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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二章 關切

蕭琰忽然「啊」一聲,「阿兄跟他們一起,不會也服散吧?」

沈清猗哼了一聲。

蕭琰立即拍著腦門笑了,「阿兄這麼聰明,才不會服散。再說,有姊姊在,阿兄斷然不會踫那物的。」

沈清猗又哼了一聲。

蕭琰不由忖度哪里惹著她了,難道是藥?其實她也就隨口一提,難道她還能去用?跟誰用?蕭琰忍不住笑出聲,跟著便笑倒在榻上。

沈清猗瞪她一眼,「自個樂什麼?」

蕭琰怎好說是想不出與誰用藥,便憋笑答道︰「我是想,沒準有哪位郎君行散發熱,大雪天里袒衣露胸,疾走高歌,豈不是好玩?」她說著,還真起了興致,一骨碌坐起身,眼眸蹭蹭發亮。

沈清猗涼涼道︰「你是見不著了,通往內院的門已經落鎖了。」

蕭琰有些失望的哦了聲,轉念又笑道︰「鎖著也好,別讓他們擾著院里了。若是膚如凝脂,唇賽點朱,面似白玉,腰如楊柳,口含蘭麝,體香柔澤,倒還可以一觀。」

青葙噗的一笑,低首笑眼盈盈。

沈清猗也扶了下額,斜眼顧她,「你是夸自己麼!」

蕭琰睜眼無辜,「怎麼會?」她是真這麼想,袒衣露胸也得有身材吧,若是遇上個體黑粗糙的,豈不磕磣得緊?

她抬起寬袖聞了下,吁了口氣般,「我用的是沉水香,才不是那種柔綿綿的香。」

她想起蕭十四燻衣用的就是那種香,如蘭如麝,其實是種雅致的香,但她不待見蕭琤,便惡趣味的認定「柔綿綿」——襯著驕橫跋扈的蕭琤,豈不是很有意思?

她說著又抬起沈清猗的寬袖,湊下去聞了聞,便有一股清香從鼻端撲入心內,似梅似雪,干淨又冷冽。

她忍不住抬眸,「姊姊用的香太冷了……」想了想,「該用柔一點的香才好,會暖和些。」又注意到屋內也是一股梅香,抬眼四望去,便見西南角擺著一盆人高的臘梅花,正黃蕊綻放。

暖和?沈清猗愕了愕,她倒是頭一回听說用香暖和人的,忍不住勾了唇,「那叫暖香。」

「嗯,對,暖香,」蕭琰點頭,「百合香,奇楠香,越鄰香……都很好。」

這些香承和院自然是有的,只是沈清猗嫌棄過于甘香而不愛用,這會兒听蕭琰說道,唇微微勾了勾,手指撫著暖滑的氈面,微笑道︰「好,下次屋里燻一點。」

兩人說了陣閑話,沈清猗懶得移往書房了,就在閑息間的榻上教蕭琰譜牒學。

至申正時分,守在門外的赤芍進來稟報說,前院已上了解散湯。

酉初刻將會上晚食。

沈清猗看了眼蕭琰,說道︰「阿琰今日在這用晡食吧?申正二刻,用了正好散食回去。我讓蕭承忠去景苑說一聲,晚食不用備你的了。」

蕭琰猶豫了下,但她不想拂逆沈清猗,想著用完晡食再回也不會耽擱多少時間,便點頭應好。沈清猗眼中露出笑意,吩咐赤芍讓膳上準備。

過了兩刻鐘,赤芍進來報說晡食已備好。

沈清猗身上正暖和著,不想再披氅著履去樓下食閣子用膳,便吩咐將食案搬到樓上的東閣。

東閣是正式待客的地方,就在寢房的東隔壁,兩房之間有內廊連通,內廊的南一半是侍婢煎茶上果子的梢間,也有門開向外面的樓廊,北一半是花廊,擺著七八盆碧綠的冬青樹,整條廊上都鋪了淺綠色的長毛毯,不用著履,直接穿襪過去。

