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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老街風吟

整個過程,周孔目搜絲剝繭、勘查詳密、有理有據,調查方向穩、準、狠,最後釣出真正凶犯的一擊,干脆漂亮。這辦得才叫鐵案!從頭到腳可以寫進教科書的。

但周孔目不能當教師、他也沒資格被寫進書。

誰叫他自己不讀書,沒有資格進文化圈、也就是沒有資格進官兒們的圈子。他的所有功勞,最後都歸了官兒。他還是作他的胥吏,再受器重,最多也只能做到胥吏里的頭兒。

人真是千奇百怪。有的人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肚里還是一包草,一點實用的本事都欠奉。有的人又聰明又能干,偏偏讀不見書,見了墨字就腦袋里抽筋,拿起筆來比鋤頭都重。周孔目不幸屬于後者。

所以他干了這麼多年,總是個小孔目。

這不妨礙長官承認他的能力。大案宗一般都要過他的手。

∼他倒是個極懂人情的。江湖話所謂「拎得清」。謝府還沒把人情話兒傳到,他已經把脈絡理出來了︰

謝五玩兒斗蟋蟀!

嗯,這不算很稀奇。很多都喜歡挾彈走馬、斗雞蓄蟲。

謝五還痴迷于賭盤!

呃,好吧,這也不算太特殊。很多有錢有勢的找刺激,都愛賭一把。所謂小賭怡情,大賭……

唉,大賭傷身哪!

雲柯不知從哪兒弄了只蟲子來,號稱全城健將,充滿信心的搞了一場豪賭!結果一戰就被人咬斷了腿,他自己投進去的錢全沒了,也就算了,偏偏還夸下大海口,引得好多人跟著押,結果就跟著一塊兒輸了。

這時候,雲柯若是真的有錢,直接給人家意思意思、貼補貼補;或是真的有勢,叫人家不敢埋怨,也就算了。偏生他零用錢都是官中的,縱然受二老爺抬舉、學著看看家里幾處產業,何嘗有大筆自由銀兩在腰包?實在慷不得慨。要說勢麼,他不過仗著家里。謝家家教嚴,他賭蟲哪里敢給家里知道?怕不還得求人遮掩一二、莫透風聲。

這麼著,人家不怕他,又心疼錢,跟他先是口角,後來就打起來了。當街激情斗毆,路人不能不報官,官府也實在不能裝瞎子,介入一看,一邊是貴不消多說,另一邊也是有頭有臉的哥兒啊!再這麼打下去,幾家父母臉都不要了,那才糟糕。勸又勸不開,只能把人都帶回來了。

多大個事兒?搞得人心惶惶的。周孔目一句話就搞定了︰把人都好生供養了,著謝府明兒之前帶些錢給那吃虧的意思一下,不就完了?

旁邊其他衙門人馬眼巴巴的看著,周孔目再補一句︰當然,還是要敲打敲打的。給所有賞臉住這兒的爺們府里帶句話,就說先前街上人報,還當混混打架,後來問了才知道,實在得罪了!雖然礙著人議論,請是要請進來坐坐的,必定不怠慢,請府上們放心。

眾衙役听了周孔目的話,笑逐顏開︰這一來,不得罪,而這些人家里的打點意思錢一定都到位了。可不是嘛!鬧到這般地步,不光是賭蟲吃虧了的大爺小爺們想要個說法,衙役們也要從中撈油水的嘛!

就這麼著,大家都洗洗睡了。周孔目房里的燈卻多亮了兩個更次。

待到第二天,該到的錢到了、該到的話也到了,案子大化小、小化無,大家準備開門放狗……呃不,是放哥兒們了,忽有個小小子,額頭上冒汗,捧了個東西,急吼吼的跑來對周孔目道︰「叔,跟你想的一樣!」

其他衙役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伸脖子一看,也沒看懂。等周孔目解釋一二,他們的臉才變了︰「周叔……這……那,咱們還放不放了?」

「沒事兒!」周孔目鎮定的搖著手,「不放才有我們的事兒!放了,就是他們的事兒了。」

衙役們都有點糊涂,鼻尖上冒了點汗。是一年里這樣初熱起來的時刻。紅日高燒。蟬在樹蔭里已經唱了起來。謝府二房從腰門到月亮門一迭聲的︰「五少爺回來了!」青翹忙不迭將院門打開,雲柯一腳將她踹到地上,「幸災樂禍的賤人!」

話分兩頭,曲曲折折的巷子里,正有個腰背微佝、形容似老農、穿得也似老農的人,抬頭眯眼辨認門牌號。後面有個便裝的小衙役忍不住問︰「周大哥,不去明紹坊?」

明紹坊是本城最高貴的地段之一,謝府就住在那兒。

周孔目搖搖頭︰「都說了,放了之後是他們的事兒了。」帶點淡淡的恨鐵不成鋼。

他舉步往風吟坊邊上的老街區。

老街的「老」,是什麼意思?這可並不是夸它整個兒屬于古董級別,拿塊磚都有六朝來歷。這個「老」字,打個比方,就像一個家里,很髒、也很亂,牆角不知什麼時候起有了個灰堆,蜘蛛在上面結網,頭發絲亂成一團塞在旁邊,有膩膩的皂角粘了,這一切的一切又招了更多的灰。最後它變成了斗大的一團,說不上形狀、也無所謂顏色、更分辨不出材質,整個就像牆上長出的怪樣的瘤,不會再變大、也絕不再縮小,穩定在那里,與整面牆、還有這個屋子都渾然一體,是屋子的垂垂暮氣的集中體現。偶爾有經過的人忽然注意到了它,想︰「這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沒有答案。

這屋子里有個老人蹲坐在那灰瘤的旁邊。看到的人會恍然大悟︰哦,兩樣東西一般兒老!

老街的老,就是這樣的老法。構成老街的磚、瓦、石頭、灰土、野草、蛛網,各自不知什麼地方來的、哪里來的、是由誰在什麼時候添上去。總之它們就凝結在那里了。老街的人,像蟲子一般在這城市的灰瘤里鑽進鑽出,都窮得不能再窮。

偏是窮人家愛生孩子呢!前前後後總生了十來個,有的生出來就死了,有的出生之後病死、意外死了,有的活下來之後為了維持家用還是賣掉,賣出去天災人禍的畢竟也死了,又或走得遠,生死不明,等于是死了的。窮人家的孩子,跟小蟲子似的,成窩的生、成窩的死去,沒人在乎,反正也總有幾只是活下來的,大人老爺們要是不巧一天連見了好幾只,還要捂起鼻子哼哼一聲︰「這陣兒,偏這些窮蟲子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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