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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二十三章 女兒

次日卯正,蕭琮去睿思堂給父親請安,將裝著棋譜的匣子遞了上去,趁機大大夸贊了十七弟一番。

梁國公只是听著,一邊翻看著棋譜,半晌都沒說話,在蕭琮心焦時,才淡然說了句︰「不錯。」之後便問起蕭琮處置的公事,一問一答,時間就過去了。直到辰初一刻朝食,梁國公都沒再提起棋譜的事。

蕭琮不好再提,用了朝食後與父親一同出門去都督府上衙,因為分處公房,各置公事,也不好再提此事。

如此過了五六日,父親仍沒有表示。

蕭琮心里著急,眼看距臘月三十越來越近了,父親卻還沒有表態,他心中急躁,大冬天的竟上了火。

沈清猗給他開了清火的食膳湯,安慰他道︰「父親若無意,當日便拒絕了,應該還在思量。」

蕭琮嘆了聲,不知道父親在介意什麼。

若知道當年之事,便能知曉父親和商娘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何以這麼多年都封禁景苑,甚至還波及到阿琰,至今未「上舉」。

這是蕭琮最憂心的事。

士族子女若不上宗譜,就意味著家族不承認其身份,相當于「外室子」。

他怎忍心阿琰遭人輕鄙?

何況,阿琰如果頂著外室子的身份,再有品才華,仕途也會走得艱難。

雖說寒門通過科舉入仕已經廣泛,但同等的才華,世家子弟肯定要比寒門子弟容易出人頭地,即使在河西也是如此。

他怎能忍心阿琰如寒門子弟般辛苦打拼?

蕭琮心中浮起陰霾。

沈清猗卻覺得蕭琮是身在局中入了迷障,梁國公若真的將阿琰作外室子看待,豈會讓他佔排行?雖然這排行有可能是佔的三歲剛記上宗譜兩天就夭折的蕭玦的行輩,但誰知道呢?

沈清猗是不急的。

今年不行,還有明年。

是明珠,就不會讓它埋在土里。

……

日子就麼過了幾天,到了臘月二十。

冬夜的月很淡,隱約照出清寧院前庭中央那棵高大梧桐樹的婆娑之姿。

蕭昡立在一棵蒼松下,遠遠望著那棵梧桐。

這棵樹是清寧院建好之日,他親手種下。梧桐,梧桐,有鳳棲梧。

最初商清抱來阿琰的時候,他心中還懷疑這是不他的女兒,看完商清帶來的信,臉更黑了——什麼叫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的孩子?想起她那些裙下之臣,他心中怒火熊熊,若讓他找出另外那二分之一,一定讓那廝各種死!

蕭昡黑著臉看了襁褓一眼,只那一眼,就讓他心揪住了——太像她了!

純黑色的眸,璀璨如寶石。

蕭昡忽的眼眶一熱,他以為自己是恨她的,但在那一刻,他心中竟是泛起歡喜又酸澀的情緒,沒有恥辱和恨意,心中想著「她終究是有幾分喜歡我的吧?」

「這孩子是我的,」他心想,「既然她讓人抱給了我,那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必須是我的。」

「名琰,小名棲梧。」他說。棲梧,棲梧,這里就是你的家。

沒想到,一年後,那人帶著她的一封信來了,然後商清死了,那人成了商清。

從此,景苑成了禁苑,清寧院一道門,隔絕了父女。

他是她的父親,卻不能撫養她長大。

他只能這麼遠遠的,看著她成長。

寒風吹動著蕭昡的寬袍大袖,衣袂飄然,風姿俊雅,淡淡的月色,映得臉龐如玉生暈,蒙蒙的光華,一雙眼眸卻是黑沉的夜,望著院內那棵梧桐樹,夜色般的眼眸漸漸冷凝。

他已忍了十一年,還要忍多久?

