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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姑媽走時那神色,仿佛剛遭受過五雷轟頂似的,何老娘這眼花的都瞧出不對了,一肚子疑惑的送走了大姑姐,去淨室瞅一眼,門仍是緊閉,貼著窗紙使勁兒往里瞧,這窗紙質量實在好,硬是啥都瞧不見。這要是擱別人家,何老娘早直接二指禪把窗紙捅破了,擱自己家,窗紙捅破可是得換新的,換新就得花錢,看在錢的面子上,何老娘便忍了。回屋里同沈氏說,「你說咱丫頭跟你姑媽說啥啦?看你姑媽那面色,可不大好。」

沈氏眼神兒自比眼花的婆婆好,且她也不笨,想了想,知道里頭定是有事兒,還是想了幾句話寬慰婆婆道,「要說姑媽家有什麼大災大難的,咱們實在親戚,子衿不會不說。可話說回來,家常過日子,也短不了溝溝坎坎。姑媽上了年歲,膽子便小,咱們子衿又是個直性子,何況姑媽誠心來找她佔卜,卜出什麼,可不就得跟姑媽說什麼嘛。」

何老娘問,「你說,卜出什麼了?」

沈氏笑,「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一會兒子衿出來問問她。」

「她能說才怪呢。」說到這個,何老娘就郁悶,何子衿由于架子拿得大,收費也高,各種狗屁規矩忒多,其中就有一樣,別人找她佔卜啥,何老娘要是好奇跟何子衿打听吧,何子衿就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便堵了何老娘的嘴。

何老娘倒是想追問,偏又听丫頭片子說天機的話泄露多了會挨雷霹,所以,何老娘還怎麼問哪。她老人家一問,她家丫頭片子就道,「盼我遭雷霹呢?」

唉,可大姑姐家的事兒,何老娘還真挺關心的。

關鍵是姻親之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怎麼先前有些不愉快,何老娘也是盼著大姑姐家日子紅火的。

何子衿過了半個時辰才從淨室出來,洗漱一番後換回正常衣裳,把龜甲擱置好才出來喝茶,何老娘尤其吩咐丸子,「把你家姑娘的衣裳放好了。」五兩銀子的作孽衣,何老娘恨不能供起來,何子衿十天穿一回,何老娘都怕穿壞。說一回衣裳的事兒,何老娘還是跟何子衿打听,「你姑祖母出來時臉色不大好啊?」

何子衿並未隱瞞,「近二三年並無妨礙,姑祖母想得多了。」

何老娘頗是機敏,問,「這麼說,長遠是大順。」

「誰家日子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何子衿喝口熱茶,「盡人事,听天命就好。」

何老娘一听「盡人事,听天命」這話,不禁問,「是不是有什麼大災大難?能不能破解一下?」

「是福是禍都在自身,非神佛能解。不然,倘有人一心作死,縱使神佛也難救。倘認認真真的過日子,秉持善念,便有一時坎坷,也能轉危為安、化險為夷的。」給何老娘安一安心,何子衿說著,就起身溜達到廚下看周嬤嬤午飯預備啥了。

周嬤嬤正在廚下忙呢,眼瞅著重陽將近,天氣越來越冷,鮮菜已是不多,要擱往年,拿腌菜或是蘿卜白菜的湊合湊合就成啦。近些年可不成啦,家里日子越過越好,大姑娘對伙食要求也比較高,一餐飯,不要求大魚大肉,也得葷素得宜。為著冬天能吃上口鮮菜兒,大姑娘都親自往屋里種菜發展種植業啦,就這饞勁兒,整個縣城也不多見哩。幸而大姑娘人能干,且如今有了神通,不然就這張饞嘴,周嬤嬤都很擔心她家大姑娘的終身大事來著。這年頭兒,哪家都是喜歡干得多吃得少的媳婦,要是媳婦嘴饞,第一個婆家就嫌棄哩。

何子衿見周嬤嬤正在殺魚,不由道,「好大的草魚!得五斤了吧?」

「姑娘好眼力。」周嬤嬤笑,「五斤四兩,我常買老魚頭兒的魚,他把零頭兒給我抹了,按五斤算的。我想著,咱們中午吃魚頭,等晚上冽少爺江少爺回來,再吃魚尾,夠兩頓的。」

何子衿並不嫌棄殺魚的腥味兒,裙子一斂,蹲在一畔,問,「怎麼沒魚籽啊?」

周嬤嬤笑,「這魚小,還沒長籽哪。」

「這還小?」都五斤了!

