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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獨門手藝

只一夜間,原本算得上人丁單薄的火正門堂口里,變得熱鬧起來。

新來的孩子差不離有二十來號人,渾身上下全是虱子不說,好幾個身上還生了些獰惡毒瘡、爛得流膿滲血,那膿血都在破衣裳上面結了痂!

前前後後燒了有三十多大桶水,再用了七八個新買的豬鬃毛刷子,這才好歹算是把這些跟叫花子沒兩樣的孩子身上洗刷干淨。平時穿著衣裳還看不出來,這一月兌了衣裳,才知道相有豹領回來的這二十來個孩子里居然還有倆女娃,也怪不得死活不肯當著人月兌衣裳

打街面上尋了個剃頭挑子,男孩一律刨了個禿瓢,女娃也交給納蘭用篦子篦了十來遍頭發、再拿火正門里配出來的滅蟲藥水洗過好幾遍,這才勉強算是斷了虱子的根兒。

請了給謝門神家媳婦瞧病的同仁堂老大夫看過了孩子們,一副驅蟲藥人人得喝,外帶著還有七八個孩子另外給配了治惡瘡的藥膏敷上,這才放心把請裁縫連夜趕出來的新衣裳讓孩子們穿上。

伙房里也算是鬧了蝗蟲。平日里饑一頓,飽一頓的孩子們乍一看見好幾簸籮的棒子面大窩頭,旁邊還有切得細細的、拿香油拌過的咸菜絲,當時就炸了營。要不是相有豹與納蘭緊喊慢趕的攔住了那些吃起來沒夠的孩子,恐怕當時就得出事!

就是這樣,半夜里依舊有好幾個孩子捂著肚子喊疼——半拉大的孩子一頓吃了六個拳頭大的窩頭、再直著脖子灌了好幾碗小米粥,能不吃撐著了麼?

忙活了有小三天,總算是收拾停當了的孩子們照著火正門里的規矩拜了祖師爺,再給掌門人納九爺磕了頭,這就算是正經的拜入了火正門里,成了火正門里的小徒弟。

一大早起來,相有豹從窗戶里瞧著那些個已經開始灑掃庭院、擦拭家什的孩子們,不由得暗自點頭。

都說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些個連家都沒了的孩子,只要是能有個容身的地方、再給一口剛夠填飽了肚子的飯吃,哪個都是小心翼翼玩了命的干活,生怕因為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得再回到街上靠天賞命!

也就因為這小心翼翼,幾乎沒個孩子眼里頭都有干不完的活兒。這邊擦完了家什,那邊已經抓起了掃帚。差不離把院子里的犄角旮旯都打掃干淨了,立馬就沖進伙房里收拾起了茶碗茶壺。等得納九爺和其他幾位坐館的長輩醒來時,洗臉水是滾燙的,一碗釅茶端起來就能入口!

起身推開房門,相有豹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門口站著的九猴兒已經捧著洗臉盆搶先招呼道︰「師兄早!洗臉水備得了,您」

瞅了瞅九猴兒身後那個手中捧著茶碗的孩子,相有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伸手朝著九猴兒腦袋上一拍︰「跟你師兄我就甭來這個了!咱們是平輩兒,你要這麼一來,你讓掌門和諸位坐館的師傅怎麼看我?」

伸手接過了九猴兒端著的臉盆,相有豹麻利地洗了把臉,這才伸手端過了另一個孩子手中端著的茶碗,朝著站在一旁的九猴兒說道︰「去,把師弟妹們都攏到一塊兒。打從今兒早上起,我得教你們火正門里的功架了!」

驚喜地一蹦老高,九猴兒撒腿就朝著頭進院子跑去。而另一個孩子也是一轉身,沖著在二進院子里灑掃的孩子叫道︰「手里頭都麻利點兒,師兄要教咱們功夫了!」

接著孩子們聚攏前的當口,相有豹卻是快步走到了正端著碗釅茶慢慢品味的納九爺面前,朝著納九爺呲牙笑道︰「稟告掌門人,學徒相有豹」

還不等相有豹說完,納九爺已經抬腿朝著相有豹虛踢一腳,壓著嗓門低聲喝道︰「就甭跟你師叔面前裝老實孩子了!我昨兒晚上都琢磨了半宿你說你那腦袋瓜子、還有你那運氣,都是怎麼生出來的?啥事兒落你手里頭,你不論正邪真假都能琢磨出個招兒去辦,也還都有那運氣辦成!我剛想著火正門里人丁單薄,還想著上哪兒去踅模幾個小徒弟來,你倒好,一家伙領回來二十來號人!」

賠著笑臉,相有豹的臉上絲毫沒有正經模樣︰「那這不是師叔您指教有方麼?要是您覺著合適的話,我想先教這些孩子們些小功架。等得過個一年半載的,孩子們的小功架都有了幾分模樣了,再由著門里坐館的師叔們挑各自的貼身徒弟?」

