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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生我生

清寧院內,蕭琰一雙晶澈的眸子瞪圓了,朝食後的漱口水差點被她吃驚的咽下去。

母親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在這個時候說出這個驚人的消息。

她哀怨的看了母親一眼。

在綺娘忍笑的表情中,蕭琰吐出漱口水到盂里,急急問道︰「阿母,您說四哥成親了?」

所以說,昨日成親的新人就是四哥?!

她有些不敢置信。

那個病怏怏、溫潤如君子的阿兄娶媳婦了?

商清瞥她一眼,「怎麼,你四哥不能成親?」

「不是……」蕭琰眨了下眼,「總覺得,好遙遠。」又嘟嚷著表示不滿,「上回見四哥,也沒听他提一下。」

「你以為你四哥什麼都和你說。」商清輕飄飄的語氣,用白巾拭了唇。

「咳,也不是。只是這麼大的事,嗯,終身大事……」蕭琰有些怏怏的,覺得自己被親愛的兄長忽視了。

難怪蕭琤這家伙有小半年沒來景苑騷擾她,莫非是替四哥去迎親去了?蕭琰心里有些嫉妒。

商清朝食只用一碗蓮子羹,起身走過女兒身邊時,伸手在她怏怏的小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四哥身體不好。」成親有什麼好說的。

蕭琰頓時神色一振,原來她不是被兄長忽略了。揚起眉認真道︰「四哥的病會好的。」

商清清淡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你四哥待你好,你希望他好也算應當。」

蕭琰拿起手巾擦了嘴,起身追在母親身後,道︰「四哥成親了,我應該去道喜吧?」

商清側首乜了她一眼。

蕭琰嘻嘻笑著,扯著母親袖子,「我悄悄去,不讓別人看見。」

商清乜了她一眼。

蕭琰眨著眼,討好的笑,「我練完武,寫完玉清經再去。」

商清哼了一聲,拂袖進了書房,坐榻上看書不理會她。

蕭琰撲到她懷里,蹭來蹭去。

商清嫌棄的拍開她,「都這麼大了,還往懷里蹭。」

蕭琰哼哼,「再大也是您女兒呀。」

「以後蹭你夫君,哦,夫郎……」商清忽然側頭看她,「你以後是嫁還是娶?」

蕭琰理所當然的揚眉,「當然是娶,好孝順您呀。」您可是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嫁了,您豈不一個人了?

商清輕嗤一聲,回轉先前的話題,「以後蹭你夫郎去。」

蕭琰嘴角抽了下,對母親這種「一根筋」頗有些無語,也回轉先前的話題道︰「才不,沒有阿母身上香。」

「胡說,士族郎君每日至少燻三道香。」

「那是燻出來的香!」蕭琰賴在她懷中,「我以後要找個天然香的,還要靠著軟綿綿的,好舒服的。」

「你確定你說的是夫郎,不是隱囊?」

蕭琰撲哧一聲,樂得打滾笑。

商清如來神掌拍她背上,語氣輕飄飄的讓她打個寒顫,「還不去練武?」

「唉喲!」蕭琰一骨碌爬起來。

商清看了她一眼,「今日起,加抄《徹視經》。一個月後,可去。」

蕭琰臉一苦︰又加抄一部經?

須臾又歡喜起來。

母親答應了啊。

***

承和院。

書房里很靜。

蕭琮如往常般半倚在書案後的長榻上看書。

沈清猗跽坐在書案東側,手里翻閱著蕭琮歷年來用藥的方子,都是孫先生所開。

越往後翻,她的眸子越是寒深幽沉。

蕭琮手中的書卷半天沒有翻頁。

書房內只偶爾有藥方翻動的細微聲音。

蕭琮走神的樣子落在沈清猗抬起的眼中。

她微微好奇,卻沒有詢問。

畢竟,她和他在昨夜之前還是陌生人。

蕭琮忍不住了總會開口。

在沈府,沈清猗就已經學會了隱忍。

蕭琮微微直了,便見側邊年少的新婚妻子垂眸認真的神情,眼底的凜冽因為長睫垂下遮擋住,便顯出了一種清靜端華的氣質。

他咳了一聲,坐直。

沈清猗起身過去,伸手掖了掖他背後的錦緞隱囊,「還是靠著吧,坐著舒服些。」

蕭琮往後倚了倚,微笑道︰「阿沈適才看藥方良久,可看出點什麼?」

「孫先生開的藥……」沈清猗斟酌了一下用詞,「很是,妥貼。」

「咳……」蕭琮咳笑兩聲,「是中正平和吧。」他又笑,「孫先生當年曾說過,我用他的藥,死不了,卻也好不了。呵呵……」

「你這病要根治,卻也不是無方。」沈清猗皺著未描黛有些清淡的眉毛,「只是用藥需猛,恐怕有些凶險……」

她回想起九個多月前的事。

那是在建康城的沈宅。

父親從揚州悄悄帶了她去建康城。

觀月賞舞的樓閣高台上只有一人逆光而立,身材挺拔修長,眸子幽邃不明,高遠如天意難測。

「沈十七?」男子的聲音醇厚悅耳,卻帶著逼人的威勢。

「是。」

「听說因你生母出身微賤,連累你在沈氏處境不佳?」

「兒不因母苦。」沈清猗平靜道。

「听說你醫術精湛?」

「經年琢磨,有些心得。」

「孫先生說你性敏而善斷,可惜因嫡母之故,不為沈氏所重。」

沈清猗垂下眼皮,「孫先生謬贊,小女只是當斷而斷。」

「好個,當斷而斷!」蕭昡陡然仰首大笑。

片刻,他止住笑聲,負手道︰「我與你父沈綸以詩文相交多年,互成莫逆。當年我家四郎出生後,你父親來信說,他日有嫡長女,必嫁我蕭氏嫡長郎。幾年後你父果然有了嫡長女,便提結親之事。于是,兩家換了庚帖,定下這門親事。」

