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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嫁篇 【133】、決心

【133】、決心

幾日後,齊叔帶著一個年輕人向眾人請安。從柳氏房中出來後,頭先來的,便是方靜好的屋子里。年輕人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一只鼻子隨了他父親,頗有些鷹勾的味道。見了方靜好,他一跪到底︰「小的張璉,跟四少女乃女乃請安。家母說了,小的能進容府,全憑了四少女乃女乃一句話,要小的日後听候四少女乃女乃的差遣。」

張璉,便是張德全與花嫂之子。

方靜好淡淡一笑道︰「我也沒什麼好差遣你的,讓你進府,也是太太的意思,只要你日後跟著齊叔好好做事就好了。」

張璉連忙稱是︰「四少女乃女乃的話,小的定謹記在心。」

齊叔于是帶著他去各處熟悉熟悉。

之後的一段日子,張璉做事倒也利索,又因為他爹的關系,所以府上的那些下人對他總是另眼相待一些,不像一般新人給他找茬,所以,也沒出什麼差錯。

一天。張德全還特地從杭州趕過來,說是因為自家老婆">的事給柳氏請罪來了,實則是來看看兒子,見兒子做的不錯,便也放了心。

當然,柳氏也說了些門面的話兒,兩人再說了些杭州分店的事,相處倒也甚歡,張德全還留下來住了一日才回去。

看了張德全拿來的賬簿,柳氏把方靜好叫到了房里,把賬簿遞給她︰「靜好,你已學了一段日子的算賬,你看看。」

方靜好接過來,齊叔在一邊補充道︰「四少女乃女乃,藍逼勾畫的帳是老主顧的,他們一般是經常需要用布的地方,譬如風塵之地、各間雜貨鋪,或那些大戶人家,故此若是實在不方便,便可半年結一次帳,綠筆勾畫的是壞了的帳,就是賒欠了一直要不到的錢,不過這些並不多,都是些零碎的,大多是是突然搬了地兒,找不到人了。」

方靜好點點頭,指著那部分黑色勾畫的道︰「這些是什麼?」

齊叔看了一眼道︰「哦。這些啊,這些都不是生意上實質的往來,卻也是有關的,四少女乃女乃,您看,這是送禮的,這是請客的……」

方靜好掃了一眼,大多都是記了今日請XX掌櫃吃飯,用XX兩,XX老板生辰,送XX兩,甚至還有白喜事的禮錢。

她抬頭看了一眼柳氏,柳氏已了然道︰「你也明白了吧?少字生意上的來往,有字據為憑,就算要作假,也總要費些門面功夫的,單只這一樣,進出多少,便是記賬的人說了算的,誰也不能跑到別家去問今兒一頓飯到底吃了多少,或壽宴到底得了多少禮錢吧?少字」

方靜好心里明白過來。若要從容府手中克扣銀兩,這些便是最好不過了。這就如現代的發票,有人沒地方報銷的,便去賣給那些可以報銷的人,當然價錢是比報銷的錢低些,對于那個拿去報銷之人,便是白白賺了一筆。

張德全拿著公款吃喝,末了還可以從中獲利,所以張璉的婚禮很風光,所以他這幾年過的很滋潤。

「娘……」方靜好開口欲言,齊叔已道︰「不過,這幾日,據杭州那邊的人說,張掌櫃已收斂了不少,平日常光顧的酒樓什麼的,也很少露面了,只在鋪子里和大伙兒一起吃飯,想必是花嫂的事給他響了警鐘,讓他安分了些。」

柳氏笑了,看著方靜好道︰「你這招殺雞給猴看還真管用,雖是沒有動張德全的位置,但也讓他警惕了不少,生怕我們去查他,再加上給那孩子安排了一處好差事,他想是老臉上也自覺有些過不去,故此才這樣。想必下個月的賬簿,會輕薄不少了。」

方靜好知道柳氏說的那孩子是指張德全的兒子張璉,她含笑不語,她開除花嫂。正是這個想法,既然張德全牽扯太多,暫時不能動他,那麼就從他老婆">入手,花嫂走了,張德全長了個心眼,當然會想到容府的人對他也有可能有所懷疑,然後再把他兒子接近府來,臉面給了,讓他心有愧疚,同時也把他給牽絆住了,若他以後要做什麼,想到自己兒子還在人家府上,總是會謹慎些的。