微微點了點頭,納九爺拿眼楮瞟著來回招呼著其他孩子的九猴兒說道︰「瞧見那孩子沒?看那落腳提腿的模樣,像是個練過幾年樁子的!這兩天我也捎帶著看了一眼,這孩子心眼子、嘴頭子也都還活泛,要是教好了他身上那股子滑溜的味兒,只怕以後能是一把好手!」

故意哭喪著臉,相有豹壓著嗓門叫起了撞天屈︰「師叔您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說我不是?」

從鼻孔里冷哼一聲,納九爺很有些沒好氣地低聲喝道︰「還就說的是你——嘴頭子跟抹了油似的,滑得都站不住蒼蠅!招呼著這些個孩子站了功架,你趕緊去伺候你那兩只猢猻去!要是跟水先生那兩只墨猴兒賭斗輸了,你可別指望我會拿異獸圖替你了賬!」

朝著納九爺呲牙露了個笑臉,相有豹走到了那些已經聚攏的孩子面前扎了個倚馬樁的功架,手上再端了個寒鴉鳧水的架勢,揚聲朝著那些聚攏起來的孩子叫道︰「就照著師兄我這架勢扎上,一個時辰不許挪地方!」

看著那些孩子照貓畫虎地扎上了功架,相有豹順著人縫來回走了幾遍,順帶著幫些沒擺對架勢的孩子挪了挪手腳的位置,這才轉身朝著三進院子里走去。

早已經侯在三進院子門前,納九爺從腰間模出了一片銅鑰匙,抬手打開了緊鎖的院門,順帶著把提在手里頭的幾個紙包塞到了相有豹的手中。

走進三進院子,听著身後緊緊關上的院門落鎖的動靜消停下來,相有豹方才抬頭打量著三進院子里緊閉著房門的幾間屋子,徑直朝著一間垂著黃色門簾、連窗戶上都用厚棉被封起來的屋子走去。

還不算是太冷的天兒,那間屋子外面卻是生了好幾個大爐子。足有籮筐大的爐膛里填著的都是門頭溝運來的大煤塊子,再用細細的煤沫子壓了火,讓整個爐子里的煤塊只能慢慢燃著,勻著透出來熱乎勁。

順著這些個大爐子,十來根拿麥草攪合三合土裹著的鐵管子齊刷刷地伸進了屋子里,把整間屋子烘烤的暖和異常。就算是十冬臘月的天氣,這屋子里也能叫人光著膀子出一身白毛汗!

就這屋子,要是擱在四九城里有見識的爺們眼里,那準能一口就嚷嚷出來——這不是個暖房子麼?往年那些王公貝勒府里和城外的莊院里,差不離都能有這麼個暖房子,拿著種花種菜。十冬臘月的天氣,書房里能擺上一盆牡丹,飯桌上還能看見生著疙瘩刺的女敕黃瓜!

撩開了足足三層的厚門簾,相有豹一頭鑽進那暖烘烘的房子里。借著掛在屋子里的氣死風油燈,相有豹仔細打量著兩只剛剛到手的猢猻,順手把手里頭提著的幾個紙包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打從相有豹把那兩只猢猻弄回來算起,這原本是打算用來在冬天給蛇、蠍暖巢過冬,蓄養猛性的暖房子就提前生了火。

掏盡了家里邊原本存下的一點伺候生靈的玩意,拿著用猴尿煮過後再曬干的棉絮,請彈棉花的師傅細細彈了,再用揉過毛刺、挑了脈絡的大片樹葉子摻進去做成棉窩,兩只還沒斷女乃的猢猻擱在這樣的棉窩里,加上這暖房子里一直都是存著的熱氣,差不離也就像是在娘懷里一樣暖和舒適。

用細細的羊腸子洗淨揉軟做了個喂女乃的管子,隔著倆時辰就得喂上大半茶碗的羊女乃,夜里還不能斷了時不時地拿著子午銀針扎扎這兩只猢猻幼崽的四肢

照著納九爺的說話,哪怕是伺候祖宗,差不離也就只能做成這個模樣了!

看著那兩只正在棉窩里胡亂爬來爬去的猢猻幼崽,相有豹端起了個擱在屋子一角的水盆,伸手試了試水的冷熱剛好合適,這才把水盆放到了桌子上,再把那幾個納九爺遞到自己手上的紙包一一攤了開來。

尋常走江湖的人教軟骨猴兒,從來是只求把軟骨猴兒弄得形似墨猴的模樣,卻從不考量那軟骨猴前後都活不過一個月。反正是蒙人的一錘子買賣,日後也沒打算再見著那買家!

