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如何有這等變故？
梁士詒呆了又呆，凌雲霜也百般不得其解︰都說的好好地，只差最後一句話了，眼楮一眨，卻是老母雞變鴨，陡然發生了這等令人實在無法料想的變故。
到這個當口，瓜皮帽也瞅出不對來，撒腳丫子溜了，生怕被人逮住一頓胖揍，連賠償銀都不敢要。郭廣隆頭一個按耐不住，跳起來痛罵︰「收了爺的銀子，辦事情如此不講義氣……我他媽的眼楮瞎了。」
高平川也急了，連聲問︰「怎麼辦？怎麼辦？」
眾人想來想去，覺得要害還在于最後飛奔而來的那個差役，必定是他說了些什麼，才讓堂官不得不改口。現在的關鍵，就在于弄清楚緣由，問堂官只怕不會開口，但差役那里就沒有這種麻煩，郭廣隆一百兩銀子砸下去，又是攀交情，又是套近乎，終于從那里套出了話︰「上頭傳話說，這個人不能放，繼續關。」
「就這樣？」
「就這樣。」
梁士詒大皺眉頭，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人如何是好。
「上頭究竟是誰？不能放、繼續關的道理究竟是什麼？」
梁士詒還待多問，差役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小的也是奉命傳話，其他委實不知了……梁大人，還是請回吧，趕緊去找上頭才是正道。」
凌雲霜怒發沖冠，差點要大鬧公堂，但被高平川攔住了︰「凌先生，這樣不是辦法，我估計堂官也有難言的苦衷，不然不會連話都不多說一句就急匆匆走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商量一下再說。」
也只能這樣了。凌雲楠鼻子一酸，眼圈濕漉漉的，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好容易才忍住。
到了趙衡的住處，其他一切如故，唯獨少了趙衡本人，眾人都是義憤不已。
「此事大有蹊蹺，想來想去唯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有大佬看趙兄不順眼，想要借機生事，但文遠一介白丁，平時也沒得罪誰，照理說犯不著和他過不去。另一個可能，便是洋鬼子作祟，只是看瓜皮帽那樣子，他恐怕也是蒙在鼓里，各種情形當真有點撲朔迷離。」梁士詒在客廳里踱來踱去，怎麼也想不通前因後果。
凌雲楠氣鼓鼓地說︰「是不是那兩個洋鬼子當面笑眯眯，背後動刀子？趙大哥就是太著了他們的道……」
「也不能這麼說，我看那兩洋人還是講道理的。凌兄，你看這樣行不行，令叔任職于總理衙門，與洋人總歸熟悉，再走走他的路子，千方百計和洋人接上頭，一定要問清楚是不是那天兩個洋人作怪。我再去都察院找御史，問問是何人與文遠為難，晚上我們還是在這里踫頭。」
「好。」兩人急匆匆告辭而去。
「那我們呢？」高平川、郭廣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郭兄還是再去趟牢里，無論如何要保證不能對趙兄用刑；子淵兄還是要多打听消息，三教九流之輩說不定能探出一些蛛絲馬跡。」
「如果這樣還不行呢？」
「那我只有豁出去了，寫折子彈劾九門提督。」梁士詒似乎下定了決心，「我就不信，他崇大人敢沒憑沒據地抓人。」
崇大人就是崇禮，他以刑部尚書的頭餃兼管步軍統領衙門，即俗稱的「九門提督」。有清一代，九門提督一直就是重要位置，掌握著最為核心的禁衛軍。光是在慈禧時代，依靠九門提督發動過兩次政變，一次是辛酉政變，慈禧與慈安、恭親王奕?、醇親王奕一起拿下了肅順等顧命八大臣；第二次則是戊戌政變，慈禧依靠時任九門提督的榮祿拿下了康黨。在榮祿入軍機拜相之後，則由崇禮兼任九門提督。搜捕六君子、查辦新黨都是崇禮的首尾。
也只有崇禮的命令，才能讓步軍統領衙門的堂官敢于違背常識繼續羈押趙衡。但梁士詒想來想去，想不通崇禮為何要和趙衡過不去。要知道崇禮為官最為圓滑不過，審判六君子原是刑部分內事，但他生怕將來擔上干系，一句「重大案件奏請欽派大學士、軍機大臣會同審訊」就把自己撇得干干淨淨。到後來譚嗣同等六君子在菜市口問斬，按理是刑部主官監刑，他也把責任推給了剛毅和王文韶，生怕將來有什麼不好的名聲。現在居然轉了性子，當真是咄咄怪事。
