家的事兒。你這一趟出去,也不跟娘說。直接讓扶搖帶個話,你還知道我是你娘麼?!」譚夫人伸出手指,使勁戳著譚青玄的腦門。
她低著頭也不敢躲,只能忍著痛︰「我錯了,以後出門我一定先告訴娘親。」
譚夫人戳了兩下,忽然伸手覆在了譚青玄的頭上︰「怎麼這麼燙?你發燒了!」
譚青玄听到這句話,頓時鼻子一酸,委屈地點了點頭。譚夫人鞭子一甩,咬牙切齒道︰「這麼大個人了,都不知道照顧自己。以後嫁人了可怎麼辦?!」說著拽著譚青玄一路去到了她的閨房。
然後將譚青玄按在了床上,又命人抱了兩床棉被蓋在她的身上︰「你給我乖乖躺好,這幾天哪兒都不準去。娘去熬些姜湯來——」譚夫人說著轉身要走。
「娘——」譚青玄伸手拉住了她,「我有事要對你說。」
譚夫人轉頭看著她,見她神情凝重,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于是轉身坐到了她身旁,一面將她耳邊的長發撥開,一邊道︰「好,我听著呢。你說吧。」
譚青玄沉吟了片刻,將自己遭遇山匪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當然,關于山匪和八王爺的關系,丁戚風逼婚以及自己和管仁假扮夫妻的事情一概沒提。
「丁戚風?」譚夫人思忖著道,「你爹似乎沒有教過名為丁戚風的學生,何況他還落草為寇了。」
「可他是認識爹爹的。而且他還救了我的命」譚青玄嘆了口氣,「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娘,丁大壯是一定要收留的。」
譚夫人點了點頭︰「放心吧,娘會好好安排的。對了,管仁他為何會知道你遇到了危險?」
「大概大概是在京城中交游廣泛,所以告訴了他吧。這次他也幫了我不少,若不是他,我可能就就死在突厥人的手里了。」譚青玄想了想,正要將管仁那日的英勇事跡好好夸耀一番。
譚夫人忽然道︰「那麼,改日我親自登門拜謝。只是你一個女兒家,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姐,不可時常和男子過從甚密。」
譚青玄心下一沉,娘親這口風有點不對啊。此前她可是很喜歡管仁的,怎麼幾日的功夫就變了呢?
譚夫人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輕聲道︰「你這一趟也是遭了不少罪吧,好好歇息吧。」說著轉身出了門。
譚青玄蓋著被子想著娘親方才的話。到底是不是她想多了?從娘親的角度來說,勸誡她不要和男子過從甚密也不無道理。可是這實在不符合娘親一貫的作風。
想著想著,譚青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家中高床軟枕,又有瑞腦香彌散在空氣中,這一覺睡得十分舒服。
期間譚夫人還來了一趟,扶搖也在。扶著她喝下了一碗姜湯,她躺著不一會兒就開始出汗了。
夢里,譚青玄又回到了森林里。她不停地跑,跑得大汗淋灕氣喘吁吁。可是阿史那邪就是不停地
在背後追她,還沖她露出了狩獵時的邪惡目光。
譚青玄跑了許久,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只得靠著樹干站著,阿史那邪像是一頭狼,眼中冒著綠光。忽然縱身一撲。
她驚叫了一聲,醒了過來。耳邊傳來了腳步聲,接著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背上,扶搖的聲音響起︰「小姐,你做噩夢了?」
譚青玄舒了口氣,轉頭看著她︰「是啊。扶搖,你去給我倒杯水。」
一杯水到了嘴邊,譚青玄淺啜了一口,這才覺得身心舒暢。她看了眼外面的天,已經是晚霞漫天︰「我這是睡到晚上了麼?」
扶搖搖了搖頭,嗔怪道︰「小姐,你這是睡了一天一夜。叫你起來用早膳都叫不醒。」
「怪不得我這麼餓。」譚青玄揉了揉肚子,起身道,「可還有吃的?」
「有,夫人早就備好了。還熱著呢。」扶搖替譚青玄披上了外衣,扶著她坐到桌邊。滿桌子都是譚青玄喜歡吃的菜,她頓時胃口大開。
她夾了一只肉末茄子,正要塞進嘴里。外面忽然有人通稟道︰「小姐,宮中來人了。」
譚青玄的手一頓,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扶搖替她答道︰「你去回,小姐這就來——」
外面的人應聲離去。
「宮中人來做什麼?」扶搖小聲嘀咕道。
譚青玄也是一頭霧水,不情願地放下了筷子。但宮中的人既然來了,她還是得梳洗打扮好才是。
扶搖忙前忙後替譚青玄挽了端莊大方的流蘇髻,又換上了件簡單的襦裙,這才去了正堂。
宮中來的是德公公。譚青玄心下一咯 。平日里通稟的是個小太監,好像是叫小錘子。德公公這種御前紅人,輕易是不會亂走動的。
聯系到娘親此前的話,譚青玄心下擔憂起來。莫不是陛下沒了耐心,于是派了德公公來要召她入宮?