他聲音一頓,目光陡然銳利,氣勢凝重直壓過去,「兩個多月前,你父來信,說沈五得了怪疾,一臉惡瘡,久治不愈,不得已愧然提出退親。」

沈清猗神色平靜。

蕭昡冷笑,「這就奇了怪了,好好的怎就突染怪疾?孫先生說你精通醫術,可曾听說過這種怪疾?」

「小女曾在一卷古籍上見過。」沈清猗神色從容鎮定,「說起來,這種怪癥倒也不難治。只不過,治愈後臉上會留些麻點,過個一年半載的也就消了。國公府若等得,過個半年再來迎娶五姊也不遲。」

蕭昡盯視她,陡然喝聲︰「沈清猗,是你做的?」

威勢沉沉如山壓下。

沈清猗袖底握拳,眸子卻依然寒冽如雪,聲音鎮定得沒有一絲顫抖,「是。」

蕭昡挑眉冷笑,「你費盡心機,破壞你嫡姊嫁入蕭氏,無非是為了自己打算。這般坦言相承,就不怕我告訴你父親,讓你母女倆在沈家無立足之地?」

沈清猗仰起頭,寒眸如雪,冷冽鎮定,「國公雙目如炬,小女這點心思自是看得通透。家姊自幼承寵,性情驕縱,沈氏上下容她讓她,蕭氏卻是未必。蕭四郎君纏綿病榻,更需妥貼關顧,家姊的性子只怕不大適合。小女只是希望家姊經此一挫,知些天高地厚,收斂些性子,省得嫁過去後讓蕭氏為難,壞了兩家交情。」

「哦,這麼說來你倒是用心好的很。」蕭昡冷笑。

「國公明鑒。」沈清猗竟是應承了這句「贊美」,寒冽眸子夷然無懼。

蕭昡冷視她一陣,倏地仰頭大笑兩聲,道︰「好個伶牙利齒的士家女郎!」

沈清猗頷首垂眉,「國公雅量。」海涵她的算計。

蕭昡又是冷笑一聲,「就算我不與你計較害你嫡姊之事,但你不怕我蕭氏真個等上半年,定要迎了你那嫡長姊入門,讓你算計落空?」

沈清猗抬眉,眸光冽冽,「國公英明,想來蘭陵蕭氏不需要精致維護的瓷瓶。」

蕭昡一怔,轉眼仰頭大笑,繼而面沉如鐵,聲音凜然如刀劍,「沈十七,你記著,我容你諒你,皆因四郎!」你若治不好阿琮,你們母女倆就一塊死!

蕭昡冷酷的目光仿佛就在沈清猗眼前。

她收斂心神,垂眸沉沉。

管它劍走偏鋒,還是用藥奇險,治好了蕭琮,才有她和母親的活路!

她手背倏地一溫,蕭琮攥過暖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清俊的臉龐上一雙眸子溫潤柔和,「你有信心,用藥便是。」我若有個意外,也必保得你們母女安全。

沈清猗凝視著這個蒼白虛弱的蘭陵蕭氏繼承人,心中暗潮涌動,起伏不平,聲音卻是冷冽平靜︰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所以,蕭琮,不想連累我的話,就拼了命搏一個活字!

***

清寧院。

蕭琰收刀,三月還有春寒未盡,她的身上卻是一片白氣騰騰。

她抬袖抹了下額上的汗珠。右手一揚,「噗!」木刀準確無誤的丟進了幾丈外廊下刀架的木鞘內。

她回身往內院。

木桶泡完藥浴,穿衣的時候她想起蕭琤那貨。

已經一個月沒見人了,八成是在四哥婚禮上偷跑,被他那公主母親抓包了!

嘿嘿,跪地抄佛經。

蕭琰幸災樂禍的笑了。

說起來,蕭琤經常抄佛經,她經常抄道經,真是哥倆好呀——呸,誰跟他是哥倆,兄妹也不是,哼!

蕭琰當然不覺得她是想蕭琤了。

只是那招長空鷹喙她已經練熟,想拿蕭琤試試招,然後看他一臉屎色——哈哈!蕭十四那貨受刺激了,定然又憋著勁學蕭氏刀法的後面招式,然後到她面前顯擺……

蕭十四,你快來吧。

我想念你了。

蕭琰笑得嘿嘿嘿。

又想起四哥蕭琮。

想起四哥微微的笑,像暖玉一樣,溫溫潤潤的。

詩里說「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的就是四哥這樣的人吧。

四哥成親了,應該送份賀禮給他吧?

送什麼好呢?

蕭琰背著手,皺著細眉毛,一直走到書房還沒想好。

再過兩天就滿一個月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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