凌天錫原以為凌雲霜是帶著趙衡來拜訪的，結果非但沒看見趙衡，反而听了佷兒一頓訴苦，頓時有點惱火，臉瞬間就沉了下來。
「給臉不要臉。」他低聲怒罵了一句，「雲霜你放心，這事包在叔叔身上，我倒要看看，哪個人這麼混賬，連對趙衡這種白身都要計較。」
「叔叔，你說是不是洋人使的壞？」凌雲楠插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趙大哥就是太著了洋人的道。」
「照理說不應該，這等事情哪怕惹動交涉，也要先到總理衙門，沒有繞過我們直接去步軍統領衙門的道理，哪怕是找崇禮也沒有這種說法。四小軍機處斬這麼大的事情，洋人都沒怎麼交涉，會為了一個區區趙衡？」凌天錫想來想去，覺得好生蹊蹺，「既然這樣，為叔親自走一趟，去找那個洋記者，叫克……什麼來著？」
「克里斯托弗，《北華捷報》的記者。」
凌雲楠拍著手道︰「叔叔肯出面就再好不過了。」
「如果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我也可以辭官還鄉了。」
到了設在東交民巷的《北華捷報》辦事處，說清楚來意之後，很容易就見到了克里斯托弗，他正忙著寫稿子。
「凌大人……今天您來拜訪我有什麼事麼？」凌天錫是涉外的老面孔，是故克里斯托弗一眼就認出來了。
「克先生，我沒什麼事，哦，我佷兒找您有點事。」
「您的佷兒？等等……這位先生好像有點面熟，我們見過？」
「見過，在全聚德餐館。」
「對對，昨天傍晚我們見過。」克里斯托弗想起來了，和凌雲霜握了握手，「原來您是凌大人的佷子，很高興認識您。對了，那位趙衡趙先生沒有一起來麼？他答應接受我的采訪，我正在寫采訪提綱。」
「克先生，我就是為趙先生的事情來的。」凌雲霜見對方表情不似作偽，就把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的事情一起說了一遍，听得克里斯托弗直皺眉頭。
「居然有這樣的事情，真是太過分了。」克里斯托弗道，「那個中國人，就是昨天和我們在一起的向導，我後來就再也沒見到過他。對這種品行不端的人，我極為反感，根本不會再聘用他。請相信我和趙先生之間沒有任何沖突，更不會授意那個可恥的中國人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您可以看看我的稿子……確實是為了采訪趙先生寫的。」
望著天書一般的英語，凌雲霜唯有苦笑，不過通譯看過之後卻連連點頭，悄聲道︰「凌大人、凌先生，這洋記者沒有說謊。」
那就好！凌雲楠一听就放了心，她最怕洋鬼子搗亂，她不止一次地听凌天錫說起各類教案的內幕。任何事情只要扯上了洋人，有理也變成沒理，只能悶聲吃虧，既然洋鬼子沒陷害趙衡，那就夠了。凌天錫也著實松了口氣，只要洋鬼子不插手，這事情就好辦，回去慢慢和步軍統領衙門打擂台便是。
眼看幾個人要告辭，克里斯托弗忙道︰「這件事情因我們而起，我不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這種處理結果對我也是侮辱，侮辱我作為紳士的人格，我要向貴國表示抗議。」
這下子凌天錫的臉色便有點難看了，抗議？還不是又沖著總理衙門而來，已經夠亂了，絕不能再亂了。可還沒等他想好合適的措詞打消克里斯托弗的念頭，對方又來了一句︰「凌大人放心，這件事情與總理衙門無關，我會直接找英國公使竇納樂先生說明情況，請他直接向貴國的步軍統領衙門施加壓力。現在哪位負責步軍統領衙門？」
翻譯一出口，眾人都樂了，凌雲楠更是撲哧一聲笑出來︰原來洋鬼子的門檻也精著，不是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蠻干的愣頭青。
「崇禮崇大人。」凌天錫原本不想說出口的，後來想崇禮既然這麼不講情面，干脆讓洋鬼子給你添點堵，看到時候要不要總理衙門給你擦？他還生怕克里斯托弗不清楚崇禮是誰，又補充道︰「他是刑部尚書，兼著九門提督。」
「我明白了，他等著瞧吧。」
回去時，凌天錫隱然有點快意︰李中堂素來主張以夷制夷，今兒我來個以夷制夏，辦洋務這麼多年，也得讓洋人出份子氣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