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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因起的晚,到松鶴院時,眾人皆已到了許久,正陪著廖老太君吃茶聊天,錦瑟請了安,廖老太君見她眼底一片青痕免不了蹙眉,道︰「怎面色這般差?到外祖母近前來。」

錦瑟笑著在廖老太君身旁站定,由著她拽著胳膊細瞧,道︰「不過是昨兒夜里一直惦記著補畫的事兒,總有兩處關鍵怕出錯,便睡得晚了些。我身體一向是極好的,外祖母放心。」

她言罷,廖老太君尚未說話,已面露不贊同,那邊海氏便道︰「女孩子便該好好學繡活,琴棋書畫若然樣樣精通固然是錦上添花,可也不能以此為傲,爭強好勝。你吳梅子的畫那麼多大師傅都無法修補,你既也拿捏不準,何必逞能。這修好了固然是風頭大盛,修不好豈不惹人笑話,還要擔上毀畫的罪名。若然再因思慮這個而傷了身體,令母親為你擔憂,那便又是大不孝了。大舅母說話不好听,可也是為你著想,以後凡事都該量力而行,也該以身子為重才是。」

錦瑟聞言唇角勾了勾,笑著瞧了海氏一眼,那眸中清清明明,一道精光,猶如明月照水般波光一晃,直逼人心。

她柔柔地道︰「謝大舅母關心和教導。」言罷卻面帶委屈地低了頭。

二夫人昨日奉命領著錦瑟和廖書敏出府,可卻發生了錦瑟受傷一事,她本便內疚不已,不知道回來怎麼向老太君交代,而錦瑟又是撒嬌又是勸說,偏也不讓她將事情告訴廖老太君。

二夫人自然知曉錦瑟一方面是不想廖老太君擔憂,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廖老太君責怪于她,故而她便愈發覺著錦瑟乖巧懂事,對錦瑟愈發憐惜起來。此刻見海氏發難,免不了替錦瑟說上兩句話。

「大嫂是不知,連蕭三公子都說那畫非微微,無人能補,她可是得過刺緣大師指點的。這愛畫之人,本便是見了好畫便一門心思地撲上去,大伯不也是這麼個子?微微當年跟著大伯學畫,養的和大伯一般情,我瞧她不是逞能,是真想修好那畫罷了。」

二夫人言罷,廖書晴幾個見氣氛不對,忙也嘰喳喳地拉了錦瑟,逼問著她得刺緣大師收徒一事,何故她們竟都不知。

錦瑟聞言便笑著道︰「哪里有拜師這麼一回事?當年祖父和刺緣大師是知交好友,祖父每閑暇便到法源寺和主持大師品茶手談,我也常常跟去。不過是有次恰巧瞧見大師修補一張畫卷,我瞧著神奇的緊,又是小孩心,愛玩之時,便央著大師教我。大師見我在此道上還算有些靈那次後便常指點我一二罷了。原先在京城時,我是個皮猴情,就只想起來時當玩鬧般修上兩幅自家的書畫,待到了江州每日被拘在府中,沒了熟識之人,和姊妹們又不甚親近,倒將時辰都消磨在了這個上頭,故而昨日才有些底氣敢硬著頭皮一試的。」

海氏的話原是想叫眾人覺著錦瑟輕狂,心野,不安于室,不自量力只想著賣弄才情出風頭。而錦瑟的話也說明了兩點,若然她是賣弄之人,當年得到刺緣大師的指點便會宣揚的大家共知,又說在姚家時沒有人可以親近,所以時間都消磨在了這些上頭,更是既叫眾人疼惜,又叫她們知曉她不是不自量力,是真有本事修復那畫。

其實海氏的懷疑眾人都有,畢竟錦瑟如今年紀太小,那裝裱是技術活,哪個裝裱大師不是一大把年紀才有了那一手本事的,叫人相信錦瑟這樣的小丫頭片子能補救連最好的裝裱大師都不能補的畫,大家難免不信。