原本這樣的事情在京城中是不大符合規矩。但她之前做了那麼多的蠢事,導致如今就算是陛下直接將她召入宮中,怕也沒人覺得有什麼意外。
譚青玄心下正擔憂,腳下放慢了步子。德公公卻迎了上來,譚青玄連忙施禮。德公公焦急道︰「譚姑娘,禮數就免了。陛下召你入宮呢!」
譚青玄一听,差點趔趄著栽個跟頭。她絞著手指,悲痛地顫聲道︰「召找我入宮?可是我我還沒有準備」
「不必準備了。陛下急著見你,趕緊走吧。」德公公催促道。
譚青玄忙問道︰「陛下只是想見我?」
「可不是麼,不然還能怎麼的?」
「好好好,趕緊去吧。」原來是她听岔了意思,譚青玄頓時回復了精神,大步跟著德公公離開了譚府入了宮。
平日里,譚青玄都是早晨入宮。這樣天黑進宮還是頭一遭,而且她還沒有穿朝服。她有些懊喪,這樣進宮豈不是遭人話柄。早知道還是先回去換個朝服再說的。
不過既然來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在景帝依舊是在御書房召見的她。譚青玄低著頭走了進去,扶搖被留在了宮外。
此刻已經是夜闌人靜。尋常人家若是無事,也該是早早入眠的時候了。但譚青玄走進南書房的時候,里面卻是燈火通明。
景帝正撥弄著狼毫筆,御筆朱批著一些折子。她走進來,他也未曾發覺。譚青玄踏進南書房,小德子忽然退了出去。
宮中連個隨侍的宮女都沒有,似乎是有意屏退了眾人。譚青玄越發覺得不妥,便挪著步子悄悄往後退。
忽然,景帝手中的筆一頓,頭也不抬道︰「添茶。」
譚青玄四下瞧了瞧,這宮中怕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便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取過一旁的茶壺,泡了一杯太平猴魁。
景帝停下了手中的筆,端起了桌上的茶盞,撥開了上面一層浮葉。卻依舊沒有看他,而是皺著眉頭看著一本折子,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呷了口茶,景帝緩緩放下了茶盞。這才道︰「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他笑了笑,轉頭看著譚青玄,「朕登基前,許多個夜晚,你都是這樣為朕研墨,泡茶。當時朕未曾在意,如今再想喝你一杯茶卻已是奢望。」
譚青玄退後了一步,福身拜道︰「臣女參見陛下。能為陛下分憂,是身為臣子的分內之事。」
「只是身為臣子?」
譚青玄低著頭不敢看景帝的眼楮,悶聲道︰「是」
景帝冷笑了一聲︰「你就非要和朕這麼生分麼?」
「回稟陛下,君臣有別。臣女不敢僭越。」
回答完了這句話,譚青玄半晌沒听到景帝的回答。不由得心下緊張了起來。陛下生氣的時候就是如此,越是生氣越是無聲無息。
不多時,她周身已經是冷汗涔涔。譚青玄幾乎要繃不住向景帝認個錯。以往她犯了什麼錯,只消向他撒個嬌,說幾句好听的,他總是輕易原諒她。
可那時候她不過是個孩子,他也不是當今聖上。當年能做的事情,如今在做,意義便不同了。
可是她的膝蓋實在是酸軟,肚子又餓。譚青玄忍不住抬起頭,正對上皇上緊繃的面容。她張了張嘴,想要討饒。
忽然皇上將一本奏折遞到了她面前,冷聲道︰「你自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