「小咧,草魚得長個四五年才長籽,五六斤在草魚里算是小的,我小時候有一年這芙蓉江發大水,咱們碧水鎮淹成汪洋啦。哇,就有鄉里人釣上一條二十斤的大草魚來。」周嬤嬤伸出沾著魚鱗的手比劃一下大小,道,「那會兒還有個算命的老瘸子神神叨叨的說,這是江里的河神,不叫吃,叫放生哩。」

何子衿道,「水都把家沖了,還放著大魚不吃?豈不是要挨餓?」

「是啊!那會兒誰還理會河神不河神的,屋子也沒了,家也淹了,好容易逮條大魚,一村人剁巴剁巴炖來吃了。那大魚喲,肚子里的魚籽就有二斤了,香,香的很!」周嬤嬤一面說著,一面跟何子衿商量,「姑娘,咱們中午這魚頭是蒸還是炖?」魚買來時還是活的,新鮮的魚,不論是蒸還是炖都好吃。

何子衿見廚房里還擺著幾塊兒鮮豆腐,道,「天有些冷了,加把茱萸,切兩塊兒豆腐,做魚頭豆腐鍋兒吧。」

「成!」

何家中午吃了頓鮮美火熱的魚頭豆腐鍋,魚頭的鮮,豆腐的女敕,茱萸的麻辣,在深秋的日子,吃得人渾身冒汗,舒服的了不得。

何恭都說,「天兒冷了,吃鍋子正相宜。」

何老娘亦深以為然,道,「魚比肉還便宜。」他們這地方叫碧水縣,听名字就知道水多,水多的地方,魚總是不少的。也就在縣城里,吃魚還要花錢,擱鄉下地方,都是自己去河里釣的。不過,總得來說,魚比肉在價錢上實惠多啦。

俊哥兒自己捏著個木勺子舀著魚圓湯喝,他年歲小,還不敢給他吃魚頭鍋,里頭擱了茱萸,這東西帶著麻辣味兒,對嗓子不好。故此,單給他做了魚圓湯。

沈氏一面瞧著小兒子吃飯,一面想著,就自己閨女這手廚藝,碧水縣的閨秀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啊。一抬頭就見阿念給自己閨女撈豆腐吃呢,阿念一向很會照顧他家子衿姐姐,沈氏卻覺著,這小子忒會賣乖。何恭見媳婦一個勁兒的看阿念,心下靈光一閃,連忙夾了兩根青菜擱媳婦碗里。沈氏抿嘴一樂,想著老夫老妻的,相公倒學會作怪啦。何老娘則翻個白眼,兒子真是年紀越大越沒出息啦。

總之,何家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魚頭豆腐鍋,陳姑媽在家卻是擔憂的吃喝不下。

陳姑媽找何子衿算命的事,陳姑丈也是知道的,不過陳姑丈卻是沒怎麼放在心上,不為別個,陳姑丈生意做得大,自然也是封建迷信的信仰者之一,這一年到頭啊,廟啊觀的,他沒少捐錢。什麼方丈道長大仙兒之類的,他也認識幾個,如今最有名氣的芙蓉山黑龍觀的王仙長,他也拜訪過好幾遭的,何子衿這個,忒知根知底,所以嘛,便少了幾分神秘,何況,何子衿年歲太小,依她這年歲算,道行上還是有些淺薄滴。

所以,老妻說要尋何子衿卜卦,陳姑丈就沒當回事。

直待陳姑丈晚上回家,陳姑媽忙將何子衿佔卜的結果與陳姑丈講了。甭看陳姑媽大字不識一個,人也上了年歲,有什麼事,經常轉頭就忘的。不過,事關自家前程,陳姑媽這記性還是不錯的,將何子衿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跟陳姑丈學了,滿面憂愁道,「子衿丫頭的卦,人人都說準,你甭看她年輕,要我說,是真的有些道行哩。」

陳姑丈不以為意,笑道,「打卦算命的還不都一樣,先說的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接著就是讓你花錢消災了,不然,他們哪里來得生計。」

