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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背著手,在外間來回踱步。里頭幾位太醫正在診脈,不能打擾,他只有在外頭等著。這個孩子于他乃是意外之喜,卻也是滿懷希望的。他雖對母親如是說了,實際自然沒看的那麼開。即便真的沒那麼在意男女,好歹還是他的骨血,但凡有些不好也是擔憂得很。

吳太醫等三人依次診了脈,出來後圍做一堆,低聲合議。過了約模一盞茶的時間,才推了吳太醫來說明。

那吳太醫細說了脈象及所指之癥,最後幾句話才算是說明白了,「尊夫人此癥乃是多日來用了朱砂之故,《本草經疏》記載,若經火及一切烹煉,則毒等砒 ,服之必斃。幸好尊夫人服用的不多,如今還無性命之憂。只是于胎兒,卻是大大的不利。依小人之見,恐怕是不能兩全了。」

林如海心神一震,好容易找著了聲調,艱難開口,「你的意思是,孩子,保不住了?」

吳太醫咬咬牙,一口氣說完,「即便強求,或是月份大了自然滑胎,或是孩子出世後帶有殘缺。更甚者,連帶著尊夫人的身體也會拖垮。如今尊夫人懷著身孕,也不能輕易用藥,還望大人早做決斷。再有,這朱砂,萬萬不可再服用了。」

林如海眼前一黑,幾欲昏厥,一瞬間像是回到了那彌留之際。忽的胸口一熱,哇的一聲,直嘔出一口血來,在墨色長袍上形成一塊暗色污漬。

吳太醫知道他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吐出來便好了大半了,因此倒是放心了不少。

林如海讓林升將幾位太醫送了出去,自己再移動不了半步。

唐氏听聞此事,由春雨和夏露攙著,親自往主院來了。孫子再好,也沒有兒子重要。

一進門,唐氏就罵開了,「這是這麼了,伺候的人呢,就讓老爺在這風口里站著嗎。一個個的,要你們有什麼用,不過白費些米糧罷了,倒是趁早趕了出去是正經。」

一時間,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人,伏在地上,不敢發出丁點響動。林如海這才緩緩的回過神來,將下人們都打發了,把這事兒仔細的說與唐氏听。

「母親,您看這事兒,兒子真真是沒有主意了。」

唐氏恨鐵不成鋼道,「這後院里頭的道道,你一個爺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如今你媳婦兒都這樣了,你竟連一丁點兒頭緒都理不清楚嗎?既然太醫說得這麼明白了,便照著做吧。你說的對,有些事啊就是天注定。林家幾代單傳,歷來子嗣不興。我當年受了多大的苦,也就得了你一個,想是天意。後院的事兒自有我來料理,只是你媳婦兒那里,還得你親自跟她說。再沒有我去做惡人的道理。」

林如海慚愧道,「多謝母親費心,賈氏那里自然是兒子去說。這樣瑣碎事體還要勞母親操心,真是兒子不孝。」

唐氏連忙搖搖手,「你也別說那些個話,橫豎先把眼前的事兒給解決了。只是一件,你日後也上點心吧。我老了,還能幫你們幾年?唉,可憐了我的玉兒,若是隨了你的性子,日後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被這一句又勾起了許多心事,紅著眼眶回道,「母親這麼硬朗的身體,如何又說這樣的話。您不是說還要看著玉兒出嫁嗎,那些規矩,總歸有您教導她,兒子可是不擔心的。」

唐氏輕笑一聲,「罷喲,你倒是樂得清閑了,少不得我爭這一口氣。你媳婦兒這會兒睡著還是醒著?趕緊把這事兒先定了,吳太醫我可還沒放走呢。」

林如海道,「才剛是睡著,現下不知道醒了沒有,兒子這就讓人去看看。」

賈敏近來睡眠不安,一時醒一時睡的,多半都是昏沉沉的。原先都以為這是因為懷孕的緣故,連唐氏也體諒她不易,每日的問安立規矩等等一概都免了。誰能知道,竟是中毒了呢。

林如海打了幾回月復稿,總覺得都不合適。他身為人父,尚且哀痛至此,若是告訴賈敏要生生的從她身上剜一塊肉下來,這豈不是要了她的命?思前想後,林如海還是決定先瞞著,換一種說辭,等她身體好了再把話說清楚。

晚間,賈敏在丫頭的服侍下照常喝了一碗保胎藥。約莫一刻鐘後,便月復痛如絞,殷紅的血液染透了床榻,觸目驚心。賈敏承受不住,一下便暈了過去。石榴幾個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哪里遇到過這樣的事兒。總算是在幾個嬤嬤的指點下,手忙腳亂了一陣把一切收拾停當。

唐氏難得在小佛堂里面給賈敏祈福,給那個無緣的孫兒超度,也是為了林家。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復又想到那個殺千刀的賤蹄子,止不住的氣憤,明日定要好好教訓她。

正因為這一夜佛前祈福,唐氏一早起來便覺得有些不好,頭暈乏力,說話都帶著濃重的鼻音。春雨幾個忙要去叫人請太醫,被她攔了下來。沒把這事弄個清楚明白,唐氏可沒心思想其他的。

