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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命薄甘作妾

書房里的事兒,謝白氏後來也略有耳聞,但沒往心里去。她所听說的,只不過是堂妹白綿在老爺面前寫了幾個字,那又怎麼樣呢?如果連這個都嚴防死守,謝白氏也未免太神經過敏了。

最重要的是,謝大老爺從來不像二老爺那麼胡來。謝大老爺可是中正,甚至古板的化身!就算在十幾年前,他已經像中年人那麼一板一眼了,還得了個諢名「小老頭兒」。謝老太太只有他一個親生兒子,本該專寵他的。他太死板,很多時候忤逆了老太太,老太太生氣,他也知道請罪。他不是不孝順,只是生就這個硬性子,順不,老太太也知道,只好嘆嘆氣作罷。倒是謝大老爺的幼妹,老太太中年意外得的幼女,謝含萩,身兼父母兩人的優秀風範,叫老太太愛到心坎里,挑挑了一籮筐,好容易戀戀不舍的嫁了她。她走後,老太太身邊是寂寞得多了。兩個終歸補不了這個空子,明珠與碧玉兩個雖然很能伺候老太太,又到底是丫頭,作不得數的。

——話說回來了,再古板的人,也不代表不會吃腥。

謝白氏懂得這個道理,已經晚了。

天再冷下來時,白綿有了喜。

謝大老爺很驚慌。白綿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驚慌。他說這事真為難哪!還沒過了明路,就隆起了肚皮,這給人家知道了多不好意思。

「嫌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的事你做都做了。」白綿心里是這樣想的,但沒好意思說。

「時間也不巧。」謝大老爺長吁短嘆,「快過年了,這麼多親友盈門,有點風吹草動,他們一下子全知道了。」

「怕什麼?遲早要知道的。」白綿又這麼想,但還是不好意思說。

「你又是白氏的親堂妹,傳揚開去,顯得我多、多吃窩邊草的樣子。」謝大老爺懊惱極了。

白綿也懊惱。她不,就哭起來。

謝大老爺又忙安慰她︰「罷呀罷呀,快過年的。哭了不吉利!」

這話真沒安慰到多少。白綿決定挑明一點兒。她啜泣道︰「怎麼姐夫原來沒想到?如今我肚里有了這小冤孽。叫我怎麼辦?」

真是越說越傷心,她哭道︰「我不如去死好了!」

「噤聲,噤聲!」謝大老爺慌道,「叫人听見。連我也難以保全你了。」

白綿趕緊噤聲。

心里再不平。她也知道。如今她全仗著謝大老爺才能活命,不能得罪他。真要叫別人听見,傳給謝白氏。謝白氏豈能干休?她剛生了兒子,那兒子又健壯漂亮,人人道喜,她正在得意的峰頭上哪!忽听說謝大老爺又給一個沒名沒份寄住籬下的孤女搞大了肚子……人們說什麼還在所不論,單那臉色,白綿都已經不敢想像了。

她只希望謝大老爺能為她遮風擋雨。

謝大老爺也有他的顧慮。他跟白綿搞了這一手,確實也是荒唐了,欠考慮。既然出了岔子,他還是該承擔後果的。他這點責任感還有。問題在于,怎麼承擔?

大過年的,嬌妻剛生了麟兒,還有個大姨太太已經收在了房里,跟主母很是相得。這融融洽洽,真叫模範家庭。他卻把一個寄住在他家的孤女,妻子的堂妹,搞大了肚子……叫人們怎麼想他!

他的弟弟,謝二老爺,一直在跟他較勁兒。謝老太太是大老爺的生母,自然偏向大房。可謝二老爺的生母,盡管過了世,在老太爺謝小橫心里的地位,那實在是……唉!謝老太太不得不格外給二房關照!

這要是謝大老爺扯出艷聞,二房豈不看笑話?他一直以來的正直形象豈不盡毀?二房豈不趁機蹬鼻子上臉?

謝大老爺再次長長嘆息︰紅顏禍水!

都怪白綿這小模樣兒撩撥人,而他沒把持住!一世修養就毀于一旦!

白綿眼淚汪汪凝視著他,鼻子紅紅的,像個怪可憐的小兔子。謝大老爺定定神︰這個樣子,叫他狠心把這女人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丟開不認帳,他也做不到啊!為今之計,只有想個什麼法子緩一緩……

哦,有了!

