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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嫁篇 【134】、中秋

【134】、中秋

八月十五,容府張燈結彩。雖然天空仍是綿綿細雨,倒也添了幾分暖意。

清晨便是祭祖儀式,祠堂里上滿了香火,各人依次參拜,這是方靜好當家以來第一次中秋祭祖,當然隆重些。她上香的時候,眾人都要在外守候。

柳氏拉著方靜好跪在蒲團前道︰「容家列祖列宗,今容柳氏依華,已把當家之位傳給四媳靜好,願祖宗保佑容家平平安安,世代昌盛。」

然後,把兩枚印章交到方靜好手中。兩枚看似一模一樣,但一枚刻著方靜好的名字,一枚刻的是容少白。方靜好一怔︰「這是……」

「這是我叫人刻的你的私印。雖說我們容家有祖傳的玉印,但那只是一種象征,再加上玉印極為寶貴,所以平時不拿出來當事。每代當家的都有自己的私印,從前老爺還在的時候,他的私印便可掌管鋪子一切生意上字據的往來,而我的那枚,管的是家里用度的來往。這些日子。你對當家的一些程序也漸漸了解了些,我便給你準備了,日後家里收支,沒什麼大事,你不必問我,問問齊叔,自管留印便可。我之所以把兩枚都交給你,一來是因為少白不在,今日正好祭祖,在祖宗面前給你,自是最妥當不過。二來,少白那孩子雖是收斂不少,但畢竟從小性子慣了,粗心大意的,我是怕他一個不留神弄丟了,落在別人手里就不好了。而你是個細心的孩子所以,暫且有你替他收著。現在鋪子里的往來,數目不大的,有阿澈在,數目頗大的,阿澈也是自會先問過我。他日少白能獨自撐起一面了,你便交與他也不遲。」

方靜好想想也沒什麼,便點頭應了,把那兩枚印章小心收好。

上香的時候,她不覺又看到那塊空無一字的靈牌,卻只是一閃而過,並未多想。也並未看到待她走出祠堂後。柳氏又點了一炷香,在那靈牌前,仿佛喃喃說些什麼,只是背對著門,亦是無人知曉。

晚飯時,因為是過節,所以眾人就算是各有心事,臉上到底都掛著些笑容。

葛氏雖然有了上次那一出,但見柳氏並未過多責難,心里便自認為是由于兒子的緣故,到底兒子也是容家的種,要是把她趕了出去,容家、柳氏面子上都掛不住,她吃準了柳氏是個極要面子的人,她心想著︰「日子過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什麼都輪不到,從自己開始到自家兒子,自家媳婦,統統都得靠邊站,既然這般,索性拉倒做了。柳依華,你不是說要我安分些便可以好好過一輩子麼?那我就什麼好吃好用的都不放過,做不了當家的還吃不窮你麼?如今少弘與那些北商據說處的不錯,過幾日要是踩到了你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兒子頭上,還愁老娘我沒好日子過麼?到時候咱們就自個去開個店鋪,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故此沒過幾日,她又話多起來,此刻,她撥弄著一只肥碩的螃蟹,細細去殼出肉,全都吃進肚子里,嘀咕了句︰「這蟹吮的我牙根子都酸了,都吃不到幾兩肉,哪比舊年,看著便是碩大,昨日我見那些下人提進來是便覺得了,殼貝黃的跟那樹葉似的,肚臍眼凹進去,再加上腿上找不出幾根毛,難道賣螃蟹的被人打死了不成?」

女乃媽白了她一眼涼涼道︰「二姨太,這蟹可是撿了鎮上最好的昆山人許三那兒買的,足斤的雄蟹……」

「哎呀,這就對了。」葛氏一擊掌道,「都說‘農歷八月挑雌蟹,九月過後選雄蟹’,這十五還未過就買了雄蟹,怪不得吃著怎麼都不對味。這是哪個手生的去買的呀?」

女乃媽忙對柳氏道︰「花嫂不在了,廚房里那小四我看著機靈,便讓他做了管事的。畢竟生疏些,許是弄錯了。」

方靜好淡淡的接口道︰「娘,這蟹是我看著吩咐去買的,我從前沒听過二姨娘的那句話,不知道這些個規矩。」

葛氏笑一聲,陰陽怪氣道︰「原來是我們新當家的,我說當家的,這府里可不是學堂,不是每件事兒都得有人教的,得自己慢慢學,學的好不好,還要看是不是有心。」

容紫嫣看了她娘一眼,無奈地默默吃飯。

此刻,韓澈手指間夾著一只蟹鉗微微一笑道︰「二姨太,雄蟹蟹膏肥而不膩,雌蟹蟹黃回味無窮,各有一番滋味,記得有一年三少爺與我在錦繡織品蟹,曾說他也是極喜歡吃蟹膏的。」