閣內食案已經擺好,炭鼎也已經燒上,其他婢女都撤下去了,只有白蘇、青葙、赤芍三人在內伺候,菘藍侍在堂舍門外。

沈清猗坐了東面座,蕭琰坐在西面,兩人面前的食案上都是擺的同樣菜式,雖是下午的晡食,因當了晚食用,籠共有十七八樣,俱為小份裝,琳瑯滿目,引人食欲。

「阿琰飲點桂花酒?」她含笑看向蕭琰,清凌凌的寒眸透出興致。

「好。」蕭琰過了明年二月就十三,像桂花酒這種口感清淡、後勁又不大的酒,多喝幾盞也無妨。

白蘇執壺膝行,分別往兩人食案上的白玉方口盞內斟滿六分酒。

蕭琰雙手起盞遙舉而敬,再掩袖而飲,入口芬郁。

她在清寧院也常飲一種櫻桃酒,是洛陽的出產,口感甘甜,蕭琰很喜歡。

這個桂花酒也是微甜的,比起櫻桃酒更馨香馥郁一些。

蕭琰不由眯起了眼。

沈清猗輕聲一笑,道︰「就知道你喜歡甜食,連酒也不例外。可惜,這壇酒還是鮮淡了些,是今歲秋露而釀,若在地下埋一年,味道會甘醇綿遠些。」

蕭琰看著白蘇又斟了六分,抬眼笑道︰「姊姊埋下幾壇,等明年起出再飲就是了。」說著端起再敬,慢慢飲盡,很是愜意的表情。

沈清猗眼眸泛起笑意,說道︰「別光飲酒,用點胡炮肉,這是用女敕羊羔肚炙的,和著這酒一起用,別有風味。若覺得膩味,便用這青魚羹。再用這醴魚臆、蒸臘熊……用過幾盞桂酒後,再上雲溪博羅的清酒,配這五魚膾。還有這個仙人臠,用的是新鮮的羊乳汁,回去後告訴娘子,你今晚不用飲羊乳了……」沈清猗話里帶著笑意,清冽的聲音一一道來,無論酒還是葷素菜肴都是蕭琰喜好或中意的。

蕭琰眉眼溢出歡喜,只覺這個姊姊待她果然是極好的。

一頓晡食在愉快的氣氛中用過,兩人漱口淨手後,又從內廊回到寢房的閑息間。

內院很安靜,前院的喧聲一直不止,擊鼓傳花,限時作詩,若得好詩便笑聲高起,諸郎君齊奏作樂,蕭琮吹簫,蕭紳彈琴,杜大郎君擊鼓,蘇大郎君彈琵琶,桓二郎君鼓瑟,令狐郎君唱歌,楊大郎君起舞,樂絕歌絕舞亦絕。又有郎君袒衣出堂,在院內花園疾走,高歌大風調,又有郎君倚著門階,大袖飄飄,橫笛奏和,笛聲清亮,直入雲天。

內院卻安靜寧馨,房內新燻了奇楠香,溫雅又甘郁的香氛飄溢著,讓人心頭都帶著暖意。

已經酉時二刻,蕭琰和沈清猗道別,走內院北角門出主院,避免與前院疾走唱歌的郎君們撞上,在蕭承忠護送下出了承和院。

前院的宴飲直到戌時一刻才歇。

送走客人,蕭琮沐浴更衣,回了內院,手上抱了個匣子,在沈清猗的書房打開。

沈清猗親自端了茶湯,從寢房與西閣書房連通的內廊過來,放在蕭琮面前的書案上,眸光掃了兩眼,「四郎在看棋譜?」

蕭琮拿起最上面一張棋譜,笑道︰「這是你我對弈那次,阿琰給你解困的那局棋。」

沈清猗微笑,「難怪覺得眼熟。」那盤棋在她腦中印象深刻,至今仍記得清晰。

她又掃了一眼漆匣,「莫非,這里裝的都是四郎與阿琰對弈之局?」

「嗯。」蕭琮眼中閃著光彩,「你瞧,阿琰真有天份。」他說著,取出那沓棋譜遞給沈清猗,語氣難抑激動,「我與阿琰對弈十七局,勝局唯七,敗局每每是先佔優勢,而至中盤或後盤,阿琰便有神來之筆,將我布局打破或擊潰。」