「你這叫什麼話,子衿難道是別人,咱們兩家是什麼關系,她難道還會糊弄我?我也問了她可有什麼消解的辦法,她一沒叫我燒香二沒叫我花錢,只說以後是福是禍皆在咱們自身,要你慎重。」陳姑媽嘆氣,問老頭子,「你沒在外頭干什麼殺頭的營生吧?」自從老賊將閨女許給寧家,陳姑媽對老賊的品性就不抱什麼希望與幻想了。

陳姑丈擺手,「你這是哪里的話,我殺雞都不敢。」

陳姑媽瞧著這老賊也是滿頭花白的頭發了,撂開前事,嘆口氣,「錢哪里掙得完哪,你也折騰了大半輩子,給兒子們置下這片家業,也夠了。行啦,有這等富貴,咱們也該知足了。」

陳姑丈捏著盞茶,卻是不吃茶,反道,「你再把子衿說的話與我說說,剛沒听太明白。」實際上是沒太認真听。

陳姑媽便又說了一遍,陳姑丈尋思,莫不是真有什麼變數不成?他人雖貪財,畢竟這把年紀,重孫子都有的人了,要緊時候,自然還是滿門性命為要。只是,他不過一小小鹽商,在碧水縣算個爺,擱州府卻是屁都算不上一個的,倒騰些鹽賺些辛苦錢,難不成還真有什麼風波?

陳姑丈模模下巴,還是先安慰老妻,「沒事,你別擔心,子衿丫頭不是說近二三年無礙麼。明兒我再去問問她,就跟你說似的,咱們兩家,自來是親如一家的,要是咱家有難,就是他舅媽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是不是?只是,我想著,做生意,哪兒能沒風險,既然有這卦相,咱小心些就是,不圖大富大貴,平常賺些錢能支應吃喝就成。我也這把年紀啦,是該享享清福嘍。」

「是這個理。」陳姑媽又問老頭子可有用飯,陳姑丈笑,「正好一道用吧。」

陳姑媽道,「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夫妻多年,陳姑丈對老妻還是很了解的,勸她道,「活人還能叫尿憋死,你啊,就是心窄,一點兒事就能愁成這樣。甭瞎愁了,我心里有數。」

陳姑媽也不知老賊心里有啥數,但看老賊這模樣,她也就不太擔心了,反正家外頭的事兒都是老賊料理的。陳姑丈倒是給老妻提個醒兒,「你有空倒是問問他舅媽,子衿丫頭親事定了沒,要是沒定,我倒覺著子衿丫頭跟咱們遠哥兒挺般配的。」他可是早就瞧上何子衿做孫媳婦了。

「甭提這話,我含含糊糊的說起過幾次,那會兒子衿年歲還小,不好明說。這會兒倒是能提了,可阿念一中秀才,我那妹妹也不是傻的,難道現擺著阿念這麼個出眾人不選?遠哥兒雖好,念書上不比阿念靈光哩。」陳姑媽道,「我看,就等阿念十五上定親了。」

陳姑丈嘿了一聲,笑,「要說咱家他舅媽,平日里有點兒摳兒吧,可是半點兒不糊涂。先放出風說阿念相公的親事得給沈大人做主,一句話就嚇退了半城的人,不好再跟她提阿念親事的事兒了,可轉頭兒呢,她就把子衿丫頭許給阿念啦。她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這有什麼可酸的,要是咱家有這機緣,你舍得給外人去?」

「那倒也是。」陳姑丈拈拈胡須,與老妻閑話幾句,一道吃過晚飯就歇息了。

陳姑丈尋了一空閑的時間去何家拜訪,他帶著老妻一道去的,陳姑媽與何老娘、沈氏在一處說話,陳姑丈就專尋了何子衿私下說話。

陳姑丈還賄賂何子衿,模出一幅玉鐲子道,「說是南邊兒老坑的玉,你們小丫頭家,正是穿戴的時候。」

「姑丈日里萬機的,還總是想著我們晚輩,您可別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都說無功不受祿哩。」何子衿也有些小財迷的毛病,可話說回來,這世上,誰不愛財啊。不過,神仙愛財,取之有道。陳姑丈又不是慈善家,好端端的給她東西,不問明原由,她怎麼好收哩。