可眾人不知曉的是,錦瑟不足五歲便涉獵了此道,前世她活了快十八,自到江州,後進侯府她的大部分時間確實也都用在了這些事情上頭,故而對裝裱她已觸及十三年之久,加之又得刺緣大師提點,她本便心靈手巧,能有此本事卻也不算怪事。

「哎,這手藝活計到底是勞神傷身,又不靠這個吃飯活命,便是喜愛此道,以後也莫再沉迷于此了,多和姐姐們一處作耍玩樂才是正經,眼見著再幾年及笄了,便是想一起玩都不能了。」二夫人聞言嘆了一聲,憐惜地笑著道。

錦瑟聞言自然笑著應下,海氏面色本便有些尷尬,又被老太君瞪了一眼,倒又想起當日錦瑟所說話來,心中便越發別扭起來,如絞了勁兒般,難辨滋味。

她瞧了瞧緊張兮兮地瞧著自己,一聲不吭似被嚇到卻又懵懂不知的彥哥兒,又瞧那邊歡聲笑語和廖書敏幾個玩鬧的錦瑟,再見幾個姑娘一起逗弄著三夫人懷中銳哥兒的情景,便更是煩悶不安,不知對錯了。

過了半響她才尋了機會笑著沖廖老太君道︰「微微和茂哥兒也進府這些日了,他們進府前繡春樓已給幾個姑娘和少爺送來了新年置辦的衣裳。這眼見著離年節越來越近,我忙著置辦年貨等事倒將此事給忽略了,不若明日便叫繡春樓的繡娘來一趟,給微微和茂哥兒量了尺寸,趕著年前還能將衣裳做出來。」

廖老太君聞言詫地瞧向海氏,做年節衣裳的事情,海氏說她忽略了,廖老太君又怎會也忘記?她已自備了體己銀子想著這兩日便叫丫鬟送了錦瑟和文青的尺寸到繡春樓,為他們置辦新衣。如今听海氏主動提及此事,廖老太君怎能不詫,忙沖海氏笑著道︰「你執掌中饋多年,是最細心仔細的,處事也周全的緊,你辦事母親是極放心的。只是年節瑣事多,你又要照顧彥哥兒,可莫累著自己才好。」

海氏得廖老太君夸贊笑著點頭,錦瑟卻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已湊至海氏跟前兒拉了她的手臂撒嬌的搖著,道︰「謝謝大舅母,大舅母果然還是最疼我和茂哥兒。」

海氏被錦瑟拉著不好掙扎,身子卻是一僵,錦瑟頑皮地用手撓了下她的上臂內側,海氏是最怕癢的,登時脖頸上便出了一層雞皮疙瘩,由不得瞪了錦瑟一眼,卻見她笑意盈盈地瞧著她,眸子晶燦如星,含著三分愉悅七分儒慕。

海氏心一跳,面上便越發別扭,猛然又移開了目光,卻聞廖書敏也湊趣著道︰「哎,果真微微來了,我們便都要失寵,連大伯母都只念著她和茂哥兒了。」

她一言,屋中便又是一陣歡聲笑語,彥哥兒面上茫然之色多了些,卻沒了將才的緊張,握著的小拳頭也松了開來,過了片刻見眾人皆笑,他小小的臉蛋兒上便也掛起了笑意來,海氏瞧著兒子不覺嘆了口氣。

錦瑟自松鶴院回到夕華院便忙起修復字畫一事來,這一忙便是一日,因昨夜未休息好,用過晚膳天擦黑時她便躺下,幾乎閉眼就沉睡了過去。

一覺香甜無夢,她卻是被一陣光亮給刺得睜開眼楮的,原只當是天亮了,卻又覺困頓頭暈,身上更是半點神清氣爽都沒,疲乏的緊。睜開眼楮卻發現哪里是白晝的陽光,那光亮籠著柔和的黃色,隨風跳動,分明是燈光,她詫地眯著眼楮去瞧,但見床邊兒不遠處鎏金蓮花座的雕花燈台上燃著三層近百盞的燈火。

