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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照壞這種理由……

何子衿實在有些看不過眼,勸何老娘,「照照就照照唄,都是街坊,看您這小氣的。」

「小氣!啥叫小氣?!」何老娘很珍稀的將鏡袱套在穿衣鏡上,沒錯,這老太太硬是狠狠心扯了櫃子里珍藏多年的三尺嶄嶄新的湖藍色的細棉布,而且,沒用別人動手,自己這麼老眼昏花的,還親自動手給穿衣鏡做了個鏡袱,每天早上揭開給家里人照一照,照完就給鏡子蓋上,寶貝的很。如今,等閑人都不能近這大鏡子三尺以內。何老娘撫模著鏡袱,與自家丫頭片子道,「當年我跟你祖父成親的時候,那會兒我娘家是賤\人當家,我跟我那瞎眼的爹吵了三天才給我買了個小圓鏡做陪嫁,那會兒稀罕啊,成親時就擺這桌子上。」何老娘一指靠著東牆的老榆木梳妝台,「就給那些人來照啊照的,也不知哪個缺德冒煙兒的,給我摔地上摔兩半兒了。你說,這貴重物兒是不是得小心些,不然,有個好啊歹的,算誰的啊。」

何子衿都不能信,「祖母你這眼觀六路耳听八方的機靈,難不成就沒見到是誰給你摔壞了鏡子?能輕易饒了摔你鏡子這冒失鬼?」

何老娘一臉晦氣,「那不是我跟你祖父成親麼,以前那會兒跟現在成親時可不一樣,那會兒還是老規矩,得晚上酒席散了才能揭蓋頭,蓋頭沒揭,我還得坐帳,動都不能動一下,也就能瞧見蓋頭下的方寸地方。要不,我能叫鏡子摔啦!」

說起往事,何老娘話就多嘍,「你曾祖母見鏡子摔了,還埋怨我不留心哩。你說,這還有天理不?還不是這老何家的親戚不地道,哼!打那兒我就知道了,啥東西都得看好了。管他什麼小氣大氣的,唉喲,我的傻丫頭,那都是不實在人說的話,咱實實在在過日子,管那些個做啥,實惠才是真的。」

何老娘一肚子的人生哲理,因丫頭片子孝敬了她老人家這麼個敞亮的穿衣鏡,且丫頭片子眼瞅著明年及笙要嫁人啦,何老娘就想著把自己的人生經驗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丫頭片子才好。奈何這丫頭財運上倒是不賴,只是心眼兒上就缺了一點兒啊。

哎,還是年歲小,不開竅喲。

陳姑媽過來找何子衿佔卜時,何老娘還跟大姑姐顯擺了一回自家新置的穿衣鏡,何老娘大大方方的取下鏡袱請大姑姐瞧了一回,眉開眼笑間帶了那麼一點點兒小得瑟,「自是比不得大姐家的,其實,要我自己啊,我再也舍不得買這貴東西,說來還是阿念這孩子孝順我的重陽禮。這孩子,真是沒的說,孝順,懂事,咱們碧水縣一等一的好孩子。」

「是啊。」陳姑媽很認真的欣賞了一回弟妹的大鏡子,還上手模了模,笑贊,「這鏡子好,鏡框該是檀木的,雕工也好,看這桃花兒,跟真的似的。」

陳二太太也在一畔笑著拍馬溜須,「鏡子麼,關鍵得照人清楚,舅媽這鏡子,果真是極好的。」

「鏡子還有不清楚的不成?」馬屁拍的不誠心,何老娘也不是傻子。

陳二太太笑,「怎地沒有不清楚的鏡子,舅媽忘了,就李皮貨家,別人家像舅媽這麼大的鏡子,起碼得十七八兩哪,他家圖便宜,七兩就買了一個,也是這麼大,那鏡框還是黃花梨的呢。便宜是便宜,可照起來不知為啥,一顆頭拉得一尺長,人都變形啦。要我說,還是老話說的對,便宜沒好貨。」

這事兒,當時傳遍碧水縣,何老娘自是知道的,何老娘不禁笑起來,「二郎媳婦說的也有理。」

「不是我說的有事,是老話有理。」

說一回話,沈氏笑,「子衿說今天的吉時在辰三刻,還有一會兒功夫,姑媽嘗嘗太太這里的好茶。」請陳家婆媳出去外廳用茶。

何老娘吩咐余嬤嬤把鏡袱罩上,陪著陳家婆媳去了外廳,大家吃著茶,陳二太太跟何老娘打听,「三丫頭日子快到了吧?」

「就這幾天了。」何老娘道,「我也在等信兒呢。」

陳姑媽呷口茶,「那也快了,一般頭胎都會提早。」

略說了會兒話,陳二太太就問,「舅媽,子衿怎麼不出來說話?」

「哦,她在淨室修行哪。」何老娘習慣性的瞅一瞅窗外日頭,又收回目光瞧屋里的沙漏,道,「早早就起床了,沐浴更衣後就在淨室修行,一般佔卜的日子,丫頭不見外人。」

陳二太太問,「這麼講究?」

何老娘見陳二太太不大信的樣子,正色道,「啥大事兒不講究啊,那不講究的十個大錢一卦,也得有用才成。」何老娘很是維護自家丫頭片子,學點兒本事容易麼,何老娘立時編了一套話,道,「丫頭特意推了一個芙蓉縣的大財主,讓大姐插的隊。我听她說,這算命不比別的,要是隨隨便便就能算出一個人的命,這話多是不可信的。大姐再想想,凡要緊的事兒,蓋房子開田地嫁閨女娶媳婦,哪樣不要看時辰的?」