她正想著,柳氏卻已轉移了話題︰「不過單從賬面上看來,二分店的盈利還算穩定,少白出事時損失了二十萬兩,畢竟不是個小數目,要不是北邊葉老板的那些錢款,恐怕錦繡織是要有一段日子周轉不靈了,現在各方面好不容易穩定了些,我的心也放回肚子里去了。」

齊叔也跟著稱是,又道︰「太太。我已經通知了各地的掌櫃和錦繡織的一些老伙計,等四少爺回來,便請他們一齊到府上一聚。」

柳氏點點頭,喃喃道︰「也快回來了吧。」

齊叔跟著道︰「是啊,也快二十多天了,二少爺跟四少爺想是快回來了。」

方靜好被柳氏與齊叔這麼一說,心里竟也泛起淡淡的愁緒來。

次日清晨,方靜好把容府所有的下人丫頭在長廊下集中,她緩緩道︰「今天叫大伙來,是因為我剛做這當家的,有很多事還不甚明了。想跟大家聊聊天說說話。」

眾人面面相覷,想必沒有哪一代的當家,來跟下人丫頭聊天的先例。

方靜好忽略他們的表情,繼續道︰「想必前陣子廚房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些。」

眾人一听是這個,難免有些惴惴不安,又不敢說話,只是低著頭唯唯諾諾地應了聲。

方靜好淡淡一笑︰「你們也不用怕成這樣,我不是老虎,又不會吃了你們。」

她笑意融融,眼楮眯起來,帶著幾分溫暖的玩味,那些下人丫頭一看,再想到她平日的作為,便也不是十分害怕了,有幾個膽大的,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麼一笑,氣氛便也跟著融洽了。

方靜好讓圍著長廊坐下來,他們只是遲疑了一會,便也依言坐了。

眾人圍成一個圈,方靜好開口道︰「其實沒有誰天生是會做主子的,也沒有誰天生是當下人的命,我跟你們一樣,從前也是窮苦人家出生,小時候住在茅屋里,那茅屋到了下雨天還會漏水。」她倒不是瞎掰,老爹原來的那茅屋,是真的「風雨飄搖」了幾十年,舊的讓人心疼。

「我從小沒了娘,後來連爹也走了,如今嫁進了容家,你們便也都是我的親人了。」

她的一番話,讓那些孤苦無依的下人丫頭又是感傷又是感動,有些已紅了眼眶。

「既然是一家人,當然是同甘共苦,我們都住在這里,你們有的是打小就來了。容府一切都好,我們的日子才有盼頭。」她語氣微微一頓道,「所以,那些對容府有害的舉動,我是不會姑息的。」

氣氛一滯,她卻又道︰「其實我在容府的時間比你們很多都短,以前的事,我不會問,就讓它過去吧。從今日開始,我定下一條規定,凡是有中肯的、對容府有利的建議,都可以對我來說,如果我不在,告訴桃玉也是一樣的,若哪條建議采納了,便有賞錢……」

底下一陣騷動,已有人蠢蠢欲動。

一人跳出來道︰「四少女乃女乃,小的有話要說。」

「你說。」

方靜好認得這年輕人是廚房的小四。小四咽了口唾沫道︰「嗯……主子們吃剩的那些菜,有的剩下許多,倒了怪心疼的,可否便宜奴才們,讓奴才們也嘗嘗鮮。」

小四一向膽子大,說話口沒遮攔,這下,有人已倒吸了一口冷氣。

方靜好想了想,自古以來,大宅院里主子們的吃食,就算是倒掉也是不能便宜下人丫頭們的,這仿佛是慣例。不過,其實她對這些也是不太同意,這吃食,反正是剩下的,倒了的確很浪費,如能給下人們吃,一來可以節省先資源浪費,二來,那些人心里也滿足了。