方靜好知道韓澈是為了給她解圍,兩人對視,心照不宣地心底一笑。

葛氏眉一挑,微微訕然道︰「是麼?這我倒不知道。」

她畢竟腦子還不算太笨,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謂去得罪韓澈。畢竟韓澈在北邊那塊人緣也極好,听說上次北上還與那葉老板把酒共歡,再听他提到了兒子,雖不知容少弘是否真的說過喜歡吃蟹膏這麼一句話,但都長了個心眼,哼哼兩聲倒也沒怎麼著。

柳氏不緊不慢道︰「中秋是團圓之日,吃飯在于一個心字,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算是咸菜饅頭,也無妨。」說罷,她看了葛氏一眼。

葛氏雖在心里切了一聲。但終究沒有反駁什麼,只是順著話題嘆息一聲︰「我們少弘哦,這一去都二十來天了,知他脾性好,受那邊老板的喜歡,可也不該霸著人家回來過團圓節啊。他這二十多年來,有哪個中秋是在外頭過的?一個人不知有多淒涼,也不知道北邊是怎麼過中秋的,反正都說北方菜粗糙,哪比得上我們江南?虧他還怕我擔心,在信里是一個字都不提,他呀,打小就孝順。」

方靜好心底都忍不住想笑了,容少弘那哪是孝順?是沒主心骨,他娘說什麼便是什麼。光說信上寫的,不是炫耀是什麼?怎麼會埋怨那邊不好?這不是拆自己的台麼?

菊萍倒是沒說什麼,連眉梢都沒挺一下,仿佛容少弘與她沒什麼關系,陌生人一般。

沈氏葛氏的話看了一眼柳氏道︰「是啊娘,三弟和四弟往年的中秋都是在府里過的,也不知在北邊能不能適應。」

葛氏瞅了方靜好一眼,不失時機地道︰「當家的,說起少白,怎的連一封信都不知道寫回來?難道不知道大姐">惦記麼?還是……那邊的日子實在過的不順心,沒什麼好寫的呀?哎呀,你瞧我,少白這幾個月像模像樣的,倒忘了他從前是極喜歡游山玩水,交朋結友的,我看這次北上,準是樂不思蜀了呢,我听說,北邊的姑娘是又熱情又豪爽,說不定要留少白多住幾日呢。」

雖然方靜好現在是當家的,但葛氏畢竟是長輩,照理也沒有稱呼她為當家的理,那些下人丫頭還不是照例叫她四少女乃女乃?她知道這是葛氏存心挖苦她。也不動氣,想起容少弘那暗病,心里諷刺地一笑,要說起姑娘和風月之事,容家二少也不差容家四少之下啊。

但她卻沒有說出來,仿佛葛氏不存在一般,只是側過臉對柳氏道︰「娘,螃蟹性寒,我已叫人準備了少白最喜歡的陳年花雕女兒紅,今日中秋,大伙難得高興,小喝一點也無妨,權當添些氣氛,少白在北邊不一定能尋到紹興的花雕,但我們在這里喝一點,就跟他在娘身邊是一樣的。」

一番話,說的柳氏目中含笑,點頭道︰「是啊,今兒過節,也別講究什麼禮節,能喝的都喝點,助助興……女乃媽,去廚房看看,若是酒溫好了,撒上些生姜,叫人立刻送了來。」

女乃媽連忙笑著下去了。

葛氏討了一番無趣,又見方靜好只一兩句話便哄得柳氏服服帖帖的,不覺瞪了方靜好一眼,又覺不解氣,轉而瞪著菊萍,暗中罵著,人家的媳婦能說會道,自家的媳婦不止是個下濺的丫頭胚子,還完全不幫著她說話,這麼一想,她竟然在這中秋之夜,懷念起宋氏來。