蕭昡握起拳頭。

蕭懷中靜靜立在主子身後,縴細的身影仿佛與松樹融為一體。

蕭昡大步向前走去。

將近門階時,卻又停下來。

片刻,才又抬起腳步,慢慢的走過去,輕然無聲的踏上那層麻石台階,右手抬起,握住大門上那只烏亮反光的錫環。

他的手攥緊了,白皙如玉的手指扣在黑亮的錫環上,淨白的手指因為用力攥得更發白。

卻終究,還是沒有叩響。

蕭懷中垂下眼皮。

這一幕,他已經看過很多次。

但即使看過多次,仍然讓人難過——權勢顯赫的家主,也不是什麼都能做到啊。

十二月的冬風寒澈入骨,錫環才沾染上的溫度瞬間又被寒風吹去。

蕭昡終于放手,轉身,走下台階,默默的往前走著。

蕭懷中靜靜跟上。

順著石子路到了湖邊,又沿著柳堤往前,過了一叢竹林,一片草地,順著青石路到了青黃藤蔓的院牆前。

朱紅色的拱門緊閉。

蕭昡衣擺微拂,足尖一點間,便已躍上高高的牆頭,飄然下去。

蕭懷中緊隨其後,騰身躍出牆外。

朱紅色的拱門靜靜的緊閉著,一如十一年來的每個日夜。

蕭昡慢慢向前走著,雙手攏在大袖中,隔著袖袋,模著疊得整齊的那一沓。

「她是我的女兒,有我的天賦。」他低沉醇厚的聲音道。

蕭懷中沒有接聲。

他知道,主子不需要他接話。

蕭昡望著淡月,慢慢的走著,眼里映著清淺的月光,溢著淡淡的光華。

「她是我的女兒。」蕭昡一字一頓道。

連日來的猶豫不決,終于在今夜下定了決心。

他按了按袖子,平日潛如深淵的眸子,此刻在淺淺的月色下變得明亮透澈。

那雙眼中掠過銳利的鋒芒。

大袖一展,夜風如刀般劃了開去。

***

次日,夜深,仍是寒涼薄淡的月。

一抹輕煙掠入景苑,幾個起落便在清寧院門外,踏上台階,輕輕叩了錫環。

半刻後,門打開,商七目光如刀。

蕭懷中掏出一封漆函遞去,轉身掠走。

商七看了他的背影一陣,關上院門,進了內院,輕叩綺娘的門,將漆函遞了進去。

凌晨卯正,蕭琰起身去外院練拳,綺娘進了正房。

「尊上,蕭懷中夜遞。」綺娘呈上漆函。

商清穿著雪白的寢衣半倚在榻上,眼眸半闔,淡漠的聲音道︰「啟。」

「是。」綺娘去了火漆,取出一張折好的方勝,遞了過去。

商清看後,哼了一聲,听不出喜怒。

半晌,縴白的手指在榻上輕叩了幾下,道出一字︰「可。」

綺娘躬身退出。

屋外又下起了雪。

蕭琰在雪中練拳,六字喊山訣每喝一聲,便覺耳中如雷鼓,震神,震心,每喝一聲,便覺內氣在經脈中震蕩,流動更疾,更有一種仿佛山洪要泄出來的感覺。

她心中一喜,這是要突破的征兆。

蕭琰的拳風一變,不再剛中蘊柔,而是轉為剛猛,頓時呼嘯陣陣,剛猛的拳風將地面上的梧桐枯葉都吹蕩而起,天地元氣在她身周形成了漩渦,順著她打通的經脈竅穴,源源不斷的灌注而進。

啪啪!啪啪!啪啪!……

一陣清脆又密集的骨骼脆響,她渾身的骨骼,仿佛波浪般的涌動了起來,身體從頭部開始,一個接一個的骨節活動了起來,讓身體形成了一道動蕩的波浪,整個人的身形隨拳路如熊、獅、虎、龍、鳳,啪啪的骨骼聲音也更加清脆密集……她衣服下的每一塊肌肉,也一塊接一塊的蠕動了起來,如果這時月兌去衣服,就能看見她*上仿佛掀起了一道道波浪……

猛然,她听到身體內一道奇異的響聲,仿佛九天一道驚雷劈入,她呼出一聲「呵!」一式赤龍騰海,雙腿一個盤旋,翻滾落向院西角,落地時右拳猛然轟向下方的試拳石。

砰!

三尺見方、兩尺厚的麻石從中向四角裂出一道道蜘蛛般的細紋,跟著嚓嚓響聲,碎成了一顆顆細如指頭的石子。

蕭琰眼中露出狂喜。

周天境!

她大笑一聲,陡然一個後空翻,落在地上,雙足開立,抱陰負陽,意守足心,接通地元,意守掌心,接通人元,意守頭頂,接通天元。

天地元氣從左右足腿六經上行到背,沿著督脈上行,經玉枕上黃庭,灌頂後天元從頭頂入上黃庭,經眉心上丹田,沿任脈下行,至下丹田,同時天地元氣從兩臂經脈上行,再沿任脈至下丹田,十四經元氣匯合,在下丹田內旋轉,聚氣化為內元。

這才是完全的大周天。

打通全身十四條主經脈,一百零八竅穴。

她終于進入了周天境!

從化元境初期到中期,她用了半年;從中期到後期,她用了一年;從後期到大圓滿,她用了一年……如今,她終于突破大圓滿,晉入周天境!

蕭琰哈哈大笑。

從化元境到周天境,她只用了三年。

「啪啪!」商七在回廊下輕輕拍掌。

「哈、哈、哈!」蕭琰叉腰笑了三聲,得意的揚眉,「商七,三年哦。」是誰說從化元境突破到周天境至少要五年的?

商七木著臉,「小郎天資聰穎。」嗚嗚他又受打擊了,綺娘求安慰。

正在東廂房準備藥湯的綺娘彎起了眼楮,可憐的阿七喲,哼起了小調。

回廊下,商清墨發未綰,隨意披拂在肩上,神色淡靜的看著庭院中飛舞的雪,見蕭琰歡呼的奔躍進來,她淡墨色的眸中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轉瞬便如雪後山色般清靜寧謐。

「阿母,我周天境了!」蕭琰沖至廊階前一步時,忽然想起還沒沐浴猛的剎住身子,抬袖抹了下汗水,紅撲撲的臉上雙眸璀璨生光,將她十分的容色襯得越發光彩奪目,仰起臉來求表揚。

商清微微一笑,「不錯,蕭無念。」招手讓她走近,手抬起來模了模她的頭。

蕭琰的眼楮立時更亮起來。

母親,我會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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