于是她道︰「只要你做得好,別說是剩下的吃食,哪一天你立了功,我便賞你一桌吃食又有何不可?」

小四聞言眼楮亮的跟什麼似的,連忙跪在地上謝四少女乃女乃。眾人由緊張變為嗤笑,小四倒無所謂,只顧憨憨地笑著。

方靜好拍拍手道︰「好了,一時半會,你們也許想不到什麼,回去好好想想,想不到也不要緊,把容府當做自己的家,把我們都當做家人,只要有這份心,那些對府里有益的事兒便當然多了,有害的事便會越來越少。將心比心,我們誰會去害自己的家人呢。」

眾人都紛紛點頭稱是。

方靜好看了桃玉一眼,桃玉連忙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剪子,臉上卻露出擔憂的神色,方靜好拿過剪子,對眾人道︰「發膚受之于父母,本來毀壞它是不孝的行徑,可今天我當著大伙的面,剪下一簇發,以此發誓,只要我還是當家的,有我們做主子的一口飯吃,便也有你們一口飯吃,絕對不會虧待了你們。相反,若有誰不安規矩辦事,連累了大家,我也必定嚴懲不貸!」

話音剛落,一寸烏發也隨之落地。

院子里寂靜無聲,片刻,小四已帶頭鼓起掌來,掌聲慢慢散開,人人臉上都帶著激動的神情。

方靜好卻已恢復淡然的神情,舉手道︰「好了,各就各位去吧,今日的話大家心照不宣,記住便行。」

她轉過身,桃玉飛快地撿起地上的碎發,疼惜地握在手里,主子本來說有這個想法時,她是不同意的,頭發對于女子來說,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如今要硬生生的剪落,怎麼可以?但如今看到那些兄弟姐妹">們激昂的神情,不覺中自己也似被鼓舞了一般。

她終于明白,桃玉姐姐為什麼寧願自盡來回報四少女乃女乃了,四少女乃女乃是個不同的女子,她大多數時候溫婉恬靜,卻冷不丁地會做出叫人震驚的舉動來。

那種感覺,她是說不清,只覺得心里頭暖暖的。

而她不知道,方靜好更不會知道,樹下,一人一動不動地立著,白衣飄飄,目光深邃,不知已站了多久。

秋天的天氣容易感傷,何況又連綿了好幾天的雨,桃玉在屋檐下放了幾只罐子接雨水,說是怕廊下積了雨水路滑,不好走路,要摔著。

胡氏已搬到了東廂房,西廂房的窗戶方靜好也叫人來修整了,陰天潮濕,沒了窗戶,那些雨絲飄散開來,會使屋子發霉。她還特意賞了後院的婆子兩個暖爐,當然,一個放在東廂房里,那個婆子自是感激不盡,胡氏雖是沒說什麼,但眉宇間已露出一絲復雜的神色。

方靜好並不需要她的感謝,一只暖爐而已,若能獲得人心,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那落發之事,當然,她那些話都是發自肺腑的,但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剪掉一寸頭發,簡直是家常便飯而已,卻能讓那些人看到了她的決心。

午後的時候,她站在窗前,雨水叮叮咚咚地落在瓷罐上,那聲音猶如某種樂器,雨簾中的容府,一切都模模糊糊,仿佛是自水中來的江南女子,直到如今她才體會了什麼叫做煙鎖重樓。

下了幾日的雨,四少女乃女乃落發的事傳到了梅苑,柳氏也頗為驚訝︰「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做。」

女乃媽笑道︰「今兒這幾天,府里的過道都比平時干淨呢。」

「你可是再說我以前當家做的不好?」柳氏道。

女乃媽連忙說不是,柳氏已幽幽道︰「我還會計較這個不成?這孩子,和她娘一樣善良,卻比她娘果斷了許多,有她在,我也就放心了……女乃媽,中秋節快到了,你叫她準備準備。」

女乃媽應了便來找方靜好︰「四少女乃女乃,再過三日便是八月十五,太太讓您看看要準備些什麼。」

方靜好一愣,望了望窗外的天空,不覺喃喃︰「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是……中秋節。

前世她對農歷不太熟悉,雖然中秋節在八月十五是知道的,但還是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她抬起頭問︰「平時每年,都準備些什麼?」