燈光跳躍著將整個屋子照的亮若白晝,她的閨房卻是沒有這等奢華的燈台的,錦瑟大驚,顧目一望,登時呆住。這哪里是她的閨房,整個房間比她那房間大了三倍不至,地上鋪著如意紋絲絨毯,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張大紫檀雕螭案,上頭放置的金花卉獅耳三足爐中正裊裊地燃著沉香。香雲騰起的牆上竟掛著一把極大的金絲裹唐草紋飾刀鞘的彎刀,彰顯著這應該是一個男子的房間。

挨著床的另一邊靠牆是一溜的蘭竹雕花檀木櫃,象牙雕花鳥圖水墨詩文的十二扇屏風擋住了外頭的景致,依稀可見窗邊放置著雕夔龍護矮足短榻。

錦瑟呆呆地瞧著這一切,腦子渾渾噩噩,完全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比之重生時睜開眼楮那一刻更加詫異茫然。偏在此時,一聲低沉的笑聲自她身旁傳出,那聲音發出帶起的熱氣甚至好不客氣地鑽進了她的耳廓中,那是個男人的笑聲!

于此同時,她只覺垂在身側的手也被一只寬厚溫暖的大手握起,錦瑟正呆愣,乍然間哪里能不驚恐,登時她便尖叫著猛然坐起身來,瞪著眼楮如受驚的小鹿般扭頭盯向危險之處,一張俊美無匹的男子面孔便恰如其分地撞進了她的視線。

男子穿著一身月牙白色錦緞長袍,黑發高束以瓖嵌粉藍色貓兒眼寶石的簪冠扣著,錦衣襟邊皆飾以銀絲勾繡的祥雲圖案,繡有同樣紋案的玉帶環腰而勒,錦袍外披著一件薄而柔軟的白貂緞面大氅。他正側身躺在大床內側,一手支著頭,一手抓著她的手輕揉著她的手背,見她驚恐地瞪著眼楮瞧來,竟半點愧疚心都沒,猶自沖著她勾唇一笑,厚臉皮至此,這人除了完顏宗澤又能是誰?!

錦瑟瞧見完顏宗澤那笑顏,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都出不來,尖叫聲本能地戛然而止,憋得白梨花般的小臉登時就漲紅了起來。她忙低頭去瞧,卻見自己身上穿著的竟還是那套睡下時換的白綾褻衣,長發盡數披散著,而她身下純白色的柔軟雪豹大氅散開著鋪了半床,再瞧完顏宗澤整齊的穿戴,錦瑟瞬間便明白了過來。

這廝分明是趁著夜色將她從閨房中給擄了出來!他竟然,竟敢這般做!

饒是錦瑟遇事再沉靜,沉睡時被人迷暈擄出閨房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和一個男子躺在一起,她也無法再冷靜以對。怒視著完顏宗澤,見他竟敢滿眼無辜地回視著她,錦瑟恨得抬起手來,對著完顏宗澤握著她手背的腕子便狠狠咬了下去。

完顏宗澤哪里想到錦瑟會有此舉動,被她咬個正著,先還吃痛的掙扎了下,接著倒噙著笑任她咬了起來。而錦瑟嘗到血味兒才回過神來,見完顏宗澤壓根不掙,還不要命地拇指撫著她的手背,倒覺自己是在咬著一塊鐵板,一點意思都沒。

她松了口,憤怒地去瞪完顏宗澤,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接著竟用另一只手護在了雙腿間,一臉討好和懼怕地瞧著她,道︰「我不過是給你抹藥罷了,可和那姓黃的畜生不一樣,這手微微咬便咬了,腳下可要留情啊……」

錦瑟聞言便知完顏宗澤是在說那日她咬了黃立標一口,更一腳踹地那黃立標斷子絕孫一事。見完顏宗澤捂著襠下,一雙眸子灼灼的盯著她,再念著兩人如今所呆床榻,錦瑟又是羞惱又是氣恨,一雙黑眸顯些噴出火來,沉聲道︰「放手!」