想當年宋氏還在府里的時候,雖然也沒少挨她罵,但哪一次不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就算去市集上買東西殺價,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也會說的老板眉毛擰起來。

她不覺想,若是剛才宋氏在,自己定不會如此孤軍奮戰吧?少字她心里又是懊惱,又是悔恨,偏生那一點點的悔恨她又不願意承認,于是對菊萍便是越看越不舒心。若不是這貨勾引了自己兒子,讓她以為能生出了蛋來,又怎麼會教唆兒子休了宋氏?沒想到她非但留不住自己兒子,還讓容少弘流連那些風塵之地,惹了一身病回來,弄的好好的孩子都沒了,還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如今兒子不能生了,要她這個晦氣的賠錢貨又有何用?只不過裝點一下門面,不叫人嚼了舌根去罷了。偏生這貨還天天擺著張冷臉,好似全天下都欠她似的。

葛氏越想越氣,目光化作毒蛇一般繞在菊萍身上,菊萍卻絲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也拿她當空氣一般。

方靜好就更不會在意了,若是擱剛進門那會兒,她不會說剛才那番話,只會低著頭吃飯,若是後來,她也許會借著容少弘的病對她諷刺幾句,而現在,她不會。

她的身份不同了,她是當家的,雖然她並不是那麼渴望做這個當家的,但既然做了,便要有個樣子。無謂的人,無謂的事,就四兩撥千斤的帶過吧。葛氏討個沒趣,說著說著便也詞窮了,再多說嘴巴也是要干的,她想跳就讓她跳吧,那夜柳氏已和葛氏捅破了那層紙,話也說得明明白白了,那麼多主子下人都在,葛氏即便心里再有不甘,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她如今不過逞逞口舌之快,就由她去又何妨?反正自己就當听戲,左耳進右耳出,只要唾沫別飛到她碗里便好。

酒端上來了,這一大桌子上,沈氏似乎是心情最好的,也是,她丈夫便在身旁,一家人團團圓圓,心結早就解開了,夫復何求?

容少弘要喝酒,沈氏倒沒讓,只是自己卻一個勁兒地在喝,直喝的面色酡紅,目光流轉、嫵媚無比。

方靜好倒不知道沈氏也是個會喝酒的,原來她一向恪守規矩,從未見她喝酒,今日不知怎麼,就像是要灌醉自己,大概是心情好自然酒量好吧?少字她也沒多想。再看菊萍,仿佛也是一碗酒很快見了底。

葛熙冉沒有喝,她身邊的容紫嫣卻一口氣喝下去,直嗆得面色通紅,葛氏罵道︰「一個姑娘家家的,又不會喝酒,逞什麼能!要是叫人看見你適才的德行,還怎麼嫁得出去?」

這句話一下子勾起了容紫嫣的痛處,或許是有了幾分酒性,容紫嫣笑的飄忽,眼底卻是一片冷漠,咯咯咯道︰「娘,女兒早說過了終生不嫁,伺候你老人家來著,所以,從今往後,那些什麼書畫走路都統統滾一邊去吧!我要喝酒玩樂,充分享受一個人的人生!」

眾人都一臉錯愕。

方靜好也怔住了,容紫嫣什麼時候這樣說過話?別說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柳氏,就算是對個下人,她原本也是低聲細氣的。可剛才,她的眼神、她說話的口氣和態度,居然讓方靜好想到了一個人……容少白。

那個時候,容少白對柳氏也是這般說話的。語氣看似輕佻,無所謂的模樣,眼底卻帶著一絲涼意。

她甩甩頭,為什麼又想到他呢?他分明就在幾千里之外啊。她猛地喝了一口酒,本來酒量就不錯,黃酒暖胃,比其他的酒都好,而且入喉不沖,一下,一碗就見了底。

韓澈的目光飄過來,眉心微微一顫,卻是一閃而過。

再看葛氏已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就算是齊雨那件事後,容紫嫣也只是關在屋子里,仿佛死了心一般,雖與她說過終生不嫁那番話,但她只當是小孩子一時的沖動,想著既然齊雨已娶親,便沒了障礙,紫嫣過些日子便也淡忘了,難道還真一輩子不嫁不成?她還想著等紫嫣平靜了些,再尋覓尋覓好人家呢,沒想到她居然在眾人面前說出這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來。