女乃媽答道︰「祭月用的元寶、香火、寶塔燈,中秋夜的吃食,當然,月餅是不可少的,這是每年采購和送禮的清單,請四少女乃女乃過目,往年來往的親朋好友間,還有一些錦繡織的老主顧,都要準備一盒月餅。」

方靜好拿過清單,只草草看了一眼,便覺得密密麻麻,她再算了一下,居然要送出去的單是一個柳眉鎮也有百盒之多。她想了想道︰「女乃媽,這些事我以前沒做過,關于吃食,我也不太了解,是不是應該請個廚房的人跟我一道去?」

女乃媽點點頭︰「花嫂一走,廚房暫時還沒有管事兒的,我看那小四雖然平日也會貪些小便宜但有些小聰明,在下人丫頭當中人緣極好,四少女乃女乃您看,是不是讓他暫代一陣子管事?等找到了恰當的人再換了便是了。」

方靜好想到小四,也點了點頭。

翌日,她便叫了小四一起去集市上采購貨物。小四那個激動,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倒也不覺寂寞。

中秋佳節快到了,滿街都是一些祭品、月餅和好玩的玩意兒。方靜好按著清單購買的差不多了,叫人運回府去。

雖是下著雨,但方靜好看著滿街的熱鬧氛圍,人也輕松了不少,便與他打趣道︰「這幾日府里的吃食如何?」

小四一怔,嘿嘿笑了︰「當然好,主子吃的怎會不好?」他壓下嗓子道,「四少女乃女乃對我們這麼好,我也不怕告訴四少女乃女乃,之前那些有毒的東西,我也偷偷吃了,還吃了七日之久呢。」

方靜好一凜,看向他︰「沒事麼?」

他大手一甩︰「噯!四少女乃女乃是矜貴身子,當然經不起,我小四是什麼?賤命一條,就拉了幾天肚子,呶,不是好好的麼?」

方靜好眉心微蹙,小四的確好好的,他吃了七天那食譜上的菜,只是輕微有些拉肚子而已,據她所知,容少瀾也就吃了不過十天左右而已,就病倒了。難道,真的是做少爺的身子比較矜貴、比較羸弱?

可這事已是過去了,她下意識也不願多想,便沒再說什麼。

想到是中秋節,她便自掏腰包買了些月餅寄回去給姚小巧,這人雖然市儈,但好歹也照顧了老爹一陣子,如今也住在她的老屋子里。

然後,她又去看望了吳媽,給她送去一盒月餅,最後,她又去了一個地方——茶攤。

宋氏不在,她老娘見了月餅千恩萬謝,定要叫人去叫宋氏回來,說是家里的雞要生蛋了,宋氏在看著,方靜好連忙說不用了︰「大娘,她雖然已不是我的三嫂,但請你轉告她,以往的事,已經過去了,人能相識也是一種緣分。」

宋大娘雖然听不太懂,但倒牢牢的記住了,等宋氏回來一說,宋氏望著那盒月餅,人已凝注了。

回到府里,方靜好把幾盒月餅分了類,最高檔的那幾盒叫人包好,送去各大府中。還有幾盒準備放著中秋之日大家吃。她準備把再余下的當做是「節日補貼」分別發放給府里的下人丫頭和錦繡織的染匠伙計。

忙完一切,她疲倦不堪,回到桃苑,桃玉正在打掃屋子,方靜好拿了一盒月餅出來,小妮子興奮的兩眼發光,一邊吃一邊道,「明兒便是中秋了呀,都說十五是月圓人圓的日子,可四少爺卻在北邊,北邊和江南,是隔著多遠呢。」

北邊和江南是隔著多遠?

方靜好唇角不覺牽了一下,她以為是一抹淡然的笑,等反應過來,才發現,居然是一抹苦笑。他從來不是一個體貼浪漫的男人,甚至不是一個明白事理的小輩。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也許只不過和平日一般罷了,北方到處是江南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自由自在,他又怎麼會記得這里的一切?

方靜好啊方靜好,節日只不過是個名頭罷了,她咬了一口蓮蓉月餅,讓味蕾沉浸在甜蜜中,才道︰「睡吧,明日還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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