陳姑丈笑,「真個鬼頭,只管收著。這鐲子,你姐妹們都有,這是給你的。姑丈呢,也有些事請教你哪。」

何子衿依舊不收,正色道,「要是姑祖母佔卜的事,我豈會掖著藏著,該說的,都跟姑祖母說過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陳姑丈沒料到何子衿這般斬釘截鐵,嘆口氣,「姑丈我在生意上,確實有些難處啊。」

何子衿立刻擺出一幅茫然面孔來,陳姑丈想著,這丫頭雖會種花,會佔卜,生意上的事兒恐怕不會太明白,既問不出什麼,陳姑丈也不是摳摳索索的人,鐲子既拿出來了,就沒有再收回去的理,非要給何子衿。何子衿便伸手接了,陳姑丈給的是一對翡翠鐲,水頭不錯,何子衿接鐲子時,雙手往外一伸,陳姑丈的眼楮立刻落在何子衿的雙腕上。此時,何子衿腕上正戴著一幅玉鐲,憑陳姑丈行商多年的眼力,立刻就認出,那是一幅絕好的羊脂玉鐲。一雙玉鐲瑩白如雪無半分瑕疵,暖玉瑩瑩映在何子衿皓腕之上,倒叫人分不出是玉更細膩,還是那一雙手腕更雪白了。

陳姑丈心下一驚,贊道,「好鐲子。」絕對是上品中的神品。

何子衿溫溫一笑,接了陳姑丈給的玉鐲,道,「我今兒有財運,白得姑丈一幅鐲子,偏又沒能幫上姑丈的忙。」

陳姑丈甭看一把年紀,腦子轉得極快,想著老何家的家底他是盡知的,何家這些年是日子過得不錯,但跟他老陳家還是沒法兒比的,可何子衿這一雙鐲子,不要說老何家,就是他老陳家犁地三尺也尋不出一只來啊。何子衿打哪兒得的這等寶貝,能有這樣寶貝的,肯定不是尋常人!

陳姑丈立時覺著,何子衿手上戴的不是一雙羊脂玉鐲,而是無數明喻暗示了。

陳姑丈都在想,何子衿這是尋到什麼大靠山了,誰能給她這樣的一雙寶貝啊!

大家不是外人,實在親戚,何子衿給他這樣的暗示,陳姑丈就直接問了,「子衿,誰給你這鐲子的?這可是好東西。」

何子衿倒是干脆,道,「師傅給我的。」

何子衿的師傅?虧得陳姑丈反應不差,道,「啊,朝雲道長啊。」那不就是山上一老道麼?當然,陳姑丈不好說人家老,人家比他年輕哩。

陳姑丈又問,「道長哪兒來得這些好東西的?」

何子衿有些不大高興,道,「怎麼,就興姑丈你穿金戴銀,就不許別人有些個好東西。再說,這不就是幅鐲子麼,玉又不是很貴。」

「唉喲喂,我的祖宗,你可別不懂眼了,這鐲子不貴?怕你有錢沒地兒買去。」陳姑丈這人也有一樁好處,他不是那等神神秘秘的人,而且,對于晚輩,如何子衿這樣被陳姑丈判定為精明可教的晚輩,一般來說,陳姑丈是不吝于指點的,陳姑丈道,「你知不知道,這可是一整塊羊脂玉雕的,你看這成色,沒有半點兒瑕疵,這寶光,這可不是市面兒上能見到的東西。」

何子衿不解,「那又怎麼啦?」

「朝雲道長不就是一道士麼,他發什麼橫財了,能有這寶貝?有了寶貝還能隨手送你?」

「這個啊,女孩子帶的東西,師傅又不能自己用,他也沒人給,當然是給我了。」

「剛還挺明白的,怎麼又笨了,你剛還說什麼無功不受祿呢。」

「那是我跟姑丈,姑丈是生意人,心眼兒多,我可不得仔細些麼。我跟師傅不一樣,師傅又不是做生意的。」何子衿道,「行啦,姑丈你別瞎想了,這玉鐲是蜀王府給我師傅,我師傅給我的。」

陳姑丈嚇一跳,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一張嘴,還結巴起來,「蜀,蜀王府?」

「是啊。」

好半晌,陳姑丈感嘆一聲,「真不料咱們這窮鄉僻壤,還有高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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