葛氏一口氣憋在心口,直燒的心口發疼,渾身發麻,卻是說不出話來。

女乃媽已道︰「五小姐">是不是喝多了?這女兒紅吃著好,後勁卻足,還是別吃了。」

容紫嫣卻不管不顧,方靜好想了想道︰「娘,天色不早了,不是還要祭月麼?我看院子里也準備的差不多了。」

柳氏站起來道︰「好了,要喝酒的,坐在院子里邊賞月邊喝也是一樣的。」

這才緩和過來。

祭月本是對著天上的月亮拜祭,可偏巧今年的中秋下著蒙蒙細雨,月亮竟是被烏雲遮住了邊,方靜好下午便叫人事先準備好祭月的物什,本想看看晚上的天氣再做打算的,可剛才為了緩和氣氛,便一時忘記了。

到了院子里,還下著雨,柳氏便叫人在廊下擺放了桌子,草席和蒲團,桌子上是月餅、酒、野味、糯米團子和一些瓜果炒貨,方靜好擔任主祭,柳氏擔任贊禮,幾個下人擔任執事,一切從簡。

祭月儀式之後,眾人便坐下來吃桌上的食物,據說拜祭過後的食物有祖宗神仙庇佑,吃了福氣安康。

然後,女乃媽又說到中秋放燈的事兒。方靜好听了一點才明白過來,原來從北宋開始,江南一片都有放燈的習俗,在湖中放飛一盞盞名為一點紅的燈,寄托思念與願望。

可葛氏被剛才一出弄得心里冒火,草草拜了天便氣鼓鼓地說不舒服,也不理容紫嫣,徑自拂袖而去。過了一會兒,柳氏說畢竟年紀大了,不如小輩,已略微有了些倦意,讓他們自己盡管玩樂,叫幾個下人跟著,注意安全便是,也由女乃媽扶著回了房。

柳氏走後,菊萍說有些不舒服也走了,而沈氏看著容少青,說自己喝的有些過了,要早點歇息。

然後,只剩下方靜好、韓澈、容紫嫣與葛熙冉。容紫嫣哼笑了一聲道︰「從前每年他們管著我,說是女孩子家不安全,不讓我去,現在好了,我偏要去,還要玩的盡興。」說罷拉起方靜好與葛熙冉的手,又對韓澈道︰「韓大哥,我們是三個姑娘家,你陪我們去吧!」

韓澈眉宇間似是微微遲疑,目光落在方靜好身上,見她喝過酒後的臉頰泛著一絲潮紅,眼光迷離地不知看著哪里,竟微微一笑道︰「好。」

中秋夜的柳眉鎮極為熱鬧,特別是鎮中心的湖邊,此刻擠滿了放燈的人,都是結伴而來,興致融融。

四人買了四盞一點紅,找了樹下一角相對僻靜之處,韓澈燃了燈,交給她們,方靜好凝視著那薄紙中心的一點紅,有些恍惚,她正要放下去,韓澈道︰「慢著,還要許願。」

許願麼?她看了他一眼,煙雨朦朧,一片璀璨的燈火中,他的眼楮忽明忽暗,,仿佛也沾染了濕氣,笑容如蓮子初開,她出了神,微微閉上眼楮。

今天是中秋。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近午夜,中秋夜便要過去了,此刻,她只想在這個夜就要消失之前,不是一個人。

紅色的燈在水中愈飄愈遠,帶著每個人心中的願望。是否,都能實現?

容紫嫣卻在這一刻哭了起來,不顧儀態地蹲坐在地上,喃喃︰「千里共嬋娟,多麼美好的願望,我的願望還能實現麼?還能麼……」

方靜好心中也是一陣酸楚,葛熙冉忙扶著她去樹下小坐,她卻不肯,葛熙冉只好道︰「我……我還是先帶她回去吧,這樣影響不好。」

容紫嫣終是哭倦了,被葛熙冉帶著走了。

也許是由于容紫嫣的哭聲,那釋放般的喃喃,也許是由于酒精的緣故,也許是想起了相隔時空的人與時光,方靜好側過臉,看著韓澈道︰「你……能不能陪我到子夜?就今天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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