昨日唐氏就把賈敏身邊的丫頭婆子問了個遍,她這個兒媳一向小心謹慎,輕易不會讓人鑽了空子,除非是出了內鬼。可一個院子里能近身的、接觸得到吃食、衣物釵環等等的人統共加起來不出十個,賈敏早在得知懷孕後便又把正院清了一遍,用的都是心月復之人。

唯獨一樣,便是賈母交給賈敏的秘方,怕傳出去不好听,賈敏一向吩咐蓮兒和杏兒兩個在正院的一個小偏房里偷偷熬藥。只是這兩人皆是她的心月復丫頭,而那藥材,卻是賈敏讓她的一個陪房私下往外頭的藥鋪里配的。

唐氏讓人順著查下去,終于知曉了其中的玄機。只是昨日晚了,便只命人把一干人等壓在柴房里頭看守住了,留待第二日再細細審問。

唐氏在上頭坐著,仍是一副端莊大方的模樣。那審問人的差事自然有夏露來做。她嘴巴厲害的很,一般的小丫頭在她手里調|教過的,誰不曾被罵哭過。人一被帶進來,她先是厲聲一喝,將人鎮住,再加以詢問。

那個小廝才八|九歲的年紀,膽子比老鼠還小。又被關著餓了一夜,水米未進。此刻再被厲聲一問,便把所知之事全數招了。原來那藥材送進來時,每每都是遣了這小廝送往內院。他收了人好處,每回都先將藥材帶到辛姨娘那里。辛姨娘對他說的,是自己患了病,只是能夠拿到的藥材有限,多半是不好的沒什麼藥性,便想偷偷從太太的藥材里頭取一兩味救命。這小廝拿了銀錢,又心善,便應下了這事兒。

唐氏隨即吩咐人把他帶下去等候處置,又讓人將那個辛姨娘帶了來。她倒是干脆,連對峙都省了,立刻便把所有的事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盡數說了。

辛姨娘原是賈敏的陪嫁丫頭,賈敏三年無所出,便給她開了臉,還不是做的通房,卻是個正經的姨娘,也算是做了半個主子。按說大家里頭出來的丫頭,多半都指望著能做姨娘。偏辛姨娘是個心氣兒高的,當時百般不願,就算配個小廝,好歹也是名頭正臉的,哪里像姨娘主不主僕不僕呢。只是她越是如此,賈敏就越發的中意她。硬是拿著她一家人,要挾與她。

辛姨娘忍著一口氣,含淚答應了。她橫豎只是個丫頭,哪里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只是年歲久了,一直在偏院里待著,竟多生了一股怨氣出來。原來她無意間得知了自己竟是早被下了絕育藥,這一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賈敏受了母親的指點,于姨娘一事上頭並未多少在意,但惟獨子嗣一事,決不能讓自己的丫頭生下哥兒。賈敏雖不解,但也照著做了。按她自己的意思,別讓她們先自己生下兒子便是了,往後,若是有一兩個庶出的,她也能忍。

辛姨娘如此新仇加舊恨,便起了歪心思。奈何賈敏懷黛玉的時候身邊太嚴實,如何也找不到破綻下手。但這回卻是讓她抓住了把柄,她又是伺候過賈敏的,知道她一向的規矩,便忽悠了那個小廝,每次往藥材里頭偷偷放些朱砂。

唐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讓人把她帶下去。凡此種種,不過是因果輪回,報應啊。她年輕時也曾有過妒忌有過怨恨,只是她比賈氏幸運許多,當年老侯爺是親自上門求親,自家父親才肯讓自己下嫁。因此後來雖有幾個姨娘,多半是擺設,也是應付婆婆之意。再者,她好歹還有個海兒,不比賈氏。後院里頭對小妾的種種手法,她也是有所耳聞,自己卻是從未出過手的。

一時頭更沉了些,唐氏吩咐夏露將事情稟報給林如海知道,自己復又躺回了榻上。恍惚間做了一場舊夢,卻是記不真切了。

一直到快晌午,賈敏才漸漸轉醒。林如海特意守在榻前,卻沒料到賈敏全然不記得昨日之事,毫無異像。

「夫人,你,你看開些吧。」林如海勸道,「好生休養,保重身子要緊。」

賈敏僵笑著,一手捂著肚子,「老爺,您說笑呢吧。孩子好好的呢,昨兒太醫不是才來看診的嗎。」

林如海心一軟,將賈敏攬進懷里。好歹是十來年的夫妻了,雖並無甚男女情愛,但他又如何忍心看到賈敏這副樣子,「夫人。」

賈敏伏在他肩頭,身體的酸痛她自然察覺到了,昨日的事兒但凡听到的看到的,也是記的一清二楚。然,她終究是沒有那份勇氣,去面對這樣的現實。昨日那一灘血,便是她盼了多年的兒子啊!此刻的賈敏,哪里還有什麼理智可言,滿心滿眼都是離她而去的兒子。蒼白的臉上漸漸濕潤,眼楮仍舊睜的大大的,虛看著前方,竟是魔怔了。

林如海大感痛心,酸楚不已,若不是為了給林家留後,也不至于弄成這個樣子。且憑良心講,賈敏除了子嗣一事上頭有欠缺,其余上頭從未有過半分不當之處。到底,是他虧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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