他有權,有錢,這樣辦起事來就方便了。

白綿搬到外頭去住,謝大老爺跟她講︰讓她好好養胎,等過了年,再過明路。那時肚子都大了,生產在即,總不能讓謝家孩子生在外頭,這麼一來,他提出趕緊接進來,沒人好反對。她的地位就有了。進來之後,緊接著生產,謝家子嗣要緊,沒人能為難她。她的日子會好過些。

這話听來有道理。白綿听從安排。住在外頭的日子,其實也挺舒服的,沒人叫看她鼻子眼楮。用的下人管她叫主母。她陷在窗下的柔軟枕被里喝雞湯補身體,覺得這麼過下去也不錯。

可惜她的孩子終要認祖歸宗。

小院子里孤單單過的年,也未免太冷清。

新春以後,白綿催著謝大老爺將承諾付諸實施,謝大老爺也確實有心要這麼干。可是不巧,過完年,一件事接著一件事,總沒有那麼好的時機,再拖下去……謝白氏又懷上了。

白綿听到這個消息之後,那種晴天霹靂的感覺,叫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曾設想過成百上千次,堂姐如果听說了她的身孕,會有什麼感覺?但她從來沒想到,這感覺,都先報應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個人呆在孤寂的小院子里,驚呆著,下巴顫抖著,眼淚爬滿了臉頰,而謝白氏安居在高門深院中,享著榮華富貴,什麼真相都不知道。何等的福氣……何等的福氣哪!

謝大老爺又來向白綿道歉,說在這種形式下,他更不可能坦白了。

他是男人。男人是不應該道歉的。他的歉意,只用一枝珠花來表達。

白綿有氣無力的揮揮手。她已經放棄抗爭了。隨便他怎麼安排她,只要保她和孩子衣食無憂,她都認了。

雲舟伴著生母,在那院子里,過了整整三年。

三年後,白綿染了重病,纏綿在榻,藥石罔效,眼看命不久矣。

小院里來了個客人。

雲舟至今記得那架馬車。真正的高頭駿馬,那樣奔過來,幾乎沒把她踏死。

幸虧趕車的車夫收住了韁,喝罵道︰「這里怎麼有個小孩?誰家的?帶回去看好!」

如果把「小孩」換成「這里怎麼有條狗」什麼的……效果完全一樣。

馬車里伸出一個人腦袋來,是個姑娘。雲舟覺得那姑娘美斃了!身上穿的衣服,像仙裳一樣!

那姑娘朝門口端詳一下,回身稟道︰「太太,就是這里了。」

原來不過是個丫頭。

而後姑娘先從車廂里出來。車廂後的小廝跟著跳下,拉了步障。雲舟被擋在外面,只來得及看見一只手。

所謂富相,不過如此。從那只手上就完全體現出來了。

很多年以後,雲舟對各種好東西有了更豐富的了解,包括衣料。有意無意的,她在尋找當年看到的仙裳,結果一直沒找到。

那件仙裳只存在于雲舟的記憶里。

大太太謝白氏有一句話表揚對了,雲舟明慧超凡。沒人能料到四歲的小女孩子,就有這麼明晰的記憶。大太太也沒有。

他們都沒料到雲舟偷偷繞到後院,爬到窗角,听見了屋里的對話。

白綿當時已經病入膏肓。謝白氏坐在她床頭慰問她︰「病得很重呀?」

聲調很柔緩,像大冬天門口的風,吹得不緊不慢,但還是冷,能讓人骨子里結起冰碴子。

白綿心虛的咳。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丫頭忙勸太太坐得遠些,又是焚起祛穢的香,又在當中拉起簾障。

白綿苦笑︰「別怕,我又不是癆病,不至于過人。」

丫頭快嘴快舌回道︰「這可說不準!又沒個名醫打包票。」

是句大實話,噎得人作聲不得。病房里就靜了好一會兒。白綿低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謝白氏道,「我是個瞎子呢!能知道什麼?不過听說你要死了,難免過來看看。」

白綿哭起來,自己罵著自己該死,求謝白氏幫忙照看她留下的女兒。雲舟在外頭听著,只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腦袋暈乎乎的。

白綿那般自責,謝白氏也就是听著,過了一會兒,白綿罵不下去了。房間里有寂靜了,只有病人伏在床邊急劇的喘息。雲舟才听見那大富大貴的年輕婦人聲音,緩緩響起來道︰「,我說你呢,還不如真是死了的好。」

太陽落下去了,小巷里一點一點亮起燈光。貴婦人上了馬車。車輪轆轆的把人載走了。雲舟輕手輕腳的模回去,模模灶里,還有溫的飯,且舀了一碗出來,倒上點醬油,也許灑了些在外面,雲舟也記不清了。總之她自己吃了飯,也喂了白綿幾口。本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從那天起就不見了,大概也被馬車帶走了。

一天後,才有新的下人來。

听說,老下人自己不想侍候病人,卷帶私逃了。這新的下人還是謝白氏可憐堂妹,才派了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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