而在火正門中,雖說同樣有著教軟骨猴兒的法門,但卻只是因為墨猴兒著實難得,也就只能是退求其次,用剛斷女乃的猴兒服藥、再用藥水洗了身子,壓著了猴兒長大的速度而已。等得兩三年後,那經過了教的軟骨猴兒,依舊能長成原本的模樣,倒是算不上損陰德的手段。

拿著個秤藥的戥子把紙包里的藥沫子按照分量稱量好了,相有豹依照著配藥的順序,將那些藥沫子慢悠悠地倒進了水盆中,再用一根桃木棍子順著一個方向攪合勻了,這才輕輕抱起了兩只墨猴,小心翼翼地將那兩只墨猴放進了水盆中。

剛夠淹了墨猴半個身子的水里,調配好的藥水在燈光下閃著黝黑的光澤。隨著相有豹拿手指頭順著兩只猢猻幼崽從頭到腳的輕輕揉弄,不出半個時辰的功夫,原本毛色中帶著些金黃的猢猻幼崽,已經變得通體黝黑。

估模著時候差不多了,相有豹抖開桌子上放著的一大塊純白細布,輕輕將那兩只剛剛泡過了藥水的猢猻幼崽擦拭了一遍,這才重新將兩只猢猻幼崽放回了棉窩中。

輕輕舒了口氣,相有豹端起那盆藥水走出了屋子。再把那藥水倒進三進院子的陰溝之前,相有豹卻是先從自己兜里抓了一把紅色的藥沫灑進水盆中,這才將剛剛用過的藥水倒了出去。

四九城里有絕活兒的商鋪、作坊,尋常時上門學藝的人已經不在少數,而指望著趁人不備偷師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就像是前門鹵肉劉家的那鍋百年沒斷過火的老鹵湯,每天有伙計朝著那鹵肉的老湯里面添水、加肉的時候,老劉家的人全都是瞪圓了眼楮盯著,生怕叫人偷了老湯出去另立爐灶。

可就這麼盯著,卻還是叫個在鹵肉劉家干了三年的伙計得了手——那伙計每回都是趁著添水加肉的當口,悄悄用袖子蘸上些老湯,等出了門就趕緊把袖子上蘸上的老湯擰出來。天天這麼干的攢了大半年,存夠了一罐子老湯的伙計就在鹵肉劉家對門開了家鹵肉店,賣出去的鹵肉味兒跟鹵肉劉家的一點不差,生生把鹵肉劉家的老掌櫃給氣吐了血!

而在火正門里,早年間也的確出過偷師學藝的人物。幫著配藥的師傅倒藥渣時把藥渣揣懷里帶回去琢磨,趁著拌底土的時候記各種配料的分量,甚至還有守著陰溝的主兒,就等著伺候的玩意洗完了藥水之後,好趕緊舀那些陰溝里流出來的藥水!

真要是沒了些防範的手段,只怕火正門里的絕活兒、秘方,老早就在四九城里傳得爛了大街!

洗干淨了盆子,再重新打了一盆清水放進了暖房子里,相有豹伸手拽了拽掛在三進院子門口的繩子。伴隨著一陣隱約可聞的鈴鐺聲,不過片刻的功夫,納九爺已經打開了三進院子的大門。

走出三進院子,再候著納九爺重新鎖上了三進院子的大門,相有豹與納九爺一同走到了二進院子里那些扎著架勢的孩子旁邊。

差不離一個時辰的功夫,那些個扎著倚馬樁架勢的孩子全都已經渾身大汗,兩條腿抖的都跟篩糠也似,一雙胳膊更是哆嗦得如同風中柳絮,但卻沒一個人開口叫苦,全都是死死咬著牙關,瞪圓了眼珠子硬挺著。

滿意地點了點頭,相有豹抬眼朝著站在最前面的九猴兒看去。

或許真是在年幼時練過些武行里的底子功夫,九猴兒的臉色要比其他的孩子好了許多。似緊實松地站著倚馬樁的功架,一雙手擺出來的寒鴉鳧水架勢也不見有絲毫的擺動。一呼一吸之間,更是由著身子順著呼吸的節奏輕輕听著勁兒。看那架勢,只怕是再站個把時辰也不是難事!

伸手從二進院子的旱池子上取過兩塊青磚,相有豹慢悠悠地走到了九猴兒身邊,朝著依舊面色如常的九猴兒呲牙笑道︰「九猴兒爺,您還抗得住麼?」

勻著勁兒慢慢吐納著,九猴兒眉目不動地朝著相有豹應道︰「還成!」

順手把兩塊青磚放到了九猴兒的胳膊肘上,相有豹臉上笑容不改,卻是再不搭理九猴兒,只是朝著其他明顯快要撐不住的孩子叫道︰「全都收了吧!都不許坐下、站著,繞著院子慢慢走著活活血脈!」

一片孩子們口中發出的痛苦申吟聲中,相有豹低頭看了看依舊紋絲不動的九猴兒,把嘴湊到了九猴兒的耳邊輕聲笑道︰「九猴兒爺,您是練過的,多扎個一時半會兒的,不打緊吧?」

嘿嘿壞笑著,相有豹也不等九猴兒開口,已經倒背著雙手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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