沈氏笑,「也差不離了,丸子去瞧瞧。」

陳二太太笑,「既這樣,還是再等等。」唉喲,看來何子衿生意還真是不差,這事兒也奇,何子衿打小是聰明,她也算瞧著這孩子長大的,何子衿少時還在陳家附過學,只是再看不出這丫頭有神婆天分哪。如今竟學了這麼一身神神叨叨的本領,真是奇也怪哉。

何小仙給人佔卜每天時辰都不一樣,陳姑媽等到辰時三刻,才進了何小仙兒的淨室。

這屋子可是花大力氣裝修過的,四面雪白的牆是新刷的,進去要月兌鞋,不為別個,地磚上鋪的是雪雪白的小羊羔毯,當然,全屋也就這點兒奢侈,因為除了羊毛毯,屋里裝飾太過簡單,闔屋就南牆上掛一條幅,上書龍飛鳳舞的倆大字︰神仙。然後,神仙下面是兩個供人打座的蒲團。其中,條幅墨寶連帶蒲團都沒花錢,墨寶是何小仙請朝雲師傅寫的,條幅是何恭裝裱的,蒲團是何小仙自己編的。

所以,能節儉的地方,何小仙向來是不吝節儉的。

何子仙身上穿的正是何老娘絮叨的那套價值五兩銀子的「作孽」衣裳,端端正正的盤膝坐在蒲團上,大氅長長的下擺迤邐的拖在雪雪白的羊毛毯上,映著玄色氅衣上銀絲繡的點點星辰,如同拖著一道夜幕間的天河。何小仙頭梳道髻,桃花簪,雙眸半張半闔,雙手相疊拈星辰訣,那模樣,要多神棍有多神棍。陳姑媽見她這幅大仙兒模樣,硬是收了先說兩句閑話的心,抿一抿唇,神情轉為端正。何子衿見陳姑媽進來,不出聲做個請的手勢。

陳姑媽過去坐了,心說,子衿丫頭還有模有樣的。

何小仙並不說話,陳姑媽道,「子衿啊,我想卜一卜家里的運勢。」

何小仙甫一開口,聲音間不帶一絲煙火氣,道,「運勢太大,您說的含糊。」

「含糊?」

「家里人口數十,一家運勢,平安?健康?還是財運?官運?」

陳姑媽道,「那就都給我說一說吧。」

「這可不好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命和運。何況,一天只能卜一次。不如您好生想想,想好我再為您起卦。」

何小仙說著,陳姑媽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何小仙手邊兒的青玉匣上,陳姑媽想著,何子衿不是外人,她便直說了,道,「是你姑祖父,今年生意似是不大順遂,我想問一問,看他運勢如何?是不是有坎兒?能不能破一破?」

何小仙兒微微頜首,雙手揭開青玉匣,里頭隨之冒出一陣輕煙,陳姑媽驚的深吸一口氣,何小仙面無表神,雙手捧出龜甲,緩慢而堅定舉過頭頂,雙目微闔,漆黑的睫羽在眼瞼處投射出淡淡的陰影,靜寂的淨室內,何小仙的唇間陡色發出一陣無人能懂的聲調與語言,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名為神性的光輝。陳姑媽簡直大氣不敢出一口,就見何小仙吟誦片刻,手中龜甲一振,眼前一道金色流光閃過,五枚金燦燦的五帝錢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落在二人中間。

此五帝錢為八百年前大鳳朝時的古物了,乃大鳳朝□□皇帝、文皇帝、武皇帝、景皇帝、衛太後在位時所制銅錢,以往是破爛爛的青灰色,如今給何小仙鍍一層金,開過光,金燦燦的落在雪雪白的小羊羔毯上,如同會呼吸一般,明滅間閃爍著命運的奧密。

至此時,陳姑媽已完全收起輕視之心,她老人家是真的信了,子衿丫頭是真的成半仙兒啦!

何小仙望著五帝錢,道,「前有坎坷,後有邪祟,山高川險,慎之慎之。」

哪怕陳姑媽沒什麼文化,也听出這不是什麼好話了,陳姑媽忙問,「可是有什麼險事?」

何小仙臉色淡然,無凡塵之喜怒,只是道,「近期無妨,不過犯小人,不會有大的影響,但長遠來說,是中下之象,風高浪急,前路莫測,宜抽身早退,忌火中取粟。平則家財得保圖遠慮,下則家破人亡從此休。」

陳姑媽心下一抖,臉色煞白,抖抖索索的問,「這麼說,是有大災大難?」

「近三兩年是無礙的,三兩年後,要看姑丈了。」

陳姑媽恨不能何子衿跟她說何時災何時難何能解何能破,偏生佔卜也只是一種預測,再者話說回來,倘是災是難皆能測能解,世上也不能有這些波折了。

陳姑媽自何子衿的淨室出來,話都說不全了,六神無主滿月復心事的就帶著陳二太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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