完顏宗澤倒听話的緊,咬他時不松開,聞言卻乖乖地松開了撫著她手背的大掌,誰知他剛松開,錦瑟抓了手邊的瓷枕便對準了他的腦袋狠命的砸。

「哎呀,微微饒命。」完顏宗澤何等身後,見瓷枕飛來,驚得怪叫了一聲後仰一下便躲開了錦瑟砸來的瓷枕,見錦瑟怒氣沖沖地追來,在床上滾了下就到了床角。

錦瑟見他躲,心中更氣,怒著道︰「你將我那院子里的嬤嬤和丫鬟怎樣了?」

完顏宗澤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偷出府來,柳嬤嬤幾個還不知被他如何了,錦瑟心中有氣,手下自不留情,砸不到完顏宗澤的頭,便能打哪里打哪里。

完顏宗澤卻分明將錦瑟的怒意發泄當成了打情罵俏,由著錦瑟打了幾下,又躲了片刻,這才往錦瑟抓著瓷枕再次掄起的手腕上一拍。

他那一拍分明力道並不重,卻不知為何震的她手臂一個酥麻,手中瓷枕便月兌手而飛,完顏宗澤抬手接住那瓷枕,見錦瑟一張清麗面龐如有火焰跳躍,雙頰緋紅,明艷無雙,不覺心一跳,眨了眨眼楮道。

「微微何必如此動怒,我不過是邀你來做客罷了,那蕭伯約相邀你便應了,還去了他的水墨院,怎我邀你,你倒氣成這般。」

完顏宗澤討好地說著,語氣中卻自帶一股酸味,錦瑟听了他毫不講理的話,愈發氣恨。可這會子她已稍稍冷靜了些,知曉和完顏宗澤打鬧只會叫他愈發得意。故而她瞬間沉下臉來,明烈如火的眸子也轉瞬清冷如冰,只掃了完顏宗澤一眼便猛然扭身欲跳下床去。

誰知她這一下動作太過猛烈,再次扭到了腰,腰肢處似有一條筋骨被人抽了一下般,當即便是一陣鑽心的疼自腳底心一路疼到腰部,令她疼的撲倒在床上,雙眼便隨即氤氳了起來。

偏她疼的雙唇打顫,腰部卻被一只大掌握住,她身上本便只穿著件白綾褻衣,那掌心火熱的溫度當即就透過薄薄的凌緞炙燙了肌膚,令錦瑟每個毛孔都張開,也不知是驚嚇地還是疼的,當即額頭就冒出了汗。

她身子一僵,接著便欲掙扎,眼前一黑,卻是完顏宗澤盤腿坐在她的身側,俯下頭來盯緊了她,道︰「莫動!」

錦瑟雙瞳收縮戒備地盯著他,只覺完顏宗澤的眸子中藍色漸濃,有什麼東西在其中翻攪著似要吸了人心進去一般,再見他沉起面色來,再沒了一絲嬉笑模樣,她一驚咬著唇,可欲掙的身子卻似被點了魔咒,再不敢輕易掙扎。

完顏宗澤唇角似勾了下,撫在她腰肢上的手輕輕一推,錦瑟先是痛的雙眉一蹙,接著倒覺那痛意稍稍緩解了下,隨著他的手指按揉,那根似絞起勁兒來被繃緊的筋骨便似被擼順了般,緩緩升起一股舒暢感來。

她自前日扭了腰便一直疼的難受,王嬤嬤這兩日也是用藥膏給她抹了腰,揉搓按摩過的。可每每折騰的她出一頭冷汗,也沒見好轉,反倒白疼一回,而現下完顏宗澤分明只輕推了幾下便覺出舒服來,錦瑟一詫,緊繃的身子便不覺放軟了。

卻與此時,頭頂傳來完顏宗澤低低的聲音,「你院子的嬤嬤和丫鬟都沒事,不過睡的沉些罷了。今日是我生辰,你陪我說說話,等一會子天亮我便送你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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