他抑制不住心里歡喜,起來身踱了幾步,回頭笑道︰「我們兄弟五人,看來阿琰才繼承了父親的弈道天賦。」

蕭昡年少時即以書畫棋三絕聞名河西,二十歲入長安,與皇族棋道第一高手魏王李翊泓對弈,逼出平局名聲大噪,三十歲入長安,與魏王再次對弈,魏王擲子嘆曰「不及蕭靖西也!」在河西更是弈遍無敵手,無人敢和他對弈,偏偏又嗜棋,每每拉人弈到天色發白,仍不知疲倦,後來一听他提弈棋,親戚朋友僚屬都紛紛走避,國公府謀主任洵和都督府長史顧邃二人就是溜得最快的,讓蕭昡每每寂然而嘆︰「奈何局中無英雄乎!」表達無人敢和他對弈的蕭索,棋道寂寞呀。

「這回父親有對手了。」蕭琮笑道,一雙朗目湛湛發亮。

沈清猗手里翻著棋譜,心里明鏡似的,「四郎想呈給父親?」

蕭琮點頭道︰「阿琰的才華不應被埋沒。父親還不知道,十七是怎樣的卓異。」這樣的兒子,怎能不喜歡?

他聲音透露出堅定,「今年,我要再試一試。」

沈清猗知道他說的是宗廟祭祀和除夕家宴。

她看了蕭琮一會,不由輕嘆道︰「四郎是好兄長。」

這般盡心盡力為十七弟籌謀。

蕭琮神色柔和的說道︰「阿琰這樣的弟弟,怎能不讓人喜歡?就像清猗,若換了別人,豈會被你認作弟弟,悉心教導?」

沈清猗聲音清淡道︰「阿琰是四郎的弟弟。」

先是你的弟弟,所以才是我的弟弟。

蕭琮這話听得欣慰,又半開玩笑道︰「阿琤、阿玳也是我的弟弟。」

沈清猗翻著棋譜不抬頭,聲音寒涼,「這兩位小叔大約不耐多個姊姊教導。」

蕭琮想起蕭琤的跋扈霸道、蕭玳的狠戾陰沉,不由皺起眉頭,「他們若有阿琰一半省心,我也不用焦心了。」

沈清猗放下棋譜,寒眸光芒微動,「前日听母親說,十四和十九想入河西軍?」

蕭琮兩道眉毛皺得更緊,語氣里流露出不悅,「何止,還想進驍騎軍呢。」

十萬河西軍分五軍,驍騎軍是其中一軍,盡數為騎兵,全軍僅五千兒郎,卻個個都是五軍騎戰選□□的悍勇,是河西騎兵精銳中的精銳。

沈清猗徐聲道︰「這幾年,河西還算平靜,十四、十九郎即使入軍,近幾年應該也無大戰之危。——二伯兄好像就是十五歲進的河西軍?」

提起庶長兄蕭璋,蕭琮輕哼一聲,眉間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道︰「過了年,阿琤也將十五了,去軍中練練也好,去去那身浮躁之氣。」

沈清猗知道蕭琮是將她的話听進去了。

蘭陵蕭氏雖然如其他世家一般重嫡,但對庶出子弟的培養也相當看重,蕭璋作為嫡支的庶長子與其他庶子又不同,如果在軍中搏得很高聲望,蕭琮接任河西都督後就可能成為橫在胸中的刺,蕭氏嫡支總不能讓蕭璋一人得了軍中的威風,如果蕭琤入軍搏得軍功,將來就能成為蕭琮的臂助,畢竟兩人是同母兄弟。

蕭琮拿起茶盞喝了口,又說起蕭玳道︰「十九一身的戾氣,多讀些儒家經書、修身養性才是道理。只是,四叔父向來寬仁,族學怕是管不住他。」

四叔父是指蕭昡的堂弟蕭昉,在「日」字輩中排行四,掌持蕭氏族學,學問廣博,精通儒玄佛三家學問,在蕭氏中享有很高威望,但正如蕭琮說的,這位四叔父不是個嚴厲的人,對蕭玳這樣的子弟來講,是尊敬大于畏懼,在學堂里的守規矩也就是當著蕭昉,蕭昉一走,那就是無人管束得了了。

沈清猗心想,如蕭玳這種,需得任洵或顧邃這種博學廣智又手段高超的人物才壓得住,蕭昉這種仁厚君子當然是不合適的,但任洵、顧邃均是蕭昡的謀主,梁國公若有意,必有打算,沈清猗卻是不會隨便提這個建議,只勸慰蕭琮道︰「這事急也急不來,慢慢思量著吧。」

蕭琮點了點頭,目光又看向棋譜,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對妻子笑道︰「好歹還有個省心的。」

沈清猗心道︰這個